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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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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这部小说的男主角的缘分,要从九年前的一个饭局说起。
那天下午没课,我在宿舍看几个青年编剧新写的话剧本子,正看得昏昏欲睡,接到我妈电话:“晚上我约了吴老师,给你办谢师宴。”
说到我的授业导师吴定谦,也就是我妈的初恋,那还是一段很长的故事。
据说,他俩当初两情相悦,两家人又都是生意场上的,本来等着我妈大学一毕业就结婚的。
谁知道,就在我妈的毕业典礼上,杀出来了一个我爸。
据我奶奶说,我爸当年是个浪子。但是,当我翻箱倒柜找过我爸年轻时候的照片后,就不相信我奶奶的话了。
我爸年轻的时候,是绝对不够资格做一个浪子的。
首当其冲的,便是没有那做浪子的皮相。
而我能长成如今这般可人模样,纯粹是因为我妈是位美人,大美人。
鉴于我跟我导师这毫不见外的关系,我就随便穿了件白T恤和牛仔短裤出现在了学校迎宾饭店的包厢里。
打开包厢门的那一霎,我承认,我是有些惊慌失措的。
包厢里不止有我爸妈和我导师,还有别人。
我恭谨又拘束地打了个招呼后,在我妈身旁落座,悄声问她:“怎么回事,不是说谢师宴吗?”
我妈在桌子底下掐了我一把,说:“你怎么也不梳个头、穿条裙子?”
这场谢师宴,明里是为我转院答谢吴定谦,实际上却是大人们巩固关系的一场酒席。
在座的除了我爸妈、我小叔,以及我新任导师叶韬外,还有两三个文学院的教授。
是这么回事。
我当初报F大,是有私心的。
F大的文学系遐迩闻名,其中,尤以叶韬为本学科泰斗。当然,真实场景是,我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叶韬之子叶亦也。
不过,我最终还是进了经管系,师从我妈的初恋。我妈答应我,如果我的文化传播公司开始盈利了,就同意我转院。
这不,大二刚结束,我就凭借着我爸和我堂姐的资源,赚得了第一桶金,我妈也就只好攒了这个局。
我理了理头发,拽了拽衣角,强打起精神,怎么说这也算是我跟未来公公的第一次会晤。
幸好酒席上言笑晏晏。
吴老师是颇以我为荣的,毕竟我是“少有的商业天才少女,二十一岁成功举办当代国画展”,他还说,如果在文学院混不下去了,三个月内随时可以回经管院。
吃饭,聊天和应和的笑,其实都是挺简单的事儿,我从小做到大,别提有多熟练了。
熟练得到最后我都有些乏了,直到听见了叶亦的名字,整个人才立马精神起来。
原来是文学院的一个教授在夸叶亦,我小叔也接话,道:“叶亦那孩子是咱们学校子弟兵的头一号人物啊,要说袅袅是个天才少女,那叶亦就是天才少年。”
我小叔跟叶韬同一年在德国做访问学者,两家相熟,算是看着叶亦长大的。
我小叔问叶韬:“我听说他这次回来见了几家姑娘,怎么打算的?”
“是见了几回,也没听说什么水花,孩子长大了,感情的事情,我还是尊重他的意见,”叶韬话锋一转,“听说令千金跟我侄子倒是走得很近啊。”
我小叔说:“两个人正谈朋友呢,不过阿音的事情我也没管过,看他们自己缘分吧,对了,我听阿音说叶老太太这周末要办酒会?”
“老太太说是想热闹热闹,”叶韬笑吟吟地看着我,“袅袅有时间也过去吧。”
我心中欣喜若狂,却面露难色:“不会打扰到奶奶吧?”
“老太太想热闹热闹,就让叶亦张罗着办了个年轻人的聚会,有什么打扰的。”
回去的路上,我妈一反常态地跟我爸埋怨:“也不知道郑作为怎么想的,他刚才是不是有把袅袅介绍给叶韬儿子的意思啊?”
