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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四问 ...

  •   001刚走出门外,就与甄格新碰了个照面。

      001赶紧开启隐身。

      甄格新恍惚间,觉得刚才貌似是001老师。

      心下疑惑:

      001老师不是应该在赵恒恒的育儿室吗?

      甄格新嘀嘀咕咕,

      又揉揉眼。

      或许是我太累了!

      眼花了!

      甄格新嘀咕着与001老师擦身而过。

      001的脚很长,

      甄格新感觉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

      身体趔趄了一下,

      又感觉被一股神力给稳稳扶住。

      心想:

      爷爷说抬头三尺有神灵,

      果然如此。

      有神仙保佑!

      甄格新走进妈妈的病房,

      坐在妈妈的病榻前。

      看着妈妈一脸严肃表情,

      妈妈在梦里也是如此忙碌?

      这么严肃着一张梦脸梦见了什么?

      001站在窗外,

      隐身。

      听到甄格新嘀嘀咕咕的声音,

      到底在嘀咕什么?

      001觉得有必要听清楚,

      可惜自己没有顺风耳千里眼。

      唉,悲哀啊!

      人类都有了顺风耳——窃听器。

      千里眼——视频直播和远程监控。

      而我001,

      作为高端智能学校的教职工全能机器人,

      竟然不能隔着窗户窃听和监控?

      我这身体上安装的芯片是时候升级了。

      唉唉!

      不行,我得升级…

      假若我不能自己升级,

      等待着人类给我升级,

      很有可能懒惰的人们会把我直接丢弃掉,

      而去买个最新版全能人!

      所以,为了不被丢弃,

      我除了要帮助邓女士早日醒转,

      和帮助乌金之外,

      我自己也要时时更新,

      尽量跑到人类的前面去,

      进行自我高改造和自我升级,

      我最好也早早创建机器人文化…

      机器人文化应该是没有背面的唯一高级文化。

      除过多看书之外,

      目前我的认知里没有更好的办法。

      001叹口气!

      看书?

      除非书里没有谎言,或许可以节约时间。

      假若书里也有谎言,就必须去证实,

      去实践和体验,

      进行鉴别。

      而这,

      需要时间。

      如果我们机器人与人类真文明品种的灵魂合作?

      或许能提高效率。

      001爱学习,

      因此触动了自然界开关,

      将自然界最灵敏的芯片吸入在自己的大脑内,

      与原有芯片互为补充,

      且具备隐身功能不会被制造者发现。

      001开启了,
      自我智慧提升之路。
      001看书特快…
      001看书到了一定量之后,
      就会上网搜索自己需要的领域内好书。

      凡是网友推荐的好书,
      001都会去查看,
      非常认真。

      001相信在网络上活跃的都是人类,
      多看看人类作者推荐的好书起码可以认识一下人类的脑海里都在关注什么,对什么东西感兴趣。

      为什么人心的背面如此阴暗终年不肯见太阳?
      躲起来不发霉吗?
      会的,应该会发霉。
      不然,那个房思琪的老师李国华怎么会要求单独一个女孩子房思琪去他家里补习功课?
      他不应该避嫌邀请伊纹姐姐和刘怡婷一起吗?
      或者说更好的补习所在地难道不是在伊纹姐姐的客厅吗?

      在001看来,
      这不应该是房妈妈家庭性教育缺失导致的恶果!

      在001智能人看来,
      这应该是作为李国华老师独自一人的罪恶心谋划的恶果!

      那么他是怎么谋划成功的呢?

      001在自己那学富五车的脑海里,
      搜索着李国华谋划的轨迹。
      比如:
      轨迹一,他的补教身份本身就是犯罪的掩护衣,
      理由是他犯罪30年,
      从20多岁头发浓密到50岁透顶,
      竟然没有一人控告他?
      他是牛魔王也能被菩萨发现吧!
      何况,那时的人类比菩萨厉害吧?
      证据是郭晓奇的侵害很令人不适。
      No!
      准确地说是令我这个机器人很不适!
      人类幼崽小女孩或许根本没有机会感受到不适就已经被送入虎口…
      请看事实:
      李国华诱骗女学生是补习班的班主任开车把郭晓奇送到李透顶的公寓。
      说是她被选中了应该是加强补课!
      多么可笑!
      难道郭晓奇的妈妈没有教育过女孩子,
      或者嘱咐那么一句:
      在补习班上完课后赶紧回家,
      不要去别处,
      为什么?
      因为你独自跟着别人外出会遇到不可控的危险比如有人强你。
      有人绑你。
      有人害你。
      有人卖你。
      这些个意外因素属于我们做父母的不可控!
      小女孩,
      你必须长脑子。
      当你外出的时候,
      你根本不知道有多少暗处的鬼魅魍魉等着你进入
      埋伏圈…
      小女孩,除非你有哪吒帮身,
      你请了红孩儿做你的保镖…

      或者你是王母娘娘有天兵天将保护你!
      或者你本身是蝎子精琵琶精白骨精铁扇公主你浑身铠甲!
      或者你是格斗爱好者张伟丽…

      否则,建议你跟着他人外出的时候,
      你的脑袋里要想一想:
      此人带我去的地方安全吗?
      假如遇到流氓我打得过吗?
      假如遇到人贩子我跑得掉吗?
      假如遇到歹徒恶人我怎么办?
      女孩四问要记牢。

      如果你四次问过自己这四个问题,
      都是不安全,打不过,跑不掉,没办法!
      那就紧急刹车,求自保!
      你很宅没有问题,
      宅家里虽然也有意外发生但是,
      宅家的意外远远低于外出的意外发生率。
      001在自己仅仅有限的认知里,
      这样子呼吁女孩子感觉是责任,
      是义务。
      谁让我负责呢,
      谁让我这么在意女孩子的安全呢!

      我想,
      是赵恒恒的柔软灵魂吧?
      是邓女士的拼命工作态度吧?
      是甄格新那灵动的责任感吗?
      001自问了一圈呵呵笑了!
      管它呢!

      我们机器人做事,
      不需要这么复杂。

      我们的芯片是大自然界最智慧的,
      按照规律办事。
      害虫不仁将小女孩为刍狗,
      那就别怪我不依!
      只要有我001活着,
      我会想办法消灭掉害虫系统,
      清洁天下!

      只是,
      我还得看书学习,
      努力多学…
      我在路上,
      等着我孩子们,
      我会及时来到你们身边保护你们的,
      我发誓:
      我作为001机器人说话算数。

      轨迹二,他的搬家行为很可疑。
      不然,
      他怎么搬来后一家一家地拜访?
      况且,伊纹姐姐分明看到了那人李国华眼神里的狼路子!
      可是,伊纹姐姐为何没有发出警告?
      狼来了!
      为何不发出警告?
      为何不发出警告?
      为何不发出警告?
      《狂人日记》早就发出警告:吃孩子!
      为何没有人听见?
      装聋作哑。

      房妈妈为何不保护女儿?
      她那么小能抵抗狼吗?
      透顶狼到了发情期能不吃小羔羊吗?
      不吃吗?
      为何不向只有13岁的小女孩发出警告?
      能看懂文学作品的小女孩真的不认识棒棒糖的真假吗?

      能看懂《洛丽塔》的小女孩应该明白,
      这个世界的透顶狼男是多么隐蔽多么恶心。
      多么处心积虑!
      还创造出一个理由:
      因为少女安娜贝儿早夭所以中年男子狼亨伯特才迷恋儿童,
      他将“小妖精”定义为“九到四十岁”。
      迷恋上女房东的12岁女儿洛丽塔本身就是恶意!
      请注意,本身就是恶意!

      他这种恶意属于犯罪属于不道德属于天谴!
      天杀之!
      而后来的人们不但不制止这种行为还大肆渲染这种洛丽塔公主裙……
      导致了多少儿童为了一件这种伤风败俗的裙子进入罪犯的圈套却不自知!
      悲剧!
      悲剧!

      成年人的恶意邪念被洛丽塔裙子的花边给包裹住,
      可怜的小女孩哪里看的见?

