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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银网子复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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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玉指根据往日经验。
要是用这个办法把她痒痒醒。
自己会挨揍了!
退后一步,十分警戒!
甚至已经摆开架势!
不行的话,打一架!
银网子体质特别,能在沉睡中修炼武术。
尤其是散发擒拿点穴,独门秘籍,一招制敌。
自己曾经淘气包,惹到了银网子,吃了亏。
所以,长了记性。
也怕了!
而银网子笑够了,伸个懒腰。
微微一笑,睁眼一看。
魏玉指距离自己四米远!
这是吃亏多了,懂得保持警惕?
呵呵!
试试你警戒线多少米!
银网子再次闭眼!
魏玉指看到银网子的微笑,不见她起床。
只见她伸懒腰。
懒猫起床了!
魏玉指站在原地轻轻呼唤!
不起,不起,就不起。
谁让你又痒痒我?
你明知道我讨厌头发丝!
魏玉指嘿嘿嘿!
不住地笑,很得意!
回嘴:
谁让你装睡不起来练功?
你躺床上太久了!
猪睡增肥,人睡发霉,懂不懂?
银网子翻个身,闭眼继续睡。
看看魏玉指敢不敢过来拉起自己。
魏玉指施展精神力凌波微步。
悄悄接近银网子的床头。
银网子耳听八方,眼观六路。
瞬间移动。
啪!
单手一抓!
魏玉指躲闪不及,被抓住口罩。
魏玉指摔摔耳朵,口罩脱落。
人已经闪开三米远!
银网子心下一惊:
魏玉指有这本领?
看来我睡眠太久了,落下太多。
叹口气,起身复健。
仰卧起坐500个!
俯卧撑500个!
踢挡砍脖500个!
……
魏玉指担心银网子复健运动感觉枯燥乏味。
就打开听书器,随便播放书单……
诗云
一局输赢料不真,香销茶尽尚逡巡.
欲知目下兴衰兆,须问旁观冷眼人.
却说封肃因听见公差传唤,忙出来陪笑启问.
那些人只嚷:“快请出甄爷来!”
封肃忙陪笑道:
“小人姓封,并不姓甄.
只有当日小婿姓甄,今已出家一二年了,不知可是问他?”
那些公人道:
“我们也不知什么`真'`假',因奉太爷之命来问,他既是你女婿,便带了你去亲见太爷面禀,省得乱跑。”
说着,不容封肃多言,大家推拥他去了.
封家人个个都惊慌,不知何兆.
那天约二更时,只见封肃方回来,欢天喜地.
众人忙问端的.
他乃说道:
“原来本府新升的太爷姓贾名化,本贯胡州人氏,曾与女婿旧日相交.方才在咱门前过去,因见娇杏那丫头买线,所以他只当女婿移住于此.
我一一将原故回明,那太爷倒伤感叹息了一回,又问外孙女儿,我说看灯丢了.
太爷说:
不妨,我自使番役务必探访回来.
说了一回话,临走倒送了我二两银子。”
甄家娘子听了,不免心中伤感.
一宿无话.
至次日,早有雨村遣人送了两封银子,四匹锦缎,答谢甄家娘子,又寄一封密书与封肃,转托问甄家娘子要那娇杏作二房.
封肃喜的屁滚尿流,巴不得去奉承,便在女儿前一力撺掇成了,乘夜只用一乘小轿,便把娇杏送进去了.
雨村欢喜,自不必说,乃封百金赠封肃,外谢甄家娘子许多物事,令其好生养赡,以待寻访女儿下落.
……
原来,雨村因那年士隐赠银之后,他于十六日便起身入都,至大比之期,不料他十分得意,已会了进士,选入外班,今已升了本府知府.
虽才干优长,未免有些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那些官员都侧目而视.
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寻了个空隙,作成一本,参他生情狡猾,擅纂礼仪,大怒,即批革职.
该部文书一到,本府官员无不喜悦.
那雨村心中虽十分惭恨,却面上全无一点怨色,仍是嘻笑自若,交代过公事,将历年做官积的些资本并家小人属送至原籍,安排妥协,却是自己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
那日,偶又游至维扬地面,因闻得今岁鹾政点的是林如海.
这林如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今已升至兰台寺大夫,本贯姑苏人氏,今钦点出为巡盐御史,到任方一月有余.
