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昨日》余醒

3、第 3 章

　　10／吃饭

　　梁哲至今觉得那时是一场梦境，从小隐忍克制内敛的他竟然会因为一时冲动而上前去帮忙，甚至动了刀具。他从来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尽管没有伤着那人要害，可至今他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来的这么大的勇气。

　　他只记得那时被他扎伤的那个小混混惊恐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低地骂了一声。这时梁哲听到脚下不断传来的呻吟声，沉默了一会儿，于是松开了脚。那两个人对视一眼，地上的那人就艰难地爬起来。最后两人惊慌失措且又极其狼狈地跑走了。

　　恍若大梦初醒，重新捡回了理智。梁哲反应过来时手中的刀具已经落了地。

　　然后他就看见面前的宋澹青朝他望了一眼，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像是在搜寻什么，最终宋澹青的视线停在他身上穿着的校服的校徽上，笑了：

　　“好巧，你也是一中的学生？”

　　梁哲抿了抿唇，没有否认。

　　“谢谢你，今天见笑了。”

　　宋澹青那时还没有开始蓄长发，头发修得干净利落，两边没有过鬓角，前面也没有过眉毛，露出的眉眼很清晰。由于尚在青春期，他的五官也很青涩漂亮——如果抛开他脸上的伤不谈的话，确实是一张极其漂亮的脸。

　　“没有什么能够报答你的。”他说。

　　宋澹青见到面前的人的目光一直在逃避，于是又微微俯下身，重新把两人的视线连接上。也许是因为刚才梁哲帮了他的事情，此刻他的目光已经放柔和了很多。然后宋澹青看着梁哲校服上的名牌，轻声念着他的名字，然后说。

　　梁哲，来我家吃饭吧。

　　紧接着他就看见眼前的人愣了一下，良久后终于应了一声。

　　再然后，等到梁哲稀里糊涂的大脑彻底清醒，从刚才的事情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在宋澹青家里的餐桌上了。

　　宋澹青做了普通不过的番茄鸡蛋面，推给他一碗，然后坐到了他对面。吃面的时候他听见宋澹青低低地笑了一声，像是感慨物是人非那样似的对他说。

　　你还是第一个来我家吃饭的。这一片的孩子似乎都很怕我，不愿意来我家。

　　梁哲不知道他要说什么，直觉告诉他最好保持沉默。于是他埋头吃面，什么话也没有说。

　　宋澹青见状就没有再说话，两个人保持着沉默直到面吃完。宋澹青站起来收拾餐具，梁哲这时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为什么会和他们打架？”

　　他自知自己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但是他同时也清楚宋澹青不像是一个会和别人打架的人。

　　宋澹青愣了愣，然后说：

　　“你真的想听？”

　　见到他往厨房走，梁哲站起身，想要抢先一步去帮他洗碗。宋澹青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用，把他拦住，领先他一步在洗手池把碗洗了起来。梁哲于是就站到了洗手池边，看着哗哗流动的水，然后说。

　　我听，你说吧。

　　宋澹青回答得言简意赅：“欠钱了。”

　　梁哲不知道要欠多少钱能打得这么厉害，甚至能动起刀具。所以他说：“欠了多少？”

　　“三十万。”
　　宋澹青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平淡无波。

　　“什……三十万……？！你怎么会欠这么多？”梁哲闻言皱了皱眉，眼神立刻流露出不可置信。

　　“那你就要问我爸了，做了什么事情能欠三十万。”

　　彼时宋澹青已经洗好了碗，将水沥干净，放回了餐具处。然后开了一个玩笑：“平时和他们打架我不会输，今天特殊情况。平常他们五天来找我打一次，结果他们昨天刚找我打完今天就又来了。昨天手腕的伤还没好全，今天失常发挥。”

　　梁哲当然没笑。他说：“你爸妈呢？”

　　宋澹青又是那一副“你真的要听吗？”的脸看着他。最终在梁哲的注视下，他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开口：“离婚了，各自又组建了新家庭。”

　　然后宋澹青不出所料地看见面前的人的眼里果然又闪过一丝惊异，这种神情他这十七年见了太多次，再熟悉不过了。仿佛早有预料似的，他又道：“离婚挺好的，省得相看两厌，我也免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梁哲之后便没有再说话。

