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冯安安

5、俞伯韶其人

　　杜赫宣一下子神气起来：“我管你什么伯什么邵，你一个小小的郎中，谁给你的胆子擅闯本官房间？想立功也要先问问上官，本官乃是有本进京，你这是抓谋逆抓到本官头上来了？反应倒是快，考功司的，本官却没听说考功司有姓俞的大人呢。”

　　俞伯韶身边的侍从神色愠怒，立刻就要呵斥他，却被男子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俞伯韶伏低做小道：“不敢欺瞒杜大人，下官是刚调任来的，对吏部诸事还不甚熟悉。”

　　杜赫宣这才舒缓了神情，一张一弛倒是拿捏到位：“俞大人呐，你年轻气盛，急于立功，本官也是从你这个年纪来的，都能理解。但是啊，你未得手令擅闯上官住处，这为人行事还是太急了，须知咱们为官之道，就是得三思而后行，否则，不小心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似有所指地斜觑了俞伯韶一眼“可就麻烦啦！”

　　俞伯韶深深低着头，语气惶恐：“下官惶恐，贸然打扰了杜大人，还望杜大人恕罪。杜大人来京述职，该先到吏部，再由吏部安排住处，如何能屈就于此？不如这样，杜大人今日和下官一道去吏部，刚好方侍郎也在，下官为您鞍前马后，帮您收拾妥当，也是给下官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杜赫宣嗤笑一声，知道这姓俞的还是不相信自己。不过也是，州刺史无诏进京乃是重罪，这人立功心切也没什么奇怪的。但既然那位方侍郎也在吏部，也无妨跟他去一趟，过了明路日后去梁王府行事也方便不少，故而矜持地点头允准了。

　　杜赫宣和俞伯韶的侍从打头从前面出去，俞伯韶和亲随俞宁反而落在了身后。

　　俞宁看了一眼前方大摇大摆的人影，低头请示：“世子？”

　　俞伯韶笑了笑：“一州刺史，既未曾听过我，又要跟方元纬述职，有意思，”他吩咐俞宁，“还是带到大理寺去，我进宫向圣人奏禀。”

　　出得门去，那杜赫宣正由俞伯韶手下的士卒扶着上马车，见他出来还停在当处朝俞伯韶挥手。他体型臃肿，身材高大，故而上马车时须得踩在一名士卒的身上才能上去，这一停顿不由得让众看客捏了一把冷汗，而那兵卒却面不改色，足见俞伯韶此人治下之严。

　　见他动作，俞伯韶眯了眯眼，装模作样地给他遥遥行礼，待他捧着自己的大肚子钻进马车去，才对俞宁交代：“到了大理寺先让他走走奈何桥，后面好问话。”

　　大理寺专掌刑狱，而手段比之刑部更为严酷，当朝圣上为人杀伐果决，手腕强硬，更是豢养出一批折磨人的酷吏好手。

　　凡外人入大理寺，则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坦荡开阔，两边关押地都是轻犯或皇族，被大理寺人戏称为通天道；与之相对则是俞伯韶方才说的奈何桥，这条路九曲十八弯，四周都是关押重刑犯的牢笼，所有旁人难得一见的酷吏都呆在此处，从这条路走过去，几乎可以见识到大理寺所有的审讯手段，几乎很少有人能走到最后，下场多半是被人像死狗一般拖将出来。

　　两人说话的功夫，俞伯韶的手下已经整装待发，他朝身侧俞宁略略点头示意，飞身上马，便有一小队卫兵分出来随他一路奔向皇城，而身后的大队人马这才缓缓行动起来。

　　一行人一路飞驰至皇城门口，承天门守卫遥遥看到一行人飞驰而来，当先一马通体火红，骑士的衣袂随着动作起伏翻飞，在日光下隐隐流光，忙大声唱到：“瑞王世子到，开门放行！”

　　一行人忙不迭移开路桩，尚不及回身，便觉身侧风声呼啸，再回过神来一行人已经走远了。

　　“啧，”方才呼喝之人艳羡地望着俞伯韶远去的背影，叹道：“瑞王世子当真是深蒙皇恩，不仅是圣人赐的这赤骥马威风凛凛，更可在外皇城打马疾行，上将军，你说像他这般神仙似的人物，定然不必像咱们一般终日为这荷包发愁吧。”

　　一转头，却见他上官左监门卫上将军看着他的眼神仿佛看一个死人：“宫门前议论贵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自下去领十军棍，谪半级。”

　　这位上将军治下一向亲厚，手下之人家中若有急难，他必会出手相助，多年来深受士卒爱戴，因而手下人也愿意和他开开玩笑，却不知为何这一次撞到了枪口上。

　　事实上，这兵士所言并非虚言，寻常人在皇城内是不得打马的，皇城巍巍，若是要从外皇城一路进到皇帝日常行政的两仪殿，纵是腿脚快的也要走上半个多时辰，而俞伯韶却能催马至太极门，接着领手下疾行绕过太极殿，到皇帝跟前时也不过用了两炷香的时间。

　　“哦？他真这么说的？”