原来这林如海之祖,曾袭过列侯,今到如海,业经五世.起初时,只封袭三世,因当今隆恩盛德,远迈前代,额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
至如海,便从科第出身.
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
只可惜这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没甚亲支嫡派的.
今如海年已四十,只有一个三岁之子,偏又于去岁死了.
虽有几房姬妾,奈他命中无子,亦无可如何之事.
今只有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侞名黛玉,年方五岁.
夫妻无子,故爱如珍宝,且又见他聪明清秀,便也欲使他读书识得几个字,不过假充养子之意,聊解膝下荒凉之叹.
雨村正值偶感风寒,病在旅店,将一月光景方渐愈.
一因身体劳倦,二因盘费不继,也正欲寻个合式之处,暂且歇下.
幸有两个旧友,亦在此境居住,因闻得鹾政欲聘一西宾,雨村便相托友力,谋了进去,且作安身之计.
妙在只一个女学生,并两个伴读丫鬟,这女学生年又小,身体又极怯弱,工课不限多寡,故十分省力.
堪堪又是一载的光陰,谁知女学生之母贾氏夫人一疾而终.
女学生侍汤奉药,守丧尽哀,遂又将辞馆别图.林如海意欲令女守制读书,故又将他留下.近因女学生哀痛过伤,本自怯弱多病的,触犯旧症,遂连日不曾上学.
雨村闲居无聊,每当风日晴和,饭后便出来闲步.
这日,偶至郭外,意欲赏鉴那村野风光.
忽信步至一山环水旋,茂林深竹之处,隐隐的有座庙宇,门巷倾颓,墙垣朽败,门前有额,题着"智通寺"三字,门旁又有一副旧破的对联,曰: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雨村看了,因想到:
“这两句话,文虽浅近,其意则深.
我也曾游过些名山大刹,倒不曾见过这话头,其中想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亦未可知,何不进去试试。”
想着走入,只有一个龙钟老僧在那里煮粥.
雨村见了,便不在意.
及至问他两句话,那老僧既聋且昏,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
雨村不耐烦,便仍出来,意欲到那村肆中沽饮三杯,以助野趣,于是款步行来.
将入肆门,只见座上吃酒之客有一人起身大笑,接了出来,口内说:
“奇遇,奇遇。”
雨村忙看时,此人是都中在古董行中贸易的号冷子兴者,旧日在都相识.
雨村最赞这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这子兴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二人说话投机,最相契合.
雨村忙笑问道:
“老兄何日到此?
弟竟不知.
今天偶遇,真奇缘也。”
子兴道:
“去年岁底到家,今因还要入都,从此顺路找个敝友说一句话,承他之情,留我多住两日.
我也无紧事,且盘桓两日,待月半时也就起身了.
今天敝友有事,我因闲步至此,且歇歇脚,不期这样巧遇!”
一面说,一面让雨村同席坐了,另整上酒肴来.
二人闲谈漫饮,叙些别后之事.
雨村因问:
“近日都中可有新闻没有?”
子兴道:
“倒没有什么新闻,倒是老先生你贵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异事。”
雨村笑道:
“弟族中无人在都,何谈及此?”
子兴笑道:
“你们同姓,岂非同宗一族?”
雨村问是谁家.
子兴道:
“荣国府贾府中,可也玷辱了先生的门楣么?”
雨村笑道:
“原来是他家.
若论起来,寒族人丁却不少,自东汉贾复以来,支派繁盛,各省都有,谁逐细考查得来?
若论荣国一支,却是同谱.
但他那等荣耀,我们不便去攀扯,至今故越发生疏难认了。”
子兴叹道:
“老先生休如此说.
如今的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
雨村道:
“当日宁荣两宅的人口也极多,如何就萧疏了?”
冷子兴道:
“正是,说来也话长。”
雨村道:
“去岁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老宅门前经过.
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
大门前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那里象个衰败之家?”
冷子兴笑道:
“亏你是进士出身,原来不通!
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如今虽说不及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象不同.
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
这还是小事.
更有一件大事:
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雨村听说,也纳罕道:
“这样诗礼之家,岂有不善教育之理?
别门不知,只说这宁,荣二宅,是最教子有方的。”
子兴叹道:
“正说的是这两门呢.
