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作笺》芙雅

4、chapter04

　　窗外的光拓在他的白色衬衣上，衣褶处显示出光影的迭变，锐化的五官，清寂矜冷。
　　他的眼尾微微上挑，眼眸深邃明亮，沉溺着光。

　　鹿可极力的想要保持着从容淡定，但似乎她越想这样，脸上的表情越是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短短的几秒钟对视，像是隔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

　　“哥哥好。”鹿可的眼睛一眨不眨，内心惴惴。

　　她刚刚和鹿华的那一通发泄，大概是全然的灌进了他的耳中，鹿可感觉耳垂涌上一股烫意。

　　直面的羞耻感慢慢扎进她渐渐缓和的脾气上。
　　鹿可第一次感觉，这个世界这么小，能让两个人三番四次的遇见。

　　撞见她就是这么的坏的小孩，脾气不好，还蛮不讲理。现在这个人看到了，以最快的速度认识了她最糟糕的形象。

　　凉风从半开的车窗灌了进来，感受到手臂上的凉意，像被针扎了一样，冷冽而刺骨。

　　旁边的鹿华朝她瞥了眼：“坐好。”

　　鹿可垂下眼睑，转过身去，心情有些郁闷。后面不知道怎么越来越难受，有热气在鼻子里堵着，她呼吸不上来也咽不下去。
　　心悸的厉害。

　　挡风玻璃前掉下了几片黏湿的花瓣，遮挡视线，鹿华打开雨刮器，启动了车。
　　两道黑色的刷片架在她面前摆着，一下一下，她感觉视线变得有些朦胧。

　　车平缓的行驶了一会儿。
　　鹿华问她：“你中午有什么想吃的？”

　　鹿可看着窗外，鼻子微不可闻地抽了下：“都可以。”

　　鹿华不解：“我都没骂你，你哭什么？”

　　像是被这句话搞得有些难堪，也像是完全的自暴自弃了。

　　鹿可彻底哭了出来：“可你就是说话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本来压制在喉间的哭声，释放了出来，断断续续的回响在车里。
　　她知道自己本来就不怎么好，但是也没那么差劲。所以她拼命的掩饰着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努力的把自己表现的好一点，不那么的糟糕。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一点都不想让她得偿所愿。

　　脾气败坏的是她，出丑的是她，所有错误的都是她，鹿可感觉到自己非常失败。

　　鹿可用手背擦着眼泪，但是越擦，大颗滚烫的眼泪越是往下掉。

　　鹿华冷着脸。他没有哄人的经验，大多情况是，他觉得自己正在和鹿可理论，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她就哭了。
　　他觉得鹿可有些敏感，一个人不能太过敏感。

　　他觉察到后视镜里，有人动了动。

　　“没事没事，不用管她。”
　　鹿华正视前方，摆了摆右手：“她就是这样的，等她哭够了，自然会停的。”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说出来的话却很尖锐，像是一把剪刀狠狠地扎进鹿可心里。

　　中途，有人从后面递给她纸巾，她抽抽噎噎地接过。
　　薄薄纸巾残存的温度，传递到她指尖，她的情绪渐渐缓和。

　　*
　　附近是大学城，汇集了山南水北的口味，应有尽有。

　　最后，车拐进了某处鳞次栉比的街道，一行人在这里下了车。

　　下车的时候，鹿可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但眼睛肿肿的，细看上去像一对小核桃。

　　这条街叫的邬桐街，商铺林立，从街道东边铺展到街道西边，街道尽头是一所装修风格迥异的酒吧，在午后推移的日光下隐隐露出半个角来。

　　道路两旁，支着蓝色防水布的帐篷底下，老旧的钨灯丝灯泡发出猩红的光。
　　店主站在烧烤架前，手法娴熟的刷上了一排热油，肉串上的油滴在重力的作用下向下凝聚，火舌猛地从底下窜了上来，贪婪舔舐着。

　　白色烟气弥漫在帐篷里，有些呛人，鹿可路过的时候用手在鼻尖扇了扇，但味蕾也被勾了起来，蠢蠢欲动。
　　大概是在车上情绪消耗的有点大，鹿可的肚子在这时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她有些走不动了，腿也很疼。

　　她向远处看，鹿华隔的她有点远，他走在前面，和刚刚车里的一个身形高高瘦瘦的男人讨论着什么。他们的步子一步下去很大，这么走又很自然，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鹿可渐渐的落下去。
　　鹿可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酸涩，被人忽略的落寞。

