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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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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过去,沈独脸埋在唐无咎的围巾里,轻声开口:“你什么时候来的?”
“挂完语音。”唐无咎回答。
“开车了?”沈独问。
“嗯。”唐无咎说。
“你酒驾啊……”沈独皱起眉。
“没喝酒。”唐无咎说。
“哦对……”沈独才想起来他吃药不能喝酒,悬起的心落下去。
深呼吸一下,沈独松开他:“去车里还是去客房?”
“听你的。”唐无咎说。
“走。”沈独朝医院的方向走去。
低头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五点。
车里有暖气,沈独拨开顶灯,冻麻了的手恢复知觉,疼得他蜷了蜷手指。
唐无咎拉开副驾抽屉,拿出一小盒凡士林。
挖了一块,拽过沈独的手细致地涂着。
沈独盯着他微皱的眉头,忽然读懂了什么:“那个,我妈还在,就是做了个手术。”
唐无咎抬起头,松了口气似的肩膀小幅度塌了一下:“……刚才不说。”
“刚才忘了。”沈独无奈抬了抬被他捏着的那根手指,“你也没问。”
“看你没哭我都不敢问了。”唐无咎说。
“什么叫没哭……”沈独也奇怪,离奇的想哭都哭不出来。
“人去世的时候至亲一般不会哭。”唐无咎又挖一块凡士林涂另一只手。
“我酝酿酝酿一会儿哭一个小时。”沈独望着窗外的路灯叹了口气,“你睡会儿吧。”
“不困。”唐无咎说,“你睡不睡?”
沈独摇头。
手机震动一声,是老爸的消息。
-手术成功,没有生命危险了
后半句是瞎话,危险期还没过。沈独回了句“知道了”。
-你现在在哪?什么时候回去
-我叫助理开车过来了,一会去车里
-你回去
-好
不愧的亲生的,猜得如此之他妈准。
沈独把手机倒扣在大腿上,抬头望向住院部零星灯光。
一阵疲惫困倦的眩晕。
刚还说不睡觉。
“……我好像又困了。”沈独搓两下脸,一股凡士林味儿。
“睡吧。”唐无咎关掉顶灯,放平座椅。
沈独眯着眼掏两下兜,把一包纸巾扔给他。
“干什么?”唐无咎问。
“一会儿擦手用。”沈独说着用沾满凡士林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半阖着眼,狭小视野中,能看见黎明将至的天空一角。
忽然一声烟花炸响,声音离得远。
这个点儿还放花也不怕扰民。
“元旦那箱花还没放。”沈独说。
“在后备箱里。”唐无咎说。
“明天早上放了。”沈独捏捏他的手。
闭上眼,沈独迷糊了快半个小时才睡着,睡得很浅,能听到唐无咎点烟的声音。
醒过来时,天空已然是灰白色,有几个穿着病号服的老头老太太在广场拍着手散步。
沈独目光呆滞地坐起来,扒拉两下头发,回头看向一宿没睡的唐无咎。
“就算不困你这么熬着不难受啊。”沈独皱起眉。
“一宿没事儿。”唐无咎说。
沈独叹了口气:“饿不饿?我先上楼看看我妈,然后买个早点……”
“去吧。”唐无咎点点头。
“想吃什么?”沈独推开车门。
“没有想吃的,你吃什么给我带一份就行。”唐无咎说。
沈独下车,寒风吹得他一个激灵,打了三个晃才走出直线。
蹒跚地走进住院楼大门。
清晨的肿瘤科静得只有鸟叫与呻.吟惨叫。
推开病房门,老爸歪在沙发上睡着。
沈独蹑手蹑脚地走向病床。
老妈头上包着纱布,脸光滑浮肿,呼吸泵深深地勒下去。
睫毛是湿的。
活着就好,活下来就好。
沈独怕吵醒老爸,没敢拉椅子,在病床前站了许久。临走时犹豫了三四下,还是抖开条毯子盖到老爸身上。
懒得往远处走,沈独在酒店餐厅买了早点。
他回到车里关上车门,唐无咎看着纸兜上的标签愣了一下,但没说什么。
“不是感谢你昨天来找我的。”沈独把饭拿出来,“你说我吃什么给你带一份,我们败家子儿一般都吃这个。”
“知道了。”唐无咎点头,拆开餐具。
沈独手机震了震,他以为是祝福短信,喝完粥才打开看:是老爸。
-你来过了
-回出租屋吧,后天好好上学,我又请了一个护工,你妈的事你别担心。
-明天你姥姥带一些人来北京,我有个采访推不掉,你去陪一下。
-我一号回来,我不在北京的这几天你好好上学。
说了两遍好好上学,沈独不知道自己在他印象里是有多不爱上学。
以前是挺混的。
沈独回复一句“好”,继续吃饭。
昨天晚上没睡够,沈独几乎是吃一口打一个哈欠。
吃了一半,唐无咎也打个哈欠。
“终于给你传染上了。”沈独笑着吸了吸鼻子。
“你吃完再睡一觉吧。”唐无咎说。