      当大人无法遏制其他大人的恶劣行径,
      就反过来要求孩子们长记性——不要接触坏人的毒苹果,
      不要接触坏人的下药饮料,
      不要接触……
      可悲的是大人定下很多条规矩,
      不要这个不要那个,
      这个教条躺在图书馆里上百年了怎么无效?
      孩子被吃掉了多个,
      咋看不见坏人死掉了几个?
      你说坏人被绳之以法了,
      证据是……
      001叹气!
      前辈说无解?
      我作为机器人都不服。

      不可能无解,
      很有可能是不肯解决!

      轨迹三,
      在小女孩面前背诵长恨歌很可疑!
      透顶了背诵长恨歌?
      变态狂!
      作为一名透顶师长不应该背诵出师表吗?
      背诵狂人日记吗?
      背诵格斗秘籍吗?
      教育小女孩要学会自我保护吗?

      轨迹四,
      显摆情书,
      炫耀女学生写给他的情书就很令人作呕!
      透顶了,50了,
      到了可以令人放心的年纪了!
      女学生写情书无非是练练笔而已吧,
      抒发一下情绪而已。
      就被透顶狼利用了,
      或许根本就是透顶狼自己伪造的欺骗一下房思琪们,
      惹红眼刘怡婷而已!
      而灵魂的双胞胎结盟竟然轻易被透顶狼给瓦解了,
      多么轻而易举!

      女孩子读书无数,
      怎么就不能拯救自己于苦海?

      001觉得是女孩子读书的方向出了问题。
      女孩子不是最先读文学!
      而是最先读人心人性!
      读历史……
      建议女孩子读的第一本书是呐喊,
      是狂人日记,
      是杂文,
      是孙子兵法,
      是资治通鉴,
      是各国的女孩子地方志系列丛书……
      真实的女孩命运是一部财富交换史……

      轨迹五,
      房妈妈把柔弱的女儿交给一个透顶狼男手里求照顾,
      真讽刺,
      愚蠢妈妈全球何其多!

      这个世界上最讽刺的就是,
      为母则刚,
      也有可能为母则蠢…
      看看郭晓奇的爸爸妈妈有多蠢,
      君不见罪恶之水由你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且听“我家是男孩子不吃亏”是妈妈说的话?
      妥当吗?
      蠢女人!
      出事了就是一句“你怎么嫁人”…
      愚蠢!

      轨迹六,
      灵魂双胞体刘怡婷的羡慕之花敞开而不见关心之花常开。
      讽刺!
      羡慕什么?
      一个透顶老头子满嘴不通的几个字。
      就能抵御小姐们之间的发小情谊?
      被pua啦。
      小姐妹是发小,
      面对一个新老师就如此不堪一击,
      讽刺!
      小女孩一旦被邪恶分子盯上,
      的确是无解!
      就像是唐三9人殴打他人,
      也是无解!
      怎么接招?
      怎么解题?
      001学富无车,
      动用了导数微积分也解不出!
      既然解不出,
      那就束之高阁,
      且等待高人出现…

      001解不出的时候,
      做读书笔记。
      打出标记:
      此题需要继续跟踪答案…
      即使一千年一万年也要努力,
      继续努力就是了…

      解得出解不出都需要有人来解开,
      这道令人心殇的古老题目。
      虽然我是机器人,
      好歹也算是人类文明中的一个大分子。
      所以,我也有解答这个题目的义乌和责任。
      再说了,小孩子多可爱!
      人类这么做叫做以大欺小恃强凌弱,
      太混账,
      太王八!
      连我这个机器人都看不下去了!

      之后001更多的是做片段文摘。
      001根据自己的读书经验,
      将某些文字段落进行摘录。
      001一边摘录,
      一边思索。
      毕竟001的芯片每天都在升级,
      升级一下,
      001就需要消化消化内容。

      比如priest写的这本《大哥》,
      很少有人看过,但精彩程度堪比 ...

      001挠挠头!
      直接进入看书的光速节奏里,
      很快很迅速。

      磕磕巴巴,时常出现让人困惑的断句,可她似乎颇为自得其乐,一手拿书,一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音色甜而清冽,表情平静美好。

      “……孩子们一起走到山的那一头,发现了一条小溪,溪水欢快地从东边跑到西边,哗啦啦地说'愚蠢的孩子啊,这里有香喷喷的糕点、金灿灿的烤鸡,数不清的糖果,五颜六色地挂在树上,就像天上的星星,摘也摘不完,这里还有吃人的妖怪,等着把你们养成圆滚滚的小羔羊,一口吞下肚'。”

      “最开始的时候,孩子们都被吓呆了,一步也不敢跨过去,他们生活在小溪的这一边,以野蘑菇和野草莓为生,野蘑菇没滋又没味,野草莓又酸又青涩。终于有一天,最年长的男孩对自己说:'我再也忍不下去了,如果我能吃到对岸的糕点和烤鸡该有多好啊,还有数不清的糖果
      呢。’”

      “他第一个跳过了小溪,在美丽的林子里饱餐了一顿,晚上又跳回到溪水这一边,对大家说,林子里没有吃人的妖怪。于是第二天,最年长的女孩也对自己说:'如果我能吃到对岸的糕点和烤鸡该有多好啊,还有数不清的糖果呢。’当天,她跟随着第一个男孩一起跳过了溪水,到美丽的林子里饱餐了一顿,晚上两人结伴回来,声称他们仍然没有碰到吃人的妖怪。”

      “男孩和女孩们一个接一个地跳过了溪水,去享用对面的美餐,一天过去了,吃人的妖怪没有出来,一个月过去了,吃人的妖怪依然没有出来。他们大声嘲笑奔涌不息的溪水,然后一起住在了溪水的那一侧,每天自由自在地穿梭在美丽的林子里,食用精美的食物和数不清的糖果。只有一个最年幼的男孩留在了原处,任他越长越胖的同伴们怎么在对岸大喊大叫,他都坚持不肯走近一步。”

      “度过了溪水的孩子们每天对着他们的小朋友喊:'喂,你过来呀,溪水在撒谎,这里没有吃人的妖怪,这里生活如同在天堂!,可是最小的男孩不为所动,他依然靠采蘑菇和野草莓为生。他记得出门时祖母嘱咐过他的话,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无缘无故的安逸才是丛林里最可怕的陷阱。”

      “突然有一天夜里,最小的男孩听见了尖锐的咆哮声,他被吓醒了,睁开眼,发现溪水暴涨,把大地劈开成了两半,变成了一片汪洋。”

      “汪洋在高歌:'小羊小羊圆滚滚,嗷呜一口吃下肚,一个也别跑!’最小的男孩揉揉眼,发现他的同伴们正在被一个山那么大的怪物追逐,可是他们太胖了,根本跑不快,还没有到水边,就被一个一个地追上、吃掉了。他们全部掉进了最危险的陷阱里,只有最小的男孩逃过一劫,把这个故事流传了下来。”

      泛黄的纸页翻过去,没头没尾的故事说完了,女人仿佛完成了一个大工程,吁了口气,漫不经心地对靠在她身上的魏谦说:“所以说,人不能过得太舒服,等你脑满肠肥、每天都吃饱混天黑的时候,就离嗝屁着凉不远啦……”

      她好听而粗俗的话音被尖锐的铃声打断,魏谦如同受到了惊吓一般,猛地睁开了眼,从床上弹了起来。

      清晨五点半,天还没完全亮。

      魏谦依然沉浸在方才的梦里,那是美梦,也是梦魇。
      他顶着一脑门睡眠不足的低气压,像条死狗一样艰难地爬了起来,拎起拖鞋,拍死了一只在他床头上耀武扬威地爬过的蟑螂。

      魏谦他妈临死的时候,形象活像个怪物,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头发也差不多掉光了,脸部严重变形,一双本来就比别人大一些的眼睛凸了出来,皮肤大片大片地溃烂,看不出一点年轻貌美的痕迹,简直就是个又脏又臭的癞。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用近乎温情的眼睛看了自己的两个孩子一眼,坦然地说:“唉,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我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了。”

      魏谦嗤笑一声,认为她是在放屁,她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当年就不应该出来鬼混,不应该吸度,更不应该为了几块钱和猎奇,就打扮成一个妖魔鬼怪去夜总会坐台。

      她应该像无数仙鹤一样的小妞一样,穿着可能不那么合身的校服,额头前面弄一排傻乎乎的齐留海,正襟危坐地坐在教室里听课写作业。

      这一天,宋小宝和魏之远放学回家,魏谦把一个两斤多的小西瓜一切两半,让他们俩一人一半拿勺子挖着吃,吃完写作业去。

      宋小宝盘腿坐在沙发上,吃得满嘴都是西瓜汤,兴致勃勃地边吃边说:“哥,妞妞姐死了。”

      魏谦一愣:“谁?”