　　“臣绝无半句虚言，圣人明察秋毫。此事依臣看来蹊跷得很，且不说这杜刺史言谈之间漏洞百出，就说梁王公子回京一事，他远在鄯州，又是从何处知晓的？”

　　女皇听闻此言，却说：“梁王素来乐善好施，阖府只爱雅事，梁王好文，王妃爱舞，除了和秘书省那些经年埋首书卷的书蠹亲近些，从不曾和朝臣来往，这事朕倒是觉得和梁王府关系不大。”

　　俞伯韶动作一顿，再抬首时语气自然：“圣人所言甚是，这杜赫宣入京以来到梁王府上求见数次，均被王府阍人【注】打发走了，并不曾见到梁王，更遑论梁王公子了，因此此事根结恐怕还在杜赫宣无诏入京、有恃无恐之事上。”

　　女皇明白他言下之意，略一沉吟便顺着他心思口谕：“那此事便由你来办吧，杜赫宣虽蠢笨不堪，到底是一州刺史，你行事务必周密小心，尤其，”女皇意有所指地加重了语气，“不要牵涉无辜。”

　　俞伯韶心下冷笑，面上却丝毫不表，恭谨领命：“臣受诏。”

　　得皇帝此诏，俞伯韶心满意足地退出殿去，走在步道上时，他自言自语道：“圣人对这位梁王公子，可是宠信非常啊。”

　　话音刚落，他脚下一转：“梁王府太远了，还是去个近处的。”

　　他自己就完成了一问一答的对话，身后的亲兵对此情形仿佛司空见惯，并没有答话，只是在他改变了行进路线时低声吩咐身后的人：“去叫人把马从嘉德门牵到兴仁门去。”

　　俞伯韶出宫取道宜秋门，快到千秋殿的时候他步伐微微放缓，直至停步，再走起来时步长略短，身型也不似方才挺拔，双手交握胸前，甚至两只手有隐隐互相搏力之态。

　　过了千秋殿，俞伯韶脚下步履更是迟缓，方转身欲走，身前公主殿殿门轰然开启。

　　宫娥流水般簇拥着一位环佩叮当的宫装丽人朝他走来：“方才陈娘子说似乎看到瑞王世子朝这边来，我还当她诓骗于我，没想到你果然来了。伯韶，你再不来，姑姑我就要被那不知哪里回来的贼胚子欺负死了。”

　　崔琅琅随是俞伯韶的姑姑，但年岁比他还要小上一些，对他平时也是多有依赖。

　　崔琅琅行事素来毫无顾忌，在人来人往的大殿前就敢堂而皇之地称呼她的堂侄“贼胚子”，而奇怪的是俞伯韶也并未阻止她，只是在她走到身前之后，伸出左手摸了摸她的头：“姑姑，我今日进宫面见圣人，顺道过来看看你。”

　　他避之不谈，崔琅琅却恍若未察：“不管你今日是来做甚的，今日都必须陪本宫走一趟梁王府，你可不知道，我不过是背后说了这崔昭两句，叫母亲知道了，母亲为了他竟然罚了我半月的俸禄！故而我必得亲眼看看我们崔家这位老君弟子、仙家传人，是怎么样的姝丽容色还是善辩巧口，才能哄得我母皇也受他欺瞒。”

　　闻听此言，俞伯韶一直紧绷的身型微微松弛下来，说话尾调微微上扬：“这么说，你还不曾去过梁王府？”

　　崔琅琅对他情绪的变化一无所察，见他表现还以为是与自己同仇敌忾，欢喜道：“可是你也觉得此人蹊跷吧，那咱们赶紧走，本宫真是一刻都等不得了。”

　　说话间就要扯着俞伯韶的袖子往宫外走，刚走两步却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一上一下两根手指牢牢钳住，只是转瞬就被人拉着转过身去。

　　崔琅琅定眼去看，就见俞伯韶收回方才去抓她的右手，顺手把左边袖子从她手里扯出来，语重心长地教育她：“殿下，女孩子家还是要稳重些，今日臣进宫面见圣人是有事禀奏，此刻正领了旨要去办差事，纵然殿下见梁王公子的事情再急，也得等到臣休沐之时啊。”

　　崔琅琅生气地一振袖子：“我还道你是特意进宫来替本宫讨公道的，原来真的只是来‘看看’琅琅罢了，既如此世子殿下还不如不来。本宫是万万等不到你休沐了，世子自去办你的大事去吧，我寻小七陪我一道。”

　　俞伯韶顺着她的话安抚：“殿下若是当真一刻都等不了，那便跟小七一道过去，只是有一样我要叮嘱殿下，到了梁王府上万不可似方才一般出口无忌，言辞间更不可攀扯圣人，若有什么事及时去寻我，不可自作主张。”

　　崔琅琅心思早不在他身上，听了这一长串也只记住了最后一句：“诺，诺，有什么我一定头一个去寻你，你不陪我还有诸多大道理等着我，若我被欺负你可万万不能再推辞了。”

　　说罢她就风风火火地朝七皇子的寝宫而去。

　　留俞伯韶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远去，停留了一会方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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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阍人：看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