待我告诉你:
当日宁国公与荣国公是一母同胞弟兄两个.
……
如今敬老爹一概不管.
这珍爷那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
再说荣府你听,方才所说异事,就出在这里.
自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的也是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
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长子贾赦袭着官,次子贾政,自幼酷喜捕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时令长子袭官外,问还有几子,立刻引见,遂额外赐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令其入部习学,如今现已升了员外郎了.
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头胎生的公子,名唤贾珠,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
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这就奇了,不想后来又生一位公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你道是新奇异事不是?”
雨村笑道:
“果然奇异.
只怕这人来历不小。”
子兴冷笑道:
“万人都如此说,因而乃祖母便先爱如珍宝.
那年周岁时,政老爹便要试他将来的志向,便将那世上所有之物摆了无数,与他抓取.
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
政老爹便大怒了,说:
“`将来酒色之徒耳!'因此便大不喜悦.
独那史老太君还是命根一样.
说来又奇,如今长了七八岁,虽然淘气异常,但其聪明乖觉处,百个不及他一个.
说起孩子话来也奇怪,他说:
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
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你道好笑不好笑?
将来色鬼无疑了!”
雨村罕然厉色忙止道:
“非也!
可惜你们不知道这人来历.
大约政老前辈也错以滢魔色鬼看待了.
若非多读书识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之力,不能知也。”
子兴见他说得这样重大,忙请教其端.
雨村道:
“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两种,余者都无大异.
若大仁者,则应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
运生世治,劫生世危.
尧,舜,禹,汤,文,武,周,召,孔,孟,董,韩,周,程,张,朱,都应运而生者.
蚩尤,共工,桀,纣,始皇,王莽,曹躁,桓温,安禄山,秦桧等,都应劫而生者.
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恶者,挠乱天下.
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恶者之所秉也.
今当运隆祚永之朝,太平无为之世,清明灵秀之气所秉者,上至朝廷,下及草野,比比都是.
所余之秀气,漫无所归,遂为甘露,为和风,洽然溉及四海.
彼残忍乖僻之邪气,不能荡溢于光天化日之中,遂凝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之内,偶因风荡,或被云催,略有摇动感发之意,一丝半缕误而泄出者,偶值灵秀之气适过,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不相下,亦如风□□电,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搏击掀发后始尽.故其气亦必赋人,发泄一尽始散.
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
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
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倡.
如前代之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二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近日之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朝云之流,此都易地则同之人也。”
子兴道:
“依你说,成则王侯败则贼了.”
雨村道:
“正是这意.
你还不知,我自革职以来,这两年遍游各省,也曾遇见两个异样孩子.
所以,方才你一说这宝玉,我就猜着了□□亦是这一派人物.
不用远说,只金陵城内,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你可知么?”
子兴道:
“谁人不知!
这甄府和贾府就是老亲,又系世交.
两家来往,极其亲热的.
便在下也和他家来往非止一日了。”
雨村笑道:
“去岁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荐我到甄府处馆.
我进去看其光景,谁知他家那等显贵,却是个富而好礼之家,倒是个难得之馆.
但这一个学生,虽是启蒙,却比一个举业的还劳神.
说起来更可笑,他说:
必得两个女儿伴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里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里糊涂.
又常对跟他的小厮们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
你们这浊口臭舌,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
但凡要说时,必须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设若失错,便要凿牙穿腮等事.
其暴虐浮躁,顽劣憨痴,种种异常.
只一放了学,进去见了那些女儿们,其温厚和平,聪敏文雅,竟又变了一个.
因此,他令尊也曾下死笞楚过几次,无奈竟不能改.
每打的吃疼不过时,他便`姐姐'`妹妹'乱叫起来.
后来听得里面女儿们拿他取笑:
因何打急了只管叫姐妹做甚?
莫不是求姐妹去说情讨饶?
你岂不愧些!
他回答的最妙.
他说:
急疼之时,只叫`姐姐'妹妹'字样,或可解疼也未可知,因叫了一声,便果觉不疼了,遂得了秘法:
每疼痛之极,便连叫姐妹起来了.
你说可笑不可笑?
也因祖母溺爱不明,每因孙辱师责子,因此我就辞了馆出来.
如今在这巡盐御史林家做馆了.
你看,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之根基,从师长之规谏的.