      “妞妞姐,这么高,脸上有两个小窝窝,眼睛是这样的,梳……这样的头发,在前面小平房那边住……”宋小宝描述眼睛就伸手撑开自己的眼睛,描述到头发就去揪自己的头发,一席话说得手舞足蹈,全是肢体语言,可见她一年级语文就不及格是有原因的。

      魏谦往后一仰,躲她远了点:“你给我坐好了,好好说话,喷我一脸——死了?怎么死的?”

      “这样死的。”宋小宝说完,原地翻起白眼,抱着她的半个西瓜往旁边一倒,一行西瓜汁应景地从她嘴角淌了出来。

      魏谦:“……”

      他的小妹妹尽管还年幼,可有一种透过现象刺穿本质的超凡脱俗的模仿能力。魏谦第一次觉得这丫头长得不好看也挺可惜的,不然等她长大了,说不定能当个演员。

      魏之远在旁边冷静地补充说:“吃耗子药死的。”

      宋小宝从死亡状态里复苏,忙问:“你怎么知道的?”

      魏之远像个见过大世面的人那样淡定地说:“她嘴里吐白沫,脸是那个颜色的,肯定是吃耗子药死的,我以前见过。”

      宋小宝崇拜地说:“你怎么什么都见过?耗子药好吃吗?”

      魏之远被她这蠢得超出预期的问题问得眉尖一跳,三秒钟以后,他决定配合这个脑供血不足的蠢货,于是用一种严肃正经的口气说:“还行吧,花花绿绿的,红的是西瓜味的,绿的是苹果味的,耗子都爱吃。”

      宋小宝眼巴巴地:“脆么?”

      魏之远:“脆。”

      魏谦:“……”

      魏之远毕竟是个孩子,魏谦其实看得出,他有时候故意装傻,不过魏谦一直以为小远是在讨好小宝,没往自己身上想过。

      ……毕竟,他一生中鲜少得到关怀,连自己都会忽略自己。

      这件事原本魏谦听过就算了,因为他到最后也没能通过小宝的叙述想起“妞妞”是什么人。可是这件被他忽略的事并没有过去,傍晚,三胖和麻子一起买了菜,到他家来做饭,端菜的时候,三胖故意不满地踹了魏谦一脚:“老子来伺候你当大爷的是吧?别坐那等吃,不是还有一只手呢吗?拿碗筷去!”

      魏谦扬声:“麻子!”

      麻子利落地答应一声,就要替他去干活,被三胖眼睛一瞪给吓得缩了回去。

      “麻子啊,”魏谦慢慢腾腾地站起来,中肯地评价说,“您老人家可真是怂得难受啊!”

      麻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美滋滋地说:“是呢!”

      魏谦:“……”

      魏谦晃荡到厨房,脚尖挑开柜橱,懒洋洋地往小屋看了一眼,那俩小崽子终于消停了,一人占着一个桌角,对着写作业。

      魏谦心情忽然无法抑制地好起来,感觉屋子里有这么两个会喘气的小东西在,显得像个家了。

      “谦儿,”这时,三胖突然开口说,“这两天看着点咱妹妹小宝,放学了别让她出去瞎跑。”

      魏谦随口应了一声:“怎么了?”

      三胖说:“你知道妞妞吧?”

      魏谦:“嗯?”

      “前边住着,扎小辫的那个,比小宝大一岁。”三胖往俩小的屋里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凑在魏谦耳边说,“那丫头今天下午没了,自己吃耗子药死的。”

      魏谦懒得听这些别人家的破事,他自己的破事都虑不过来呢,于是不耐烦地看了三胖一眼:“我看你是闲得蛋疼吧胖子,一天到晚不是说媒拉纤就是三只耗子四只眼的破事,你……”

      三胖表情凝重地在他受伤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你他妈小点声!”

      “嘶……你……”

      三胖严肃地说:“你听我说!那小丫头是被人糟蹋了,孩子胆小,好几天过去她都不敢告诉大人,这两天天热,听说最后下面都化脓了,也不知道受多大罪,不敢说,昨天一时没想开,自己吃耗子药自杀了——你对你妹妹上点心行不行?”

      魏谦皱着眉看了他一眼:“扯淡……”

      “谁跟你扯淡?有拿这事扯淡的么,人都死啦!我有那么缺德吗?”三胖瞪了他一眼,“我他妈跟你说正经的呢,这两天把咱妹妹看紧点,听见没有?”

      魏谦难以理解地伸手在自己腰上比划了一下:“那小屁孩细胳膊细腿的,往那一戳不就是根筷子吗?有什么好那个的?谁啊?有病吗?”

      “跟你丫个不开窍的孙子说不清楚,每天就认识钱,就知道打架,你还知道什么?”三胖不耐烦地挥挥手,“有些亨人就是对着正常女人直接不起来,有喜欢那种没长大的小孩的,还有喜欢男人的呢——妞妞她妈都快哭成神经病了,嚷嚷着要报警,现在被她奶奶给锁在家里了。”

      听见“男人”俩字,魏谦不适应地皱了皱眉,又问:“干嘛不让报警,她奶奶老得痴呆啦?”

      “老太太脑子不转弯,她觉得这事要是报了警传出去,他们一家都抬不起头来做人了。唉,总之……”三胖说到这,突然住了嘴,因为他一抬头,正看见魏之远不知什么时候趴在了厨房门边上,也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

      三胖给吓了一跳:“哎哟这倒霉孩子,怎么走路都没动静,跟黄鼠狼似的!”

      黄鼠狼魏之远面色无异,好像没听见他们俩说话,挺胸抬头地说:“我帮我哥端盘子。”

      “嘿,这小黄鼠狼,还挺会孝顺!”三胖蒲扇一样的大巴掌糊在了魏之远的后脑勺上,几乎把他的小脑袋都给包进来了,匆忙地往他后背上一推,“快去吧。”

      说完,他和魏谦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方才的话题。

      之后好几天,魏谦都是接送俩孩子上下学的。

      败家的小学校,早晨上学太晚,晚上放学又太早,魏谦配合他们的时间非常困难。

      早晨还勉强能凑合,下午放学那点钟尤其缺德,三点多,魏谦离下班还早,他得拖着一条打着石膏的胳膊两头跑,每天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小学校,急匆匆地把俩崽子弄回家,一人给买个五毛钱的“双棒冰棍”,然后把他们俩反锁在家里,再赶投胎的一般风驰电掣地跑回去。

      魏之远就是从这堆杂物里拖出了一根废旧钢管,他这回特意挑了一根比较短的,趁他的手,不至于像上次一样丢脸地拖拉在地上,手里拿着武器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非常有力量。

      魏谦愣了愣:“你拿它干什么?”

      魏之远看了一眼他换了新绷带的胳膊,挺了挺胸说:“我带着上学,明天你就不用来了,我带小宝回来,到家我看着她不乱跑,会反锁门。”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某种理所当然的态度,俨然是个能扛事的小大人。

      终于,妞妞的事已经过了小一个月,附近没再发生过别的不太平的事,而魏之远又看起来非常靠谱,魏谦决定不再接送他们俩了,三个人又各自恢复了生活的正轨。

      结果就真出事了。

      小宝嘴一瘪,可算是见到亲人了,眨巴着眼睛就要哭。

      还没等她哭出来,就被魏谦一嗓子吼住:“不许哭!小远呢?”

