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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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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外温度高得能煎鸡蛋,一整天下来,沈独感觉自己黑了一个色号。
洗完澡,沈独直挺挺往床上一倒,半湿的头发散在被子上。
腿要散架了。
“沈独,过来选电影。”张旭大声问他,“想看什么片儿?”
沈独抬起头:“都行,你们挑。”
“一起呗。”张旭热情地说。
这时,床头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沈独拿起手机:“我出去接个电话。”
“那我们先挑了啊。”张旭说。
沈独比个ok的手势,关上门,翻开看了一眼。
是老爸。
走廊很安静,两边都是客房,沈独快步走进楼梯间。
接了电话,把手机贴到耳边。
老爸没出声。
沈独同样默不作声,听着对面的呼吸声。
“哑巴了你?”老爸终于开口。
听见老爸话里没火气,沈独就知道他这通电话是来讲道理的。
十八年来,沈独跟老爸的关系说不上父慈子孝,但也没深仇大恨。
老爸属于典型的:理解同性恋,支持同性恋,只要他不是我的孩子。
“什么事儿。”沈独说。
“老师说你没住宿舍?租房?”老爸问。
“啊。”沈独应道。
“我不多管你,你自己好好经历经历事儿。”老爸沧桑地叹口气,就是叹给他听的,恨不得把收音孔塞嘴里叹,“等你大了你就知道了。”
又是这句,从八岁就是,十八岁还是,沈独不明他说的“大”到底是多少岁。
沈独没出声,沉默着等待他接下来的大道理。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出不出国。现在后悔来得及。”老爸说。
“不。”沈独说。
想进一步发展还是要去国外,但是那要他自己考上。
“你也成年了,你记着什么路都是你自己选的。”老爸情绪递进,“过十年别找我哭就行。”
沈独依旧没回应什么,“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老爸安静了半晌,语气放缓,听着居然有点慈祥,但话的内容令沈独想摔手机。
“我给你约了个心理医生。”老爸说。
“同性恋不是病。”沈独攥紧手机,勒得指节发白才忍住没骂街。
“我当然知道。”老爸的慈祥没维持好,露出底下的失望,“你就没想过矫正吗?能正常你为什么不试试?我跟你说你现在就是叛逆,你这年纪懂什么性取向?”
“我他妈十八了!”沈独没压住。
“你跟谁‘他妈’呢?!你还知道你十八了?”老爸又吼起来,“十八了还学不会给自己负责!”
没理可讲,他俩的理根本不是一套。
沈独把手机拉开一段,等他喊完,深呼吸几下,再贴回来。
“性取向跟负不负责有什么关系?现在说让你娶个男的就叫负责,你干么?”
“沈独你说话注意点儿!”老爸说,“再不分好歹等我放弃你了你就舒服了!混去吧你!”
“我混不混,能不能负责。”沈独说,“我自己知道。”
“你知道个屁!”老爸冷声打断他,“医生就在北京。”
“我……”沈独刚发出一个音节。
手机嘟的一声。
挂了。
“……操。”
沈独震惊地盯着屏幕,紧咬住牙才没把手机砸出去。深呼吸都成了徒劳。烦躁顺着骨头传遍全身。
去他妈的亲爹。
这个街他今天就骂了!
低头,目之所及的只有墙和消火栓,都是公共设施。不能踢。
沈独站在原地,没回客房。
这股烦劲儿不消下去,沈独都怕一会孙赫扬再来烦他,自己直接跟他打起来。
需要冷静。
出去跑一圈。
这个想法还没冒出来,沈独人已经动了,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三级台阶地往下蹦。衣服后摆被风带得鼓起来。
一路飞到酒店前台,在大厅里一堆人的注视下出了大门。
希望没有画室的老师同学看见。怪丢人的。
——
那天下雨了。立交桥上能俯瞰大厦与人烟。
车里,唐娟狠狠砸了一把方向盘:“我花了那么精力!你说回就回?告诉你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就跳楼死了!”