我太爷爷家在江浙一带赫赫有名,到我爷爷这一代的时候家道中落,盼着儿子能“大有作为”,所以把四个字拆成两半给儿子取名,一个叫郑大有,也就是我爸,一个叫郑作为,是我小叔。
等到我这一代,两家都只有一个女儿,爷爷盼着我们知书达理,精通音律,就把“余音袅袅”四个字拆成两半给孙女取名,一个叫郑余音,也就是我堂姐,一个叫郑袅袅,也就是我。
我爸心不在焉地说:“我听着也像。”
“据说叶家公子是个神童啊,也是搞材料的,天天憋在实验室,也不跟人打交道,这跟袅袅的公司八竿子打不着,再说了,咱袅袅是个凡人,凡人可不得事事迁就着神童,这以后日子不一定好过。”
我爸安慰我妈道:“听说叶亦仪表堂堂,多少人赶着嫁给他呢,咱们袅袅相貌平平资质一般,恐怕还入不了人家的法眼。”
“那叶韬怎么就邀请了袅袅去酒会呢,”我妈扭过头对我说,“咱不去哈,你要是着急恋爱了,妈妈给你介绍好男儿。”
我敷衍她:“我就去露个脸,我这刚转专业也不好拒绝叶老师吧。”
其实我知道她是怕万一这是个大型相亲宴,万一叶家老太太看上了我。
我打车到市郊的叶家时,酒会的喧嚣声已经起来了。
我端了杯白兰地刚站定,就看见四散着不少熟面孔,大多是一个高中的。
叶宅其实不算大,但贵在设计巧妙,一个花园被一栋两层小楼一分为二。
前院里种了一排子的桂树、海棠和蔷薇,后院被几座假山隔开,中间宽敞的地方挖了一个游泳池,池边还种了两株无花果和两株合欢。
这个季节合欢正开花,玉红色的针撒到池水里,像一把晶莹透亮的线帘。
我站在池边,看着半池子玉红色的合欢花随着水波轻轻摇动,一弯银月在池底隐隐浮现,银辉缠绕着红色花瓣,像一首歌颂爱情的诗。
我一回身,在二楼的露台上,看见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只看一眼那个身影,我就知道是叶亦。
我遥遥地望着他,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叶亦穿着白衬衣,像我们初遇时的模样,脸上是若有若无的笑,仿佛置身这场浩大的酒会,又恍如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的身边站着一位梳着高发髻、妆容精致却老态龙钟的妇人。
他的手轻轻垂下,搭在妇人的肩上,手指轻轻地扣在她的羊绒大衣上,偶尔垂头低吟两句。
我堂姐郑余音倒是成功杀进了二楼,毕竟她是叶凡,也就是叶亦堂哥的正牌女朋友。
我一边喝酒一边嫉妒着郑余音,心想,也许我跟叶亦相隔六年的这一面,最终还会成为银河两端的翘首期盼与泪流满面。
他就像众星捧着的月亮,因为刚回国又是宴会的主人,所以一波又一波的客人挤到他身边跟他搭话。
而我是离他最最遥远的那颗最普通的星星,再怎么努力,也只能跟他隔着十几万光年的距离,遥遥地望着他,甚至得不到他的一点辉光。
端起第三杯白兰地的时候,我没想到我会后悔今晚喝了这么多酒。
白兰地性烈,喝到第三杯时,第一杯连同第二杯的酒精已经开始发挥效用,我竟然看见叶亦走下二楼,逆着人群朝我的方向走来。
我一定是醉了,才敢这么想。
叶亦拨开人群,宽阔的两鬓上银色的辉光来回闪烁,他轻轻掠过跟他搭讪的一个又一个靓影,从别墅的大理石台阶上,一步一步踩着被夜晚的潮气打湿的草儿,向我走来。
我神智还算清醒,只是反应有些迟钝。
就在我想要走上前去迎他时,他忽然脚下打滑,一头朝游泳池里扎去。
噗通。
他身姿轻盈地翻进了游泳池。
我惊住了,呆呆地看着水面有足足两秒钟。然后,我扔下酒杯,飞身跃入池中。
八月底的B市已经有些凉意,我刚一入水,微寒立即将我浑身的酒气驱散殆尽。
我潜到深处,四处找寻着叶亦。找了足足有两分钟后,毫无收获,只好游回岸边。
我人刚一着陆,便被一条大浴巾围住了。
我拂掉脸上的水,看见了郑余音担忧并焦灼的脸,她一边拿另一条浴巾给我擦头发,一边说:“你怎么回事,人都救上来了你怎么还在水里?”