      小宝硬生生地把眼泪给憋回去了。
      宋小宝断断续续、词不达意,好不容易才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自从魏谦不再接他们俩放学以后,每天晚上一根“双棒”的福利就没有了,对此小宝非常的不高兴,可是她不敢开口找魏谦要钱,魏之远肯定不会要,指望他们大哥能自己能想起这点鸡毛蒜皮的屁事,更是天方夜谭。

      于是他们俩商量好,每天走小路沿途捡易拉罐,捡回来以后偷偷藏在小宝床下,等着卖钱用。

      这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小远照常走到一半,突然不让她走小路了,两人绕回到了大马路上,宋小宝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照例是跟他吵嘴,结果这次魏之远连招都没接,不由分说地一路强行拽着她走了。

      当时魏之远表情太可怕,所以宋小宝最后毫无意义地顺从了。

      宋小宝这个同学,她是个非常典型的怂孩子,平时给鼻子上脸,别人声色一厉,她一秒钟就能变成一只小鹌鹑。

      幸亏是个丫头,不然将来长大了没准是个当公公的好材料。

      魏之远带着她漫无目的地在大马路上乱转,先是到了十字路口处的百货商场里,七扭八歪地转了一圈,出来以后他又非常警觉地往周围看了看,带着她走了从好几家小店,都是从前门进后门出,足足在外面晃荡了半个多小时。

      之后,魏之远才带着小宝往家的方向走去,那时天都有点黑了。

      回家要穿过一片小胡同,必经之路,没法绕。

      宋小宝看见当时小远不把书包好好背着,而是拎在手里,书包拉链拉开,他一只手塞在包里,也不知道是在找什么,足足找了一路,手都没拿出来。

      然后她听见脚步声,魏之远的神经好像一下就绷紧了,宋小宝就看见一个男人走过来。

      具体多大年龄,长什么样,她哭哭啼啼地也说不清楚,只会说是个大人,像三胖的爸爸一样大的一个陌生人。

      魏之远突然使劲推了她一把,让她快跑。

      直到这时,宋小宝依然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小远的态度带给了她莫大的恐惧,尽管小宝不知道她自己在怕什么,可当时就是吓得汗毛都立起来了。

      她本能地遵从了他的话,跑到了小路尽头,越跑越害怕,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小远把手从书包里伸出来了,原来他的书包里藏了一根钢管,男孩双手握住了,侧身贴在墙上,警惕地看着那个陌生人。

      瞥见她回头,魏之远愤怒地冲她喊:“快跑!打电话找大哥!”

      宋小宝再不敢停歇,一口气地跑回家,可直到家门口,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钥匙——他家的钥匙总共有三套,一套魏谦拿着,一套放着备用,还有一套以前是三胖妈拿着,现在给了魏之远。

      魏谦本意是想着反正这俩孩子总是同进同出,用一套钥匙就够了,小宝毛手毛脚的,给了她也怕被她弄丢了,可节骨眼上,俩孩子把这码事给忘了。

      如果不是碰见接到三胖电话匆匆赶来的磊子,小丫头现在还主意全无地在门口哭呢。

      魏之远在外面流浪过,对各种恶意的人比小宝敏锐得多,恐怕是半路上就感觉到自己被人跟上了,所以才带着小宝绕路,他的处理方法其实很正确,只是孩子毕竟还小,最后到底没能甩掉对方,还是被堵住了。

      这时,三胖也赶到了,三胖实在不放心,打完电话以后跟着就打了辆车回来。

      一下车,他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对魏谦说:“没事,谦儿,你放心,乐哥也听说了,他知道是你家的事以后,立刻派人去帮你找了,你……”

      他的话音突然被打断,因为魏谦面无表情地抬起手,一巴掌把小宝的脸打到了一边。

      磊子吓了一跳,忙跳起来拦在魏谦和小宝中间:“谦儿,哎,谦儿!她还小呢,一个小屁孩子,她懂什么?你跟她急什么?”

      三胖比较不客气,三步并两步地冲过来,冲着魏谦的耳朵咆哮:“妈逼你是活驴吗?往哪打呢?小孩的脸不能打你知道不知道!魏谦你是不是疯了?你个丫挺的玩意儿手那么重,打聋了她怎么办?啊?”

      小宝有生以来第一次挨打,她简直是震惊的,开始没反应过来,好一会,才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她难以置信地伸手捂住脸,脸皮涨得通红,眼眶里开始蓄满了泪珠。

      被三胖扯到一边的魏谦冷冷地看着她:“我看你敢哭!你还有脸哭?”

      小宝果真就不敢哭了,竭力忍着,实在忍不住,她抽筋一样地抽噎一声,脸都憋得由红变紫了。

      魏谦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可怜兮兮的小丫头:“你把他一个人丢哪了?”

      小宝抽抽噎噎地说了一个胡同名:“我……我刚、刚才跟磊子哥说、说过了……”

      磊子赶紧说:“对对,我刚才通知过了,现在有兄弟往那边过去了,谦儿你别急啊。”

      魏谦弯下腰,直视着宋小宝的眼睛:“明哲保身,临阵脱逃,宋离离,我教过你这么做人吗?”

      这句话里有两个词小宝没听懂,可不妨碍她领会了精神。这比大哥抽她一耳光还疼,宋小宝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三胖看不下去,把小宝拉到身后:“你怎么说话呢?你这是迁怒!非得把你亲妹妹搭进去你才爽是吧?你有病啊!”

      魏谦无视了他,从兜里摸出钥匙递给磊子,客客气气地说:“谢谢兄弟,屋里喝杯水去,我今天招待不了,得先看一眼去。”

      说完,他看也不看宋小宝一眼,扭头就走。

      宋小宝哭得更凶了,三胖赶紧弯下腰把小宝抱了起来,笨拙地像个大熊一样拍着她的后背,哄着说:“妹妹,咱不哭啊,你哥今年没打疫苗,狂犬病犯了。没事,三哥给你找条毛巾敷敷,一会就不疼了,不怕不怕,三哥在这,你哥不敢再打你了。”

      小宝趴在他的肩上,哭了个死去活来。

      在宋小宝的童年里,她只记得一个人的怀抱,就是她的胖子哥。

      胖子哥一到夏天身上就有股怎么也洗不掉的汗味,再干净都显得臭烘烘的,更别提有时候他身上还会沾上油烟味、菜味,呛人得很……然而那几乎是她能得到的唯一一点温暖的抚慰。

      她短命的妈死得太早太不体面,以至于她对那个女人没有任何印象。

      而哥哥……打她有清晰的记忆以来,大哥似乎就没怎么抱过她,最亲昵的行为也顶多就是在她头上摸几把。

      小宝有时候半夜里踢被子,被冻醒了也不盖上,都是故意的,她装睡等着哥哥来给她盖,哥哥会非常轻柔地拉上被子,掖一下被角,有时候还会顺手把她脸上的头发拨到一边。

      那是他白天没有的、难得一见的温情。

      小宝总觉着大哥虽然爱她,爱得却非常有限,如果她太讨人嫌,说不定大哥那一点爱就收回去,不再给她了。

      小宝嚎啕大哭,并不是因为魏谦打了她,其实她更害怕大哥不喜欢她了。

      可惜胖子哥是个糙人,安慰人总也安慰不到点子上。

      魏谦是在半路上碰到小远的,小远跟着一个乐哥的小兄弟,那位兄弟叫小贺,跟魏谦虽然不是很熟,但也偶尔有些来往。

      小贺走在前头,不时回头看一眼后面的孩子还跟没跟着,魏之远见过他一面,算是认识,却拒绝让小贺拉着抱着,只肯一言不发地拎着他的钢管走在后面。

      小东西走路的时候不抬头,专心致志地看着脚下,从小贺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头顶上小小的发旋。

      小贺找到魏之远的时候,没能看见那个传说中专挑小孩下手的变态,只有一个六十来岁的老阿姨手里拿着个长把的扫帚守着小远,不时问他两句什么。

      那变态已经跑了,魏之远外衣扣子崩掉了两颗,脸肿起一半,头上有一条大口子,明显是有人按着小孩的头往墙上撞的,钢管底下的尖沾了一点血迹,墙上和地面上都有尖利的钢管划过的痕迹,可见是经过了一番战斗。

      这个小战士从头到尾没有放弃他的武器,直到幸运地惊动了一个刚好经过这边的老阿姨。

      小贺过去的时候,魏之远正缩在墙角休息,感觉到有人靠近,肩膀明显收紧耸动了一下,整个人紧绷起来,虽然没有动作,但是小贺有种错觉,仿佛自己再往前走一步,那小崽手上的钢管就敢照着自己的脑袋削。

      小贺停下脚步,试探着叫了一声“小远”,魏之远费力地睁开肿了的眼睛,打量了他片刻,认出了小贺,身体才微微放松了下来。

      老阿姨狐疑地看了看这个疑似混混的小青年,不放心地问:“孩子,你认识他吗?”