只可惜他家几个姊妹都是少有的。”
子兴道:
“便是贾府中,现有的三个也不错.
政老爹的长女,名元春,现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作女史去了.
二小姐乃赦老爹之妾所出,名迎春,三小姐乃政老爹之庶出,名探春,四小姐乃宁府珍爷之胞妹,名唤惜春.
因史老夫人极爱孙女,都跟在祖母这边一处读书,听得个个不错.
雨村道:
“更妙在甄家的风俗,女儿之名,亦都从男子之名命字,不似别家另外用这些`春'`红'`香'`玉'等艳字的.
何得贾府亦乐此俗套?”
子兴道:
“不然.
只因现今大小姐是正月初一日所生,故名元春,余者方从了`春'字.
上一辈的,却也是从兄弟而来的.
现有对证:
目今你贵东家林公之夫人,即荣府中赦,政二公之胞妹,在家时名唤贾敏.
不信时,你回去细访可知。”
雨村拍案笑道:
“怪道这女学生读至凡书中有`敏'字,都念作`密'字,每每如是,写字遇着`敏'字,又减一二笔,我心中就有些疑惑.
今听你说的,是为此无疑矣.
怪道我这女学生言语举止另是一样,不与近日女子相同,度其母必不凡,方得其女,今知为荣府之孙,又不足罕矣,可伤上月竟亡故了。”
子兴叹道:
“老姊妹四个,这一个是极小的,又没了.
长一辈的姊妹,一个也没了.
只看这小一辈的,将来之东床如何呢。”
雨村道:
“正是.
方才说这政公,已有衔玉之儿,又有长子所遗一个弱孙.
这赦老竟无一个不成?”
子兴道:
“政公既有玉儿之后,其妾又生了一个,倒不知其好歹.
只眼前现有二子一孙,却不知将来如何.
若问那赦公,也有二子,长名贾琏,今已二十来往了,亲上作亲,娶的就是政老爹夫人王氏之内侄女,今已娶了二年.
这位琏爷身上现捐的是个同知,也是不肯读书,于世路上好机变,言谈去的,所以如今只在乃叔政老爷家住着,帮着料理些家务.
谁知自娶了他令夫人之后,倒上下无一人不称颂他夫人的,琏爷倒退了一射之地:
说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
雨村听了,笑道:
“可知我前言不谬.
你我方才所说的这几个人,都只怕是那正邪两赋而来一路之人,未可知也。”
子兴道:
“邪也罢,正也罢,只顾算别人家的帐,你也吃一杯酒才好。”
雨村道:
“正是,只顾说话,竟多吃了几杯。”
子兴笑道:
“说着别人家的闲话,正好下酒,即多吃几杯何妨。”
雨村向窗外看道:
“天也晚了,仔细关了城.
我们慢慢的进城再谈,未为不可。”
于是,二人起身,算还酒帐.
方欲走时,又听得后面有人叫道:
“雨村兄,恭喜了!特来报个喜信的。”
雨村忙回头看时……
不是别人,乃是当日同僚一案参革的号张如圭者.
他本系此地人,革后家居,今打听得都中奏准起复旧员之信,他便四下里寻情找门路,忽遇见雨村,故忙道喜.
二人见了礼,张如圭便将此信告诉雨村,雨村自是欢喜,忙忙的叙了两句,遂作别各自回家.
冷子兴听得此言,便忙献计,令雨村央烦林如海,转向都中去央烦贾政.
雨村领其意,作别回至馆中,忙寻邸报看真确了.
次日,面谋之如海.
如海道:“天缘凑巧,因贱荆去世,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无人依傍教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来接,因小女未曾大痊,故未及行.
此刻正思向蒙训教之恩未经酬报,遇此机会,岂有不尽心图报之理.
但请放心.
弟已预为筹画至此,已修下荐书一封,转托内兄务为周全协佐,方可稍尽弟之鄙诚,即有所费用之例,弟于内兄信中已注明白,亦不劳尊兄多虑矣。”
雨村一面打恭,谢不释口,一面又问:
“不知令亲大人现居何职?
只怕晚生草率,不敢骤然入都干渎。”
如海笑道:
“若论舍亲,与尊兄犹系同谱,乃荣公之孙:
大内兄现袭一等将军,名赦,字恩侯,二内兄名政,字存周,现任工部员外郎,其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薄仕宦之流,故弟方致书烦托.