“回去睡,你回去了也赶紧睡,又不是进化成不需要睡眠的新物种了。”沈独说。
“吃完药就能睡着了。”唐无咎说着,沈独又打一个哈欠。
沉默着憋了两秒后,唐无咎成功耸着鼻子把哈欠憋回去了。
“网上说憋哈欠会变笨。”沈独说。
“那个说的是喷嚏。”唐无咎转过身背对他,“我就不能看着你。”
沈独又笑起来:“赶紧吃,吃完放炮,放完回家。”
吃完早饭已经是八点钟,街上热闹起来,一眼望去不是红棉袄就是红围脖红手套红发卡……
沈独把烟花搬到马路对面,唐无咎点着,接着跑到一边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围观群众的样子。
防止被抓。
白日焰火没有夜晚璀璨,光点在苍白辽阔的天空中绽开。
湮灭声融入闹市的汽笛人语。
沈独仰头看着,明明没有太阳,他却有些睁不开眼。
稍微低头,住院部窗户中有站在窗边眺望的身影。
随着烟花消逝,沈独把下巴垫在唐无咎肩头,看着最后一丝泄了气的星火。
第二天,姥姥姥爷推脱除夕后的各种走亲戚,飞来北京看老妈,带了几个沈独已经不记得脸的表亲。
一群老少围在病房里,老妈躺在中央闭着眼。
姥姥哭了,几个人过去安慰,还有几个年纪小的事不关己地在病房门口打游戏。
愣是赋予了一层行将就木的气氛。
沈独拿纸杯给老人倒了热水。
然后坐下,坐到人都走了,到姥姥不哭了,到病房安静下来。
只有仪器的滴滴声。
沈独什么也做不了,甚至没跟着一起哭渲染渲染气氛,麻木得和门口打游戏的小孩简直没区别。
他隐约觉得自己是还没反应过来。
还没接受“老妈一年内可能要没了”这件事。
也许唐无咎说的有道理,像他这种脆弱的傻逼不用等到人去世,人有可能去世的时候就被吓懵了。
之后的一周,沈独照常学习,照常喝水吃饭,但晚上睡觉总能梦见盖着白布的病床或者葬礼。
某个晚上他葬礼参加了一半开始找厕所,终于在找到之前醒过来了。
回头发现旁边有个散发光芒的被子鼓包。
沈独掀开被子,和里边趴着的唐无咎对视,看了眼他手里的平板:保卫萝卜。
“凌晨三点啊小唐。”沈独疲惫又困惑地眯着眼,“萝卜都困了。”
“刚才醒了就睡不着了。”唐无咎看着他,低头迅速种了一个炮,抬头继续对视。
“再吃一次药?”沈独捻着他的头发玩。
唐无咎摇头:“明天店里要拍开业视频,我不能太呆。”
“装个修就又开业一次。”沈独感觉再憋要炸了,爬起来往厕所蹦,“等会儿给我也玩一局。”
“萝卜困了。”唐无咎在卧室说。
“操。”沈独笑起来。
沈独甩着手上的水珠回来,唐无咎那把的萝卜已经死了,他平躺着:“睡觉,一会儿给你玩精神了。”
“我现在做一道椭圆也还能睡着。”沈独掀开被子躺进去,感觉才离开一会儿被窝就凉了。
他蠕动着往旁边平移,蹭进了唐无咎被子里。
唐无咎没发出异议,安静地睁着眼。
沈独抬手在他眼皮上滑了一下,强行闭眼。
唐无咎再次睁开眼。
沈独啧一声。
停顿片刻,唐无咎忽然说:“你这几天有点儿……消沉。”
“这么明显吗?”沈独语气带上些无奈。
“愣神儿的频率高了。”唐无咎说。
“我愣的时候什么也不想。”沈独说,“没想我妈的事也没想考试的事。”
唐无咎没说话。
沈独开始犯困,闭着眼:“再过两天快校考我应该就没功夫愣了。”
唐无咎回头看了他几秒:“这种时候我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你说吧,除了医生大家一样多余,我也多余。”沈独说。
“所以我就不说了。”唐无咎说完下半句话,在被窝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捏他的手,“你有没处说的话可以随时和我说。”
确实,这种情况下倾听比说理管用太多了。
沈独咬了几下嘴皮,点点头。
“我就是觉得……人类真他妈渺小啊,为什么有绝症……”沈独没组织语言,困倦中脑子里蹦出什么就说什么,“为什么有各种意外,为什么活到最后就得死,为什么……有思想。”
有思想却没有绝望,有绝望但没有思想,两者都很好,最操蛋的是长了颗能思考绝望的人脑。
唐无咎依旧捏着他的手:“有思想才有……亲人,朋友,爱人,不然大家只是一个物种。”
停顿两秒,沈独长出口气,有点微不可查的颤抖。
唐无咎扭过脸,另一只手伸出被子似乎是准备给他擦眼泪。
“没哭,失望吗?”沈独在黑暗中眨眨眼,勾一下嘴角,“太有哲理了我感叹一下。”
“睡觉吗?”唐无咎把手塞回被窝。
“嗯,再聊这个真睡不着了。”沈独蹭回自己被子里,“晚安。”
沈独刚掖好被角闭上眼:“哦对,还有一个想说的。”
“嗯?”
“我肯定考到北京来,你好好等我。”
语气轻柔又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