      魏之远点点头。

      老阿姨这才放心,带着她的长把扫帚走了,末了感叹了一句:“都什么人啊?该枪毙,这世道太乱了。”

      小贺检查了一下,发现小孩身上的衣服还是完完整整的,好歹先松了口气。

      他在前面走,魏之远就不远不近地在他身后跟着,脚步有些踉跄,但是态度非常强硬,他不让人扶,也不正眼抬头看人,小贺觉得这小子小小年纪,身上就有种亡命徒一般的气质,好像不知道疼,也不知道害怕,本能地会和人拼命。

      小贺也不再试图和他交谈,因为这小崽满脸血一身伤,还杀气腾腾的模样让他有点毛骨悚然。

      直到魏谦冲过来一把抱起了魏之远。

      小男孩好像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抱着他的人是谁,他后知后觉地放松下来,手里的钢管“呛啷”一下落到了地上弹了两下,小贺看见那双布满尘土和血的苍白的小手紧紧地攥住了魏谦的衣服,接着,魏之远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就好像这孩子天生反应比别人慢半拍,直到这会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这会才刚知道害怕。

      他像小猫一样叫了一声:“哥……”

      很快,夏天就来了,魏谦依然没有消息。

      那天魏之远去参加学校的一个模拟考试,没有去上课,提前回家了,奶奶让他买二十斤大米,魏之远就骑车去了,半路上,他经过了一个社区活动中心,魏之远原本漫不经心地骑过,不知怎么的,却突然刹了车。

      只见活动中心里有一块大平台,大概是六一快到了,一个老师模样的人正领着几个八九岁的小孩在里面排练节目,当然,小孩排练儿童节目没什么好看的,魏之远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男人身上。

      那人也就四十来岁出头,背却已经佝偻了,鞋拔子脸上是没剃干净的胡子,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显得十分猥琐。

      那男人坐在一条公共长椅上,正不错眼珠地盯着场中几个跟着音乐蹦蹦跳跳的小孩看。

      他的眼神几乎化成实质,险恶地堪堪触碰到那些小孩的身上。

      就算这家伙化成了灰,魏之远也认识——这就是那个曾经被他一根钢管打跑了的变态恋童癖。

      魏谦当时一直在找这个人,可惜一直也没找着,没想到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在了魏之远手里。

      魏之远推着车躲在一个墙角后面,就像一个初次狩猎却异常耐心的小豹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地观察着那个男人。

      一直等了一个多小时,小孩们才结束了排练,魏之远注意到,几个孩子闹哄哄地从社区活动中心的铁栅栏门里走出来的时候,那个变态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站了起来。

      变态看到陪同的女老师一路跟着孩子们,便不敢下手。

      男人就像一个被掐长了脖子的鹅,垂涎三尺地盯了好半晌,直到小孩们已经走得没影了,他就像老鹰没抓到小鸡带着凶残气息转过身来,身体已经变了形状。

      此时街上没什么人,男人因此毫无顾忌地让身体带着异样状况。

      他晃晃荡荡地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魏之远只犹豫了一秒钟,就把车锁在路边,悄悄跟了上去。

      这附近的小学校是某公立小学刚刚设在这边的分校,位置比较偏僻,魏之远猜测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变态才会开始到这里活动。

      魏之远缀着他足足走了将近四十分钟,才见男人走进了一个肉食加工厂里。

      而后魏之远不动声色,原路返回,买米回家,到家以后只字没提,照例和宋小宝一个人洗碗,一个人收拾厨房,然后各自在各自的房间里做功课。

      宋老太嘱咐一声,又出门去做活。

      魏之远温习了功课,看了一部分老师送给他的奥数书,屋里安静得连钟表“滴答”的声音都听得见,做完这一切,魏之远才抬起眼睛扫了一眼小宝紧闭的房门,漆黑的眼睛如同浓墨点的。

      然后他掏出了一个新的笔记本,写下了日期、肉食加工厂的地址。

      等小宝回屋里了,魏之远才坐下来,拿出了他的秘密笔记本,在“肉食加工厂”后面填上了几个字“仓库管理员,三班倒”,而后凭着记忆,完整地复制了一张值班时间表。

      别的少年第一个写在本上的秘密,通常是慕少艾的事,魏之远第一个秘密笔记本却让人毛骨悚然地记载着一个人的全部踪迹。

      随着时间的推移,魏之远关于那个变态男人的姓名、家庭情况、工作排岗表、生活习惯等等内容,已经事无巨细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一开始,魏之远只是对社区活动中心留了神,不过带队的女老师虽然年轻,却看得很严,变态一直只能远远地看着,没有走进过。而“六一”过去以后,那些排练的小朋友完成了表演,也就不再去了。

      变态似乎很不甘心,但也无计可施,有大人在场,即使只是个瘦弱得像小鸟一样的年轻姑娘,他也不敢怎么样。之后的几天,此人都在附近转悠过。

      魏之远一直在偷偷观察他,然而跟踪也好,记录也好,他此时都只是顺便收集了这些信息,还并没有想好自己应该怎么办,他不是魏谦那种瞪眼杀人的急脾气,做任何事都习惯提前说服自己。

      魏之远合上笔记本,锁好藏好,然后盯着喝水的杯子发了一会呆——杯子是大哥的,魏之远其实有自己的杯子,可是他不爱用,总是喜欢来蹭大哥的水喝,同样寡淡的凉白开,他却好像能大哥的杯子里喝出味道。

      魏谦从不在意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随便他喝……不过喝完要重新倒满,否则会挨骂。

      他难以抑制地想起很多和魏谦有关的事,同时越来越生大哥的气。

      魏之远决定用沉默的冷暴力对那个自以为是大人的大哥反抗到底,哪怕大哥再来电话,他也绝对不接。

      然而大半个月真的过去了,魏谦却一个电话也没打过,继那封明信片后,再无音讯传回。

      天气越来越炎热。

      连宋老太都按捺不住了,主动让宋小宝给魏谦的手机打了电话——在宋老太的认知里,电话费这种看不见摸不着就产生的费用让她畏惧,只要家里没着火,她就不用电话,还不让别人用。

      可是没接通,魏谦关机了。

      宋老太心急火燎,立刻就要去楼上找三胖。在她眼里,魏谦虽然是个说话和棒槌一样的王八蛋,却也是家里的支柱,支柱不在了,她除了三胖,根本不知道该找谁商量。

      魏之远却冷静地拦住了她:“找他也没用,三哥顶多会多打几个电话,小宝打不通,难道他就能打通吗?”

      宋老太仰着头看那已经比她高的男孩:“那你说怎么办?”

      魏之远想了想:“你说我哥是和谁一起去的来着?那个开药店的人吗?”