我扭头一看,果然叶亦浑身滴着水,白衬衫和黑色的西服裤子湿哒哒地贴在身上,肩上搭着一条白浴巾。
“你知道的,像我这种蝶泳冠军,见到水就想显摆一下,对了,谁救了他?”
郑余音对我的暗恋史了如指掌,她朝不远处递了个眼神,说:“还有一个跟你一样痴情的,一看见叶亦落水,二话不说就跟着跳了进去,不过……还没等她游到叶亦身边,他已经自己游上岸了。”
“自己……上岸了?”
郑余音忽然在我胳膊上拧了一下,我的惨叫声还没发出,就看见叶亦站到了我面前。
我慌忙挺胸收腿直起身子,对叶亦说:“我没事,就是喝了点酒失足掉了下去,你放心,我得过游泳冠军,这种水池还淹不死我……”
我才不会承认刚才那飞身一跃是为了救他。
叶亦看着我,他的短发贴在宽阔的额头上,两鬓有两道水纹轻轻泻下,他的发尖和鼻梁,被月光镀上了薄薄的一层银,那银光舞动着、跳跃着。
“去换套衣服吧,跟我来。”
郑余音又拧了一把愣在原地的我,说:“快去啊。”
我这才踉跄地跟上。
一同走在叶亦身畔的,还有方才那个二话不说跳下去救他的痴情女。
我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我的情敌。
那女孩肤若凝脂,两片嘴唇又薄又软,不带一丝血色,看起来煞是叫人心疼,乌黑的头发散乱地铺在双肩,又托了刚出水的福,周身笼罩着一层出水芙蓉般的水汽,有一种仙人下凡尘的即视感。
我稍稍落后两步,随着叶亦拐进了别墅外的小楼梯,一路盘旋而上。
夜微凉,一阵清风,送来半缕桂香。
我往浴巾里缩了缩,冷不丁的,还是打了个喷嚏。
前面交叠的脚步声忽然停了下来,在我还没看清时,肩上已然多了条浴巾。
我听到叶亦的声音在喧嚣的夜里与馝馞的桂香交织:“马上到了。”
这个旋转小楼梯的尽头原来是别墅的另一侧,连接的是安静的前院。
穿过走廊,尽头是两个房间,叶亦回身说:“你跟着云桢去换套衣服吧。”
云桢?
叶亦的青梅竹马云桢?
与我一同过来的痴情女已经熟门熟路地走进了叶亦对面的那个房间,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我真的是醉了,连云桢都没认出来。
云桢递给我一条裙子,说:“你先换上吧,别感冒了。”
我心怀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说实话,从她递给我的替换裙子上,就能知道,这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那是一条紫色的抹胸纱裙,我穿起来又仙又欲,不仅露出了两条性感锁骨,又凸显了一把小蛮腰。
我从洗手间出来,云桢正坐在梳妆台前补妆,身上是一条简约裁剪的白裙子,她往一边挪了挪,招手唤我过去,“你也过来补个妆吧。”
我知道她对叶亦用情至深,心里是有些怕她起敌意的,便解释道:“我是校游泳队的,看见有人落水,就条件反射地去救人……”
她抿了抿嘴唇,让枚红色口红在嘴唇上晕开了一些,才叹了口气,道:“我怎么会忘记他会水呢。”
“他……会水?”
云桢点点头,抓了抓头发,说:“没几个人知道,他高中的时候掉进过启真湖,险些溺水身亡,后来,他就把自己练得十项全能了,哦,去年还拿了美国大学生自由泳的第七名。”
我怔在原地,这可不就是班门弄斧了吗。
“我怎么就忘记他会水呢。”她神色一黯,口气里堆满了后悔。
这时门外传来两声叩门声,我听到了叶亦的声音,“换好了吗?”
云桢轻盈地跑过去开门,带起的风掀起了我的紫色裙裾。
我想,爱情真是个好东西,能叫人这般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