否则不但有污尊兄之清躁,即弟亦不屑为矣。”
雨村听了,心下方信了昨日子兴之言,于是又谢了林如海.
如海乃说:
“已择了出月初二日小女入都,尊兄即同路而往,岂不两便?”
雨村唯唯听命,心中十分得意.
如海遂打点礼物并饯行之事,雨村一一领了.
那女学生黛玉,身体方愈,原不忍弃父而往,无奈他外祖母致意务去,且兼如海说:“汝父年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极小,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兄弟扶持,今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去,正好减我顾盼之忧,何反云不往?”
黛玉听了,方洒泪拜别,随了奶娘及荣府几个老妇人登舟而去.
雨村另有一只船,带两个小童,依附黛玉而行.
有日到了都中,进入神京,雨村先整了衣冠,带了小童,拿着宗侄的名帖,至荣府的门前投了.
彼时贾政已看了妹丈之书,即忙请入相会.
见雨村相貌魁伟,言语不俗,且这贾政最喜读书人,礼贤下士,济弱扶危,大有祖风,况又系妹丈致意,因此优待雨村,更又不同,便竭力内中协助,题奏之日,轻轻谋了一个复职候缺,不上两个月,金陵应天府缺出,便谋补了此缺,拜辞了贾政,择日上任去了.
不在话下.
且说黛玉自那日弃舟登岸时,便有荣国府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了.
这林黛玉常听得母亲说过,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
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况今至其家.
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
自上了轿,进入城中从纱窗向外瞧了一瞧,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别处不同.
又行了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
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
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
黛玉想道:这必是外祖之长房了.
想着,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了.
却不进正门,只进了西边角门.
那轿夫抬进去,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歇下退出去了.
后面的婆子们已都下了轿,赶上前来.
另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复抬起轿子.
众婆子步下围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
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
林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
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
正面五间上房,都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
“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
于是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一面听得人回话:
“林姑娘到了。”
黛玉方进入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黛玉便知是他外祖母.
方欲拜见时,早被他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
当下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黛玉也哭个不住.
一时众人慢慢解劝住了,黛玉方拜见了外祖母.
此即冷子兴所云之史氏太君,贾赦贾政之母也.
当下贾母一一指与黛玉:
“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
黛玉一一拜见过.
贾母又说:
“请姑娘们来.今天远客才来,可以不必上学去了。”
众人答应了一声,便去了两个.
不一时,只见三个奶嬷嬷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个姊妹来了.
第一个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第二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
第三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
其钗环裙袄,三人都是一样的妆饰.
黛玉忙起身迎上来见礼,互相厮认过,大家归了坐.
丫鬟们斟上茶来.
不过说些黛玉之母如何得病,如何请医服药,如何送死发丧.
不免贾母又伤感起来,因说:
“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你母,今天一旦先舍我而去,连面也不能一见,今见了你,我怎不伤心!”
说着,搂了黛玉在怀,又呜咽起来.
众人忙都宽慰解释,方略略止住.
众人见黛玉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
因问:
“常服何药,如何不急为疗治?”
黛玉道:
“我自来是如此,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到今天未断,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都不见效.
那一年我三岁时,听得说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说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
他又说:
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
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疯疯癫癫,说了这些不经之谈,也没人理他.
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
贾母道:
“正好,我这里正配丸药呢.
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
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
“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黛玉纳罕道:
“这些人个个都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
心下想时,只见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
这个人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
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Ё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
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蚤,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闻.
黛玉连忙起身接见.
贾母笑道:
“你不认得他,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他`凤辣子'就是了。”
黛玉正不知以何称呼,只见众姊妹都忙告诉他道:
“这是琏嫂子。”
黛玉虽不识,也曾听见母亲说过,大舅贾赦之子贾琏,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之内侄女,自幼假充男儿教养的,学名王熙凤.
黛玉忙陪笑见礼,以"嫂"呼之.
这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谅了一回,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因笑道:
“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
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孙女儿,
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
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
说着,便用帕拭泪.
贾母笑道:
“我才好了,你倒来招我.
你妹妹远路才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了,快再休提前话。”
这熙凤听了,忙转悲为喜道:
“正是呢!