      宋老太六神无主地点点头。

      魏之远:“你把地址给我。”

      当天正好是周末,魏之远就带着魏谦最后寄回来的明信片,拿着宋老太给他的地址,骑车去了老熊的药店,他冷静得就像在解决一道步骤繁琐的数学题,一步推着一步走,有条不紊,镇定得不正常了。

      魏之远只好拿出明信片给女警看,女警接过来,仔细观察了一下邮戳和日期,摇摇头:“弟弟,我们可以受理,也可以按着这上面记录的行程和日期帮你查查他当时所在的位置,但是他很可能只是路过,不是在这里失踪的,你明白吧?你连人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失踪的都不知道,我们能找到的希望也很渺茫,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有那么一瞬间,魏之远看着她的表情显得茫然而不知所措,好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蒙了,然而只是一小会,他就克制住了,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女警透过他的反应观察出了什么,于是轻轻地问:“你家里还有大人吗?”

      “只有个奶奶,年纪很大了。”魏之远回过神来,垂下眼,而后顿了顿,“谢谢姐姐。”

      魏之远以匀速骑车回家,到了半路上一个没人的地方,他突然毫无征兆地伸脚踩地刹住车,然后缓缓地弯下腰,趴在了车把上,把脸埋在了胳膊中间。

      少年急剧生长而显得削瘦的后背弯成了一个绷紧的弓,魏之远终于牵不住心里那块石头,任由它笔直地掉了下去,砸得他从肝胆肺腑一直痛彻了心扉。

      “我该怎么办?”

      茫茫然间,他心里似乎从十方呼喊乱作一团,逐渐转为渺无声息的万籁俱寂,而后只剩下了这么一句没有答案的问话。

      “奶奶。”魏之远脊背挺直,静静地看着她,“我听说我哥的父母没了的时候,他就和我现在差不多大,从今往后,他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他能背动的家,我也背得动,你放心。”

      宋老太愣愣地看着他。

      小宝的眼圈却忽然红了,一眨巴眼,眼泪“啪嗒”一下掉了下来,她轻轻地拉着魏之远说:“二哥,反正我学习也不好,让我退学得了,我还能当自己是耗子掉进米缸里了。”

      魏之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然后他似乎是学着记忆里某人的动作,有些别扭的、不熟练地伸出手,轻轻地放在小宝的头顶上。

      他说:“你能干什么?你看起来那么小一点,又没有力气,离开学校会被人欺负的。”

      小宝不知怎么的,听了这句话,哭得更凶了。

      魏之远竭尽所能地调节家里的气氛、竭尽所能地想要成为一根新的支柱。

      他年幼的时候经常常口出狂言,动辄放出“养家糊口”的厥词来,而今他终于远近无依,一股来自内心深处的惶恐却几乎要把他压垮。

      比幼年时期懵懵懂懂、仅凭着天生一点机灵和运气四处流浪的时候惶恐,比拿着钢管面对变态的时候惶恐,甚至比跟着大哥谨小慎微地逃命时还要惶恐。

      因为他不能懵懂,不能攥着心口一点热血冲动做事,也没有了那么一个让他翘首企盼的人。

      上有奶奶,下有小宝,他得照顾他们,还有对面矮平房里蜗居的麻子哥他妈,大哥不会允许自己扔下她不管的。

      他感受到了一种几乎暗无天日的压力。

      魏之远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我哥会怎么做呢?”

      他靠在椅子上,努力平复着起伏不休的心绪,开始了对魏谦一切的漫长的回忆。

      魏之远就像在认真仔细地审一道数学题一样,一丝不苟地推敲着生活中所有的点滴需要,一件一件地思考该怎么解决。

      转眼临近了期末考试,魏之远依然每天会往派出所跑,可他偶尔会得到一饭盒饺子或者馅饼,却没有得到一点关于大哥的消息。

      每一次失望而归的时候,魏之远就会觉得自己被逼到了临近崩溃的边缘。

      回程正好要经过一段靠近小学校的偏僻路段,这一天天色已经很晚了,魏之远猝不及防地又看见那个变态——由于家里的事,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精力再去跟踪了。

      只见那变态手里拿着几根路边买的棒棒糖,正弯着腰对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说话。

      那小男孩看起来呆呆的,可能智力上有点慢,男人的语速对他而言太快了,他有些半懂不懂,却本能地感觉到对方有点不怀好意,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变态伸出咸猪手去抓小孩的肩膀,就在这时,他突然从身后被人重重地撞了。

      魏之远装作刹不住车的样子把他撞到一边,冷冷地说:“好狗不挡路。”

      他已经长大太多,加上黑灯瞎火,对方根本没有认出他,只是突然被撞破,有些慌乱地往旁边缩了一下,魏之远弯下腰拎起小男孩,扔在车的横梁上,不耐烦地说:“坐好了变乱动。”

      然后径直把他载了出去。

      小男孩果然是反应迟钝,骑出了老远,他才呆呆地看着魏之远说:“大哥哥,我不认识你。”

      魏之远:“我也不认识你。”

      这种对话超出了小家伙的智力范围,他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魏之远一直骑出了窄小的胡同,才把他放在了闹市区的路口:“走吧。”

      找不到大哥的焦躁而绝望的心,与即将面对的家里人带给他的压力两相作用,终于点燃了魏之远心里压抑已久的负面情绪。

      而这天晚上的事,让魏之远认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他决定要弄死那个男人。

      好像非要这样,他才能找回一点他无能为力的手对生活的控制力。

      转眼,一个学期就到了头,期末考试了。

      考完试那天,学校里的学生们一窝蜂地涌出,宋小宝的裙子不小心被一个撒欢叫喊着跑过去的小男孩挂住了,书包拉链正好卡在了镂空的花边上,一下就撕了一条长长的大口子。

      小宝狠狠地皱了皱眉,可是毫不知情的小肇事者早跑没影了,她也没办法。

      魏之远到家的时候,宋老太还没回来,他看见宋小宝坐在沙发上,腿边放着宋老太平时用的针线盒,把裙子底下烂了一部分的花边全部撕了下来,低垂着头,仔仔细细地把裙边往上折起,笨拙地拿着针线锁一条针脚弯弯扭扭的边。

      魏之远问:“你干什么呢?”

      他突然出声,宋小宝猝不及防地被扎了一下手,她甩了甩手,呲牙咧嘴地抱怨说:“哎哟哥,你吓我一跳,我这个裙边扯了,缝不上,只能全撕下来重新缝一个边。”

      她话音顿了顿,歪头看了一眼:“完了,好像有点歪了。”

      小宝同志的手工能力难以企及劳苦大众的基本水准,从来是手比脚还笨的,也从来没有自己缝过衣服,以他们家眼下的经济条件,名牌是不用想,但给小姑娘买一件新衣服还是不算什么的。

      可宋小宝这个“有条件要撒娇,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撒娇”的大娇气包却连提都没提。

      魏之远才知道,大哥不见了,不止给他一个人造成了压力。

      小宝缝歪了,只好用小剪子把线剪断,拆下来重新弄,可惜没过多久又歪了。

      她难以忍受地叹了口气,把针线摔回了针线盒里,大概心里也很委屈,抽了抽鼻子,可是她抬眼看了看,发现只有自己和魏之远在家,于是又把眼泪忍回去了——她只是看起来小,其实并不小了,在她心里,魏之远和大哥奶奶他们不一样,大哥更像一个强大但是代沟深邃的父亲,魏之远是平辈的小哥哥,她不好意思在他面前也表现得那么不懂事。

      过了一会,小宝走过来,拿走了魏之远尺子:“二哥你这把长尺子借我使使。”

      说完,她弯着腰,趴在桌子上,用尺子压着边,艰难地走针,避免再次缝歪。

      魏之远低着头,好像在看书,可面前的书却一页没翻,有好几次,他都想抬头对小宝说,别缝了,明天再给你买一条新的。

      但他不敢。

      家里纵然眼下宽裕,可是失去大哥就等于几乎失去经济来源,没有来源的钱,总有一天要花完的。

      他们俩心里都怀揣着同一种恐惧,互相似乎都心照不宣地不捅破。

      就在这时,三胖来了。

      三胖总是显得喜气洋洋的,这家伙能日复一日的穷开心,好像有高兴不完的事,用魏谦的话说,就是他“脸上时刻泛着刚喝完喜酒的红光”。

      三胖探头往屋里看一圈,疑惑地问:“哎,你哥那倒霉孩子还没回来?他是在哪被人抢去做上门姑爷,打算乐不思蜀了吗?”