　　11／宋澹青

　　实际上这并不是梁哲第一次见到宋澹青。

　　在这之前他可能已经见过了宋澹青十几次，甚至几十次。

　　梁哲在后来回忆起自己的学生时代，回忆起让他从第一次见面就再也没有忘记过的十七岁的宋澹青。回忆起年少时的自己每天下午坐在体育馆最隐蔽的位置看着他打球。回忆起自己每次路过荣誉墙都会停下来看他挂在荣誉榜上耀眼的照片与名字。甚至回忆起曾经的自己给他写的一封又一封信，最终都想递却没能递出去。

　　那些信最终放在自己的收纳箱里，将这段年少的记忆尘封。最后再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忘记。

　　以至于连他自己对这些信的记忆都模糊了。

　　沉默了十六年的梁哲生性孤僻，独来独往。性格内向，没有朋友。也许唯一能勾起他一点兴趣的事情就是篮球，十六七岁的男生嘛，很正常。但倒霉的是连这他也找不到玩伴。体育课休息时他就坐在大树底下背书，盯着树底下树叶晃动的影子。偶尔抬头看看同班男生在篮球架下洒脱的身影。

　　因为心有旁鹜，这样背书最容易放空，梁哲盯着书本不一会儿就开始发呆。这时忽然就感觉自己脚边有什么东西滚了过来，低头一看，一颗圆滚滚的篮球就这么躺在了他的脚边。

　　然后他捡起来了，抬起头望望四周想看看是谁的球。却发现篮球的主人已经从不远处朝他这边走了过来，招手示意他：“同学。”

　　原来是高三年级的学长。

　　梁哲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把球抛了过去。

　　那人稳稳接住，却仍然往这边走，看向他的眉眼是笑着的：“会打篮球吗？看你在这里坐了挺久了。”然后那人又把篮球重新抛回到梁哲手里：“试试吧，输了没关系。”

　　于是梁哲站了起来，将书本放在一边，加入了他们。一生好像平平淡淡，毫无存在感的他在那节课打得酣畅淋漓，挥汗如雨，直到到了下节课梁哲还觉得自己的心脏还像是在打篮球那样跳得厉害，他连着好几节课都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地会望望篮球场，那节体育课似乎凭空让他摸到了一些属于自己的价值，让他终身都难以忘记。

　　梁哲始终记得结束的时候那个学长还夸了他一句：“没看出来你球技不错。如果下次我们还能见到，我们可以再约一场。”

　　然而由于是高三，因为高考的逼近，梁哲之后再也没能在体育课上看见过他。后来他打听到那位学长每天下午放学都会在体育馆里打篮球，梁哲便总会带上一本书，坐到体育馆的观众席上，佯装看书却实际总在看他打球。放学后的球场人又多又杂，加上他坐的位置实在太隐蔽，那位学长便没再认出过他。

　　偶然一次梁哲就听到球场里和那位学长一起打球的人叫他的名字，梁哲在心里默默记住。后来等到他路过荣誉栏，看到他的照片和名字。才知道原来他叫宋澹青。

　　很好听的名字。

　　因为曾经一场普通不过的邀请，梁哲在背后不断挖掘他的信息，记了那人一整个青春。

　　后来大学时期的宋澹青和一群人与他玩真心话大冒险，他选了真心话，宋澹青发问。那时宋澹青问起他高中的时候对什么事情记忆最深刻的时候，其实梁哲当时心中早有答案，但他还是假装想了一会，然后说，高二那年的体育课吧。

　　他还记得宋澹青那时愣了一会，然后眉眼都在笑，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是梁哲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哦？为什么？”

　　梁哲说：“因为那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你扔给我一个篮球，邀请我去和你们班的同学一起打球，我就开始慢慢地去认识你了。高中那么多有趣的活动，但我还是最喜欢那节体育课，因为我最有参与感，好像我不再是一个透明人，显得也有那么一点重要。”

　　然后梁哲就看到宋澹青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会，然后略带有歉意地笑了一下：“嗯……有这件事吗？真的不太记得了……我还以为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巷子里打架的时候。”

　　梁哲张了张口，像是要急切地说些什么。好像是想要帮他立刻回忆起那时的场景。

　　但是最后他想，算了。

　　算了，不记得也没关系了。

　　他只不过是宋澹青青春一个普通不过的过客，而宋澹青却是他的整个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