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了,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记了老祖宗.
该打,该打!”
又忙携黛玉之手,问:
“妹妹几岁了?
可也上过学?
现吃什么药?
在这里不要想家,
想要什么吃的,
什么玩的,
只管告诉我,
丫头老婆们不好了,
也只管告诉我。”
一面又问婆子们:
“林姑娘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
带了几个人来?
你们赶早打扫两间下房,让他们去歇歇。”
说话时,已摆了茶果上来.
熙凤亲为捧茶捧果.
又见二舅母问他:
“月钱放过了不曾?”
熙凤道:
“月钱已放完了.
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也并没有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的,想是太太记错了?”
王夫人道:
“有没有,什么要紧。”
因又说道:
“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
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
熙凤道:
“这倒是我先料着了,知道妹妹不过这两日到的,我已预备下了,
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
王夫人一笑,点头不语.
当下茶果已撤,贾母命两个老嬷嬷带了黛玉去见两个母舅.
时贾赦之妻邢氏忙亦起身,笑回道:
“我带了外甥女过去,倒也便宜。”
贾母笑道:
“正是呢,你也去罢,不必过来了。”
邢夫人答应了一声"是"字,遂带了黛玉与王夫人作辞,大家送至穿堂前.
出了垂花门,
早有众小厮们拉过一辆翠幄青,
邢夫人携了黛玉,坐在上面,
众婆子们放下车帘,
方命小厮们抬起,拉至宽处,
方驾上驯骡,亦出了西角门,
往东过荣府正门,便入一黑油大门中,
至仪门前方下来.
众小厮退出,
方打起车帘,邢夫人搀着黛玉的手,进入院中.
黛玉度其房屋院宇,
必是荣府中花园隔断过来的.
进入三层仪门,果见正房厢庑游廊,
悉都小巧别致,不似方才那边轩峻壮丽,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都在.
一时进入正室,早有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邢夫人让黛玉坐了,一面命人到外面书房去请贾赦.
一时人来回话说:
“老爷说了:
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倒伤心,暂且不忍相见.
劝姑娘不要伤心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里一样.
姊妹们虽拙,大家一处伴着,亦可以解些烦闷.
或有委屈之处,只管说得,不要外道才是.”
黛玉忙站起来,一一听了.
再坐一刻,便告辞.
邢夫人苦留吃过晚饭去,黛玉笑回道:
“舅母爱惜赐饭,原不应辞,只是还要过去拜见二舅舅,
恐领了赐去不恭,异日再领,未为不可.
望舅母容谅。”
邢夫人听说,笑道:
“这倒是了。”
遂令两三个嬷嬷用方才的车好生送了姑娘过去,于是黛玉告辞.
邢夫人送至仪门前,又嘱咐了众人几句,眼看着车去了方回来.
一时黛玉进了荣府,下了车.
众嬷嬷引着,便往东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
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
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
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贾母处不同.
黛玉便知这方是正经正内室,一条大甬路,直接出大门的.
进入堂屋中,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
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是"荣禧堂",后有一行小字:
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
又有"万几宸翰之宝".
大紫檀雕螭案上,
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
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
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
又有一副对联,乃乌木联牌,镶着錾银的字迹,道是:
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
下面一行小字,道是:
“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
原来王夫人时常居坐宴息,亦不在这正室,只在这正室东边的三间耳房内.于是老嬷嬷引黛玉进东房门来.
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や,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
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
左边几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汝窑美人觚。
觚内插着时鲜花卉,并茗……
地下面西一溜四张椅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
椅之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
其余陈设,自不必细说.
老嬷嬷们让黛玉炕上坐,炕沿上却有两个锦褥对设,
黛玉度其位次,便不上炕,
只向东边椅子上坐了.
本房内的丫鬟忙捧上茶来.
黛玉一面吃茶,一面打谅这些丫鬟们,妆饰衣裙,举止行动,果亦与别家不同.
茶未吃了,只见一个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鬟走来笑说道:
“太太说,请林姑娘到那边坐罢。”
老嬷嬷听了,于是又引黛玉出来,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
正房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
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
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
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
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
王夫人再四携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坐了.
王夫人因说:
“你舅舅今天斋戒去了,再见罢.
只是有一句话嘱咐你:
你三个姊妹倒都极好,以后一处念书认字学针线,或是偶一顽笑,都有尽让的.