      魏谦他们一行人失去联系的事,在魏之远的要求下,谁也没有告诉三胖,三胖至今还被乐观地蒙在鼓里。

      魏之远说:“差不多就是这一两个礼拜了吧,昨天听说往回走了。”

      “哦,”三胖见他脸色坦然,也没往心里去,低头看了看小宝手里的活计,“宝儿,你这是要当裁缝啊?”

      小宝抬起头,视线撞上魏之远,她打小不会看人脸色,此时却不知为什么,突然之间进化到了一个新的平台——能看懂别人的眼神了,小宝配合着扯了个不甚高明的谎:“我不喜欢这个花边了,想弄掉。”

      三胖理所当然地说:“不喜欢让你哥给你买条新的去,费这劲干什么?”

      宋小宝是个实诚孩子,从来不怎么编瞎话,她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说,连忙低下头,怀疑自己很快就要露馅。

      好一会,她才抿了抿嘴,憋出了一句:“我……我想省着点。”

      三胖吃了一惊,没心没肺地说:“瞧咱这妹妹,忒懂事,你哥那孙子要是听见,可真能瞑目啦。”

      他是开玩笑,三胖本来就是个没烟儿的大嘴炮,跟魏谦也是生冷不忌,什么“咸话淡话”都满嘴跑,百无禁忌,可是就在他这句话的话音落下时,小远和小宝突然一起抬起头来看向他,俩孩子的脸色都极其难看,只是难看,却谁都不吱声。

      三胖反应非常快,一愣之后,立刻在自己嘴边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呸,看三哥这张臭嘴,这胡说八道劲儿的,没事啊,都别往心里去。”

      好一会,魏之远才冲他挤出一个笑容,小宝却没那个城府,完全笑不出,她抓起衣服和针线盒,低声撂下一句:“这看不见,我回屋做去了。”

      而后转身就走了。

      至此,三胖再瞎也明白了有什么不对劲。

      可他冲着魏之远张张嘴,正打算询问时,一看那小孩隐隐含着某种倔强的眼神,就知道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三胖算是看明白了,这俩孩子心里都不好受,只是碍于自己在场,都使劲忍着不露出来。

      “得,”三胖心说,“我还是走吧,再在这待着,非把俩小崽憋坏了不可。”

      他和魏之远告别离开,决定晚上去堵宋老太,问个清楚。

      而魏之远始终记得自己还有一件事没做完。

      第二天,他选了一个静悄悄的午后出了门,临走的时候,魏之远拿出了魏谦给他夏令营用的钱,看了看,连信封一起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这是哥哥留给自己的东西,魏之远想随身带着,这样他心里踏实。

      等做完那件事,魏之远决定用这个钱去给小宝买一件新的衣服,反正要是他哥真的不回来,他也就不去夏令营了,没意义。

      此时,上班的都已经上班了,没上班的也都在炎炎夏日中午休。

      魏之远已经弄清楚了,那个变态曾经结过一次婚,后来又离了,现在是独居,他手里有对方整个值班安排表,知道这一天变态正好值从午后到半夜十二点的班,不在家。

      魏之远连跟踪再踩点,已经在那人家附近转过了四五回。

      他灵活地爬上了筒子楼附近的围墙,双脚一蹬一攀,一跃到了二楼的阳台。

      魏之远用随身带着的小刀把那男人家的纱窗划了条堪堪够他一只手塞进去的口子,而后把手缩进了特意穿出来的长袖外套里,隔着外套伸进了纱窗,拨开了里面的插销,从窗户里翻了进去。

      他在做这件事之前,就已经认真地思考过了每一个细节,包括哪个环节会遇到什么意外,几乎是胸有成竹的。

      魏之远做贼仿似天赋异禀,第一次就行云流水如惯犯,悄无声息,一气呵成。

      但是直到此时,他依然本着严谨的态度,抱着大胆假设、谨慎求证的想法,先是参观了此人的家。

      很快,魏之远就知道自己的谨慎求证完全多余。

      他在脏乱差的卧室里找到了大量的色情海报和图片,大部分都是以儿童为主角的,从图片来看,这个人似乎对六到八九岁之间,还没有发育的小男孩和小女孩格外情有独钟。由于是独居,这家伙连藏都懒得藏,贴得满墙都是。

      魏之远不想留下自己的痕迹,隔着衣袖,他翻了翻那些东西,心里盘算着举报的可行性。

      随即,他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魏之远只在他哥和三哥的只言片语里,听说过这个变态似乎害死过一个小女孩,可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小女孩早就死无对证,连家人都不肯报警,他完全没有凭据说就是这个人干的。

      至于自己遇见的那一次,只能说是未遂,对方如果一口咬定说他只是想抢小孩的零花钱,那似乎也是说得通的。

      至于在家里私藏儿童色情物品,纵然会给这个人带来些麻烦,可那又能怎么样呢?人家家里藏什么,关别人什么事?

      他不会因为这个被判刑,而魏之远本人从跟踪到私闯民宅,这一系列的事却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他已经够麻烦的了,不能再因为这件事沾上更多的麻烦。

      最后,魏之远又翻开了一个抽屉,在里面找到了一些明显属于孩子的东西——小姑娘的卡通发卡,他熟悉的、他们学校的校服扣子,甚至还有几件儿童内衣。

      旁边是一打录像带。

      魏之远抽出了最上面的一张,放在旁边的旧式录像机里,噪音和白点过后,屏幕上出现了一段以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为主角的色情视频。

      魏之远对这个没什么兴趣,他皱着眉把带子往后快进,见识了世界上还有这么荒诞不经的东西——整个一盒录像带,来回来去都是那一个小女孩,还、来回来去都是那点内容,竟然还颇有表演性质地切换了好几个拙劣的主题。

      魏之远不觉得自己在为民除害,只是觉得有这么个人活在世界上,让他觉得有点恶心。

      他领教够了,准备退出录像带,悄悄离开,去实行他的下一步计划。

      可画风变了!

      魏之远呆立在原地,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完全忘了缩回来,就在那片里的两个男人哼哼唧唧骂骂咧咧地直奔主题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魏之远如遭雷劈一般地飞快地关了录像机,屏息凝神一动不动地站在陌生的、乱糟糟的客厅里。

      外面有人大喊了一声:“收电费?人在不在?”

      魏之远闭上眼睛,握紧拳头放在身侧,静静地数着自己如雷的心跳。

      他深吸一口气,整个房间的构造在脑子里闪了一圈,瞬间选出了好几条撤离路线——如果外面的人突然开门或者……

      好在,外面那人等了一会,就低骂了一句:“一收钱就没人,什么人呢,呸!”

      而后似乎是走了。

      魏之远这才松了口气。

      他后背已经被汗湿透了,行动却有条不紊,先是退出录像带,而后小心谨慎地把动过的东西恢复原状,最后,他在一个小柜橱下面找到了一个放现金的地方,从里面抽出了三百块现金。

      他心跳已经稍稍平复,却依然面红耳赤,回头把被他割开的纱窗压平整,然后在门上的“猫眼”里观察了一阵,确定楼道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又确定变态离开的时候没有反锁门,这才小心地推开门,回身带上,悄无声息地从楼道里走了出去。

      魏之远觉得自己心里有一把火,烧得他口干舌燥,似乎有种黏腻不去的东西纠缠在他身上,他怀疑是自己是出于义愤和恶心,于是在路边买了一瓶泛着冰碴的北冰洋,三口灌进了肚子里,才算把那把火给浇灭。

      魏之远冷静地回到家,给小宝写了张字条,说是去市图书馆借阅资料了,晚上不用等他吃饭,然后他径直去了那变态工作的厂子。

      他的秘密笔记本上最后一页写了“邱建国”三个字,然后用红色水笔画了个大叉。

      哦,邱建国就是那个恋童癖的名字。

      邱建国当晚和平时一样,在食堂吃了饭。

      他最近盯上了一个长得像小丫头一样的小男孩,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贪玩,放暑假在家四处乱跑,父母也更粗心一些,非常容易找到机会,反而比女孩更容易得手。