“妈,我真的待不下去了。”唐无咎在后座,语气像冷静的劝导,细听又像哀求。
“小时候你说想弹吉他,我给你买了对吧?当初天天偷着上这儿上那儿唱歌,你都干了对吧?”唐娟语速飞快。
“你听我……”唐无咎想打断她。
“我现在给你送过来了!怎么着?又不乐意了?”唐娟喊道。
唐无咎竭力忍住情绪,深呼吸几下,一阵耳鸣。
“说话啊你!”唐娟回过头瞪他。
“我说,我想回家。”唐无咎闭着眼才稳住语气。
“你想回就回?我想死我能死吗?!”唐娟喊得破了音,“我告诉你唐无咎……”
急刹。
巨响。
玻璃碎片刺入雨幕。
失重,眩晕,窒息,疼。
耳鸣盖住一切声响,唐无咎眼只能睁开条缝,狭窄的红色视野中,浓烟飘进车厢。
唐娟脊椎甩断了,脖子扭成个诡异的弧度,脸朝后。
双目无神地盯着唐无咎。
浓烟中唐无咎忽然发现自己一直没好好直视过唐娟的眼睛。
这是第一次。
恐惧。
唐无咎从床上弹起来,没来得及分清梦境与现实疼痛便从脑袋炸开。
他单手掌根抵着眼睛蜷缩下去。
疼痛宛如一记重锤,砸得呼吸都滞住,发不出丝毫声音。
唐无咎指尖抖着伸向床头,想拿止疼片。混乱中碰翻了台灯,他才想起来这里是道观。
只能等脑袋自己疼完。
五分钟,耳鸣逐渐消退,唐无咎听见屋外聒噪的蝉声。
拧眉睁开眼,月光透过窗在被单上画了个方块。
唐无咎忍着晕下床,刚拿起杯子想喝水,一股更强烈的眩晕恶心冲上来。
他踉跄着跑到外面的水池,拧开水龙头吐了一会儿。
晚上没吃饭,吐的挺费劲的。
漱了漱口,关上水。
唐无咎喘息着直起腰,眼前忽然一片黑雾,膝盖一软,不受控制地直直跪了下去。
额角撞到水池。
当的一声,听上去特别实在。
这水池是给游客用的,观赏性很强,是个岩石组成的长方体。
棱角分明且锋利,每年平均有四五个小孩在这磕伤。
唐无咎撑着水池站起来,摸了把额头,摸到一手血。
……欢迎加入倒霉小孩的队伍。
他站在原地缓了半晌,叹了口气,按住伤口回到屋子拿了手机和钥匙,朝道观大门走去。
打开手机看眼时间。
十二点多。
......
沈独是十一点从酒店出来的。
十一点半迷路的。
十二点终于看见了酒店冒红光的招牌。
感恩的心,感谢导航。
路过上午参观的道观,沈独回头看了一眼。
朱红斑驳的大门忽然开了条缝,里面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脸上还有血。
又看了两秒,沈独认出这人是没梳头的唐无咎。
唐无咎一手捂着头,血从手掌根流到了胳膊肘,他单手锁了门,回头也注意到沈独。
“你……被人打了?”沈独看着他。
“撞的。”唐无咎一只眼被血盖住,睁不开。
沈独依旧震惊:“去医院啊。”
“这儿没有医院。”唐无咎说。
沈独想问那你现在是想上山采草药还是怎么着。
“前面有个诊所。”唐无咎继续说。
“你自己能行吗?诊所远不远?我送你过去?”沈独怕他一只眼看不见再掉沟里,
唐无咎看他一眼:“会骑电动车吗?”
“会。”沈独点头。
唐无咎转身进门,两分钟后推了个小电驴出来:“谢谢。”
沈独觉得他这句谢谢特没诚意,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血尽人亡,坐上车问:“头盔呢?”
“没有交警。”唐无咎声音明显比刚才虚了几分。
“……你赶紧上来。”沈独回头说,“我不认路啊。”
“先直着走。”唐无咎坐到后座。
沈独一拧车把,小电驴蹿了出去,这一段路是土路,颠簸不平。
沈独仿佛在骑马,屁股一直腾空。犹豫一下说:“扶着我腰。”
“手上全是血。”唐无咎在后面回答。
“赶紧的。”沈独说,“扶完明天把衣服洗了。”
几秒钟后,他感觉腰侧一热,余光看见了唐无咎沾了血的手指搭在他身上,将被风吹鼓的T恤按瘪一块。
沈独感觉有点别扭。
他才想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用电动车带人。
在崎岖的山沟沟,驮一个成年男的,还不带头盔。
没摔出去算沈独小脑发育得够好。
到了平坦的大马路,唐无咎撤回手,沈独腰上的温度消失。
“怎么撞的?撞哪了?”沈独问。
“摔了一下撞水池边上了。”唐无咎回答。
“怎么摔的?”沈独还是不能理解。
“还能怎么摔?你没摔过么?”唐无咎说。
沈独啧一声:“总得有个原因,平地摔啊?”
“差不多。”唐无咎说。
“厉害。”沈独要不是双手扶着把都想给他鼓掌。
穿过整齐排列的的农家乐与乡土菜馆,拐了一次弯,终于到诊所。
沈独停下车,回头刚想说话,却看见唐无咎半边脸几乎全红了,一滴血顺着他的下巴滴到地上,脸色白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