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
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
今天因庙里还愿去了,尚未回来,
晚间你看见便知了.
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黛玉亦常听得母亲说过,
二舅母生的有个表兄,
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
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
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
今见王夫人如此说,便知说的是这表兄了.
因陪笑道:
“舅母说的,可是衔玉所生的这位哥哥?
在家时亦曾听见母亲常说,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小名就唤宝玉,虽极憨顽,说在姊妹情中极好的.
况我来了,自然只和姊妹同处,兄弟们自是别院另室的,岂得去沾惹之理?”
王夫人笑道:
“你不知道原故:
他与别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原系同姊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
若姊妹们有日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些,纵然他没趣,不过出了二门,背地里拿着他两个小幺儿出气,咕唧一会子就完了.
若这一日姊妹们和他多说一句话,他心里一乐,便生出多少事来.
所以嘱咐你别睬他.
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只休信他。”
黛玉一一的都答应着.
只见一个丫鬟来回:
“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
王夫人忙携黛玉从后房门由后廊往西,出了角门,是一条南北宽夹道.
南边是倒座三间小小的抱厦厅,北边立着一个粉油大影壁,后有一半大门,小小一所房室.
王夫人笑指向黛玉道:
“这是你凤姐姐的屋子,回来你好往这里找他来,少什么东西,你只管和他说就是了。”
这院门上也有四五个才总角的小厮,都垂手侍立.
王夫人遂携黛玉穿过一个东西穿堂,便是贾母的后院了.
于是,进入后房门,已有多人在此伺候,见王夫人来了,方安设桌椅.
贾珠之妻李氏捧饭,熙凤安箸,王夫人进羹.
贾母正面榻上独坐,两边四张空椅,熙凤忙拉了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上坐了,黛玉十分推让.
贾母笑道:
“你舅母你嫂子们不在这里吃饭.
你是客,原应如此坐的。”
黛玉方告了座,坐了.
贾母命王夫人坐了.
迎春姊妹三个告了座方上来.
迎春便坐右手第一,探春左第二,惜春右第二.
旁边丫鬟执着拂尘,漱盂,巾帕.
李,凤二人立于案旁布让.
外间伺候之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
寂然饭毕,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
当日林如海教女以惜福养身,云饭后务待饭粒咽尽,过一时再吃茶,方不伤脾胃.
今黛玉见了这里许多事情不合家中之式,不得不随的,少不得一一改过来,因而接了茶.
早见人又捧过漱盂来,黛玉也照样漱了口.
手毕,又捧上茶来,这方是吃的茶.
贾母便说:
“你们去罢,让我们自在说话儿。”
王夫人听了,忙起身,又说了两句闲话,方引凤,李二人去了.
贾母因问黛玉念何书.
黛玉道:
“只刚念了《四书》。”
黛玉又问姊妹们读何书.
贾母道:
“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
“宝玉来了!”
黛玉心中正疑惑着:
“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懵懂顽童?”
倒不见那蠢物也罢了.
心中想着,忽见丫鬟话未报完,
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
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
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
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
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
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
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虽怒时而若笑,即视而有情.
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
“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
只见这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命:
“去见你娘来。”
宝玉即转身去了.
一时回来,再看,已换了冠带:
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
都结成小辫,
红丝结束,
共攒至顶中胎发,
总编一根大辫,
黑亮如漆,
从顶至梢,
一串四颗大珠,
用金八宝坠角,
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
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
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
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
越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
天然一段风蚤,全在眉梢,
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看其外貌最是极好,却难知其底细.
后人有《西江月》二词,批宝玉极恰,其词曰: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
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
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
行为偏僻
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
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
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贾母因笑道:
“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
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
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
忙来作揖.
厮见毕归坐,细看形容,与众各别:
两弯似蹙非蹙ズ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态生两之愁,娇袭一身之病.
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宝玉看罢,因笑道: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贾母笑道:
“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
宝玉笑道:
“虽然未曾见过他,
然我看着面善,
心里就算是旧相识,
今天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贾母笑道:
“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
宝玉便走近黛玉身边坐下,又细细打量一番,因问:
“妹妹可曾读书?”
黛玉道:
“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
宝玉又道:
“妹妹尊名是那两个字?”