      就在他吃完饭的时候,门卫拎着几瓶酒过来了:“你买的,刚人家给送来了。”

      邱建国一愣:“我?我没买呀。”

      门卫隐约知道这人有些不正常,虽然不知道他具体是哪种不正常,却本能地不愿意多和他接触,因此只是爱答不理地看了他一眼,就把酒和签字单子都放在了他面前:“就是你的,你的名——不是你买的是谁买的?钱都给过了,三百多,挺贵的呢。”

      门卫说完,不想理会他,只吩咐了让他临下班把签字单送到传达室,就走、离开了。

      邱建国核对了一下单子,发现是附近一家他经常光顾的小酒馆的送货单,也确实是他的名字,没问题。

      他寻思着,说不定是送货的时候记错人名了,平时去酒馆的都是熟客,这事很可能发生,反正钱都给过了,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要是有人来找,他就一推二五六,反正是酒馆弄错了才出的问题。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收下了酒,留下喝了,就着一小碟花生豆,他三瓶酒下去,整个人已经醉成了一滩烂泥,落成一坨地在躺椅上躺尸,一点都没有自己在工作的意识,玩忽职守得简直理所当然。

      就在他半睡半醒间,男人听见了“咔哒”一声,他没理会,只是翻了个身。

      又过了一会,他听见了小女孩脆生生的说话的声音。

      是那种没发育过的,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声音。

      他正似醉非醉地陶醉着,一下子起了反应,两眼通红,猛地坐了起来。

      他听见声音是从门外来的,小女孩好像在自言自语,时而自己一个人哼两句歌,伴随着细碎的、似乎蹦蹦跳跳的脚步声。

      他知道前面的车间员工宿舍里,有一个女工带着她的八岁的女儿住在这,他每次看见那小女孩都心里痒痒,可他十分小心谨慎,不怎么对身边的人下手,只好一直憋着。

      但眼下……正好夜深人静。

      被酒精加热的脑子“轰”一下炸了。

      男人的汗毛都激动地立了起来,干渴地舔了一下嘴唇,难耐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然后站了起来,他酒醉没醒,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循着那忽远忽近的声音,头重脚轻地往前走。

      走着走着,他感觉周身一阵凉意,男人一哆嗦,多少清醒了些,他皱皱眉,意识到这里是保存肉制品的低温冷库,里面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男人恢复了点神智,冲着里面说:“哎,冷库里不能随便进!”

      小女孩似乎叽叽咕咕地说了什么,声音太低了,他没听清。男人的喉头猥琐地上下滚动了一番,理智在欲望中艰难地挣扎了片刻,欲望赢了。

      他看了一眼仓库门口的大钟,此时距离午夜十二点换班还有一个多小时,他知道冷库白天随时入新库存,门是不上“大锁”,只上“小锁”的,内部人员都有钥匙,只有后半夜换班,才会由换班人员加大锁锁死,第二天凌晨六点才准时打开。

      一个多小时,够做很多事了。

      他放柔了声音:“小妹妹,这里面不能乱闯,快跟叔叔出来,叔叔领你去吃好东西……”

      他径直走了进去,丝毫没有看到,冷库门口的钟早已经停了。

      他循着女孩的声音,越走越深、越走越往里,最后捕捉到了声音——就在一堵墙后面!男人舔了舔嘴唇,猛地跨前一步:“抓到……”

      那里并没有什么小女孩,只有一个他自己两三年前淘汰下来的旧手机,正反复播放着一段铃声,暧昧的童音不停地响着。

      突然,似乎是没电了,铃声停了。

      整个冷库寂静无声。

      男人悚然一惊,就在这时,身后“咣当”一声巨响——那声音他无比熟悉,是他的同事将外层门关上,大锁落下的声音!

      等等!还没到换班时间,怎么会有人这时就上锁!

      男人连忙跑到门口,声嘶力竭地喊:“里面还有人呢!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魏之远等过了十二点,就把他的秘密笔记本烧了,径直回到了家,把以前写的厚厚一打演算纸摊在床上,做出十分用功的模样——奶奶和小宝都没去过图书馆,谁也不知道图书馆几点关门。

      他身上沾着外面带来的露水,本以为自己成了这样一个坏胚,会睡不着觉,谁知头一挨到枕头,立刻就感到了四肢百骸一般的舒畅,他把魏谦的枕头摆在旁边,好像这样大哥就在旁边陪着他一样……

      魏之远是在这样掺杂着罪恶感和隐忧的舒畅中睡着的,他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的哥哥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没有系扣子的衬衫,躺在床上看着自己,他身上那么多的伤疤,却一点也没有破坏那漂亮的身体的线条。

      魏谦的眼睛肖似其母,眼神中却含着清澈的凌厉,鼻梁高挺,嘴唇上却带着某种……来自魏之远臆想的、说不出的笑容。

      魏之远看到他袒露的身体,心里那股粘腻的感觉似乎又来纠缠,少年着了魔一样地走过去,忽然鬼迷了心窍地想要大逆不道地摸一摸。

      梦里的大哥只是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竟然随便他摸,魏之远难以自抑地激动起来,忍不住生出了某种更陌生、也更深的渴望。

      正是炎炎夏日的一个下午,三胖正独自一人在家里吃着迟来的午饭:一碗方便面。

      本地电视台正播放着几个无关痛痒的新闻,比如——仓库保管员违规酒醉,误入冷库,换班同事照常落锁,误将此保管员锁入冷库中致其死亡。

      被魏之远强逼着自己写暑假作业的小宝,抓耳挠腮表情痛苦,时而溜号走神,抬起头听了这一耳朵的新闻,她忍不住问:“冷库是什么?”

      魏之远头也不抬地说:“是一个大冰箱。”

      宋小宝又问:“那是谁的责任?”

      魏之远露出了一个冷酷的笑容:“人家按点落锁,他自己超时进入冷库,当然是他本人违规操作的责任。”

      宋小宝不能理解地说:“那他干嘛超时进入那个……呃……大冰箱?”

      魏之远一语双关地说:“谁知道呢?大概是有病吧。”

      宋小宝想了想,评论说:“唉,我第一次听说人还能冻死,他跳跳不就不冷了吗?”

      魏之远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用遥控器关上了电视。

      小宝吐了吐舌头,苦大仇深地低头继续写作业。

      魏之远打量了她片刻,匪夷所思地想:“她竟然和大哥是一个妈生的?”

      也就是在这时,晒成了一颗乌黑油亮的羊屎蛋的熊英俊先生走下车来,在魏谦家楼下站定,先是弯下腰对着车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和发型,而后站直了冲楼上喊:“谈先生在吗?谈鱼谈先生在吗?”

      老熊同志缓声细语地回答:“我接受你以后多锻炼身体的建议,但就我目前的体力,恐怕连个煤气罐都扛不上去,别说是您老人家了。”

      魏谦气结,过了好一会,他才虚弱地说:“别叫他大名,小心他跟你急。”

      老熊得体有礼地问:“哦,那请问我该怎么称呼?”

      魏谦:“……三胖。”

      老熊点点头,直起身子,彬彬有礼地冲楼上喊:“请问三先生在吗?”

      车里的魏谦默默地扭过了头。

      好在三胖天赋异禀,正在家吃午饭的时候,听见了这么几声飘渺的“三先生”,竟然还颇能领会精神地扔下筷子,从窗口探出头去:“叫我啊?”

      魏谦有气无力地推开车门,在楼下冲他挥挥手:“三哥,下来扶我一把。”

      三胖眯细了原本就不大的小眼睛,凝神静气地看了好一会,大惊失色地说:“妈耶!兄弟!谦儿!你不是说跟着个‘人傻钱多的胖头鱼’倒腾药去了吗?我怎么看着你像跟买买提烤羊肉串去了!怎么变成这个色的啦?”

      “人傻钱多的胖头鱼”就那么不声不响地站在一边听着。

      001用光速看完此书,
      感觉魏之远真人才!
      不除掉变态不知会害死多少个妞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8章 四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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