黛玉便说了名.宝玉又问表字.
黛玉道:“无字。”
宝玉笑道:
“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妙。”
探春便问何出.
宝玉道:
“《古今人物通考》上说:
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
况这林妹妹眉尖若蹙,用取这两个字,岂不两妙!”
探春笑道:
“只恐又是你的杜撰。”
宝玉笑道:
“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
又问黛玉:
“可也有玉没有?”
众人不解其语,黛玉便忖度着因他有玉,故问我有也无,因答道:
“我没有那个.
想来那玉是一件罕物,岂能人人有的。”
宝玉听了,登时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骂道:
“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
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吓的众人一拥争去拾玉.
贾母急的搂了宝玉道:
“孽障!
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
何苦摔那命根子!”
宝玉满面泪痕泣道:
“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
单我有,
我说没趣,
如今来了这们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
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
贾母忙哄他道:
“你这妹妹原有这个来的,
因你姑妈去世时,
舍不得你妹妹,
无法处,
遂将他的玉带了去了:
一则全殉葬之礼,
尽你妹妹之孝心,
二则你姑妈之灵,
亦可权作见了女儿之意.
因此他只说没有这个,
不便自己夸张之意.
你如今怎比得他?
还不好生慎重带上,仔细你娘知道了。”
说着,便向丫鬟手中接来,亲与他带上.
宝玉听如此说,想一想大有情理,也就不生别论了.
当下,奶娘来请问黛玉之房舍.
贾母说:
“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橱里.
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
宝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
贾母想了一想说:“也罢了。”
每人一个奶娘并一个丫头照管,余者在外间上夜听唤.
一面早有熙凤命人送了一顶藕合色花帐,并几件锦被缎褥之类.
黛玉只带了两个人来:
一个是自幼奶娘王嬷嬷,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亦是自幼随身的,名唤作雪雁.
贾母见雪雁甚小,一团孩气,王嬷嬷又极老,料黛玉都不遂心省力的,便将自己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名唤鹦哥者与了黛玉.
外亦如迎春等例,每人除自幼侞母外,
另有四个教引嬷嬷,
除贴身掌管钗钏プ沐两个丫鬟外,
另有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
当下,王嬷嬷与鹦哥陪侍黛玉在碧纱橱内.
宝玉之侞母李嬷嬷,并大丫鬟名唤袭人者,陪侍在外面大床上.
原来这袭人亦是贾母之婢,本名珍珠.
贾母因溺爱宝玉,生恐宝玉之婢无竭力尽忠之人,素喜袭人心地纯良,克尽职任,遂与了宝玉.
宝玉因知他本姓花,又曾见旧人诗句上有"花气袭人"之句,遂回明贾母,更名袭人.
这袭人亦有些痴处:
伏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
如今服侍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
只因宝玉性情乖僻,每每规谏宝玉,心中着实忧郁.
是晚,宝玉李嬷嬷已睡了,
他见里面黛玉和鹦哥犹未安息,
他自卸了妆,悄悄进来,
笑问:
“姑娘怎么还不安息?”
黛玉忙让:
“姐姐请坐。”
袭人在床沿上坐了.
鹦哥笑道:
“林姑娘正在这里伤心,自己淌眼抹泪的说:
今儿才来,就惹出你家哥儿的狂病,
倘或摔坏了那玉,
岂不是因我之过!
因此便伤心,我好容易劝好了。”
袭人道:
“姑娘快休如此,
将来只怕比这个更奇怪的笑话儿还有呢!
若为他这种行止,你多心伤感,
只怕你伤感不了呢.
快别多心!”
黛玉道:
“姐姐们说的,
我记着就是了.
究竟那玉不知是怎么个来历?
上面还有字迹?”
袭人道:
“连一家子也不知来历,
上头还有现成的眼儿,
听得说,
落草时是从他口里掏出来的.
等我拿来你看便知。”
黛玉忙止道:
“罢了,
此刻夜深,明天再看也不迟。”
大家又叙了一回,方才安歇.
……
银网子聚精会神地复健,魏玉指陪练。
谁都没认真听书的内容到底说了啥!
但是此书的节奏缓慢,人间烟火气浓厚。
倒是可以让人安静安定心神,聚精会神。
所以彼此沉默不语!
该复健,复健!
该陪练,陪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