　　她的心思浑然不在面前，忽然，前面打着一串叮铃叮铃的铃声，迎面骑来了一辆三轮车。
　　一时间鹿可没有反应过来，杵在了原地。她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危急关头，也不知道是谁从旁边拽了她一把，鹿可始料不及的跌进一个怀里，宽阔，温和。她微微翕动了一下的鼻翼，有淡淡的木槿花香。
　　白皙的耳垂上，因为心生窘迫旖旎出一层粉色。

　　扶住她的手渐渐松开，江熠低头看她，深邃的眸子染着一丝极浅的笑意。
　　“小同学，走路专注点啊。”

　　鹿可敛着睫毛，不由自主的游离开目光下，耳根很红，浅淡的“嗯”了一声。

　　这三轮车一眼的工夫就骑没影了，前面的鹿华两人好像也是受到了三轮车的迫害，齐齐躲进了街边的帐篷底下。
　　他们站在那里，回头看，似乎这才注意到和鹿可隔了一段不远的距离。

　　“我们就去前面这家店！”瘦猴模样的邝羽远远的扯着嗓子喊，手指指着门口立着的一块红色灯牌。

　　鹿可抬起头，就看到远方两人没入店里的身影。

　　还有一段不远的距离，鹿可有些茫然，腿不是很方便。

　　她耷拉下脑袋温吞的走着，旁边始终有一道影子落在她的身上，不紧不慢。

　　气氛过于沉寂，久之，鹿可感受到他在一旁的存在，脸忽的发烫的厉害。她突然心生疑惑，这个人刚才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恰到好处的把她拉到一边。

　　一个猜测无端冒了上来。
　　难道，他是一直走在她的后边吗？

　　踟蹰迟疑间，她偷偷的向一旁瞥去，他迎着阳光，衬衣耀眼，眉眼间淌着若有若无的温和。

　　江熠漫不经心的察觉到一股视线，他抬眼看去。

　　有种偷窥被抓住的感觉，鹿可慌忙移开视线，心跳的鼓点越来越密。

　　*
　　店里生意很好，挂着正宗锅贴鸡的招牌。
　　邝羽就坐在临街的那桌，见他们进来，起来招呼了一下手。

　　邝羽和鹿华坐成一排，鹿可坐在里面的位置，江熠坐在人多的过道。

　　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鹿华顺势拿过，指尖夹了只笔在菜单上勾勾画画着，等点的差不多了，他突然问道：“可可，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鹿可低头扯出压着的裙子，听到喊她，条件反射的抬起头来。

　　菜单被鹿华压在胳膊下面，上面的字有些小，这个角度看过去还是倒着的。

　　鹿可迟疑了一秒，有些别扭的垂眸：“你们点就好了。”

　　一旁的江熠忽的出声：“老师，我能看一下吗？”
　　他伸出手，鹿华才后知后觉的啊了声，把菜单纸递过去。

　　江熠翻了翻菜单纸，随便勾了一个。

　　鹿可正盯着桌面发呆，视线里突然推过来了一份菜单，她的心突然的跳了一下。

　　江熠：“点什么？”

　　鹿可仔细的看了一下菜单：“我想加一份藕夹和鱼豆腐。”
　　说完，她抬起长睫小心的看了江熠一眼。

　　他很谦和的笑了笑，“好。”
　　然后起身。

　　店内顾客爆满，服务员应付不过来，江熠和鹿华起身去送菜单。
　　位置上一下子少了两个人，还有一个人鹿可不太熟悉。

　　她一个人渐渐发起了呆，回神时，鹿华和江熠两个人已经回来了。

　　江熠很自然的帮鹿可烫了烫碗筷，动作娴熟优雅，犹如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一双手骨络分明。

　　鹿可悄悄的观察着他，这个人和她以往所见到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很奇妙的好感在她心里蔓延开来。

　　好开心，没法解释的高兴。

　　*
　　杉木锅盖一打开，热气熏陶中，酱红色汁水在锅里咕噜噜沸腾着。
　　筷子在水雾中交错。

　　鹿可也跟着伸筷，热气扑到眼睫上，她有些不适的眯了眯眼睛。

　　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碗里多了两块藕夹和一颗鱼豆腐。

　　旁边的江熠堪堪放下公筷，浅喝了一口水。

　　雾气蒙蒙，还未散的干净。
　　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一切。

　　鹿可落下眼睫，感觉脸忽然有点发烫。
　　她想到以前在宴席上，被安排和小孩子坐一桌，鹿华和崔袁他们很忙，所以只有她一人。

　　她不太喜欢和他们坐一起。
　　那些大人，总会护短的给自家小孩夹菜。

　　她胃口很细。

　　可也希望被……照顾。

　　又或者是来自大人的关注。
　　……

　　不知怎么，邝羽说了一句，“说起来，小师妹好像高了不少。”

　　见他们突然聊起自己，鹿可吃东西的表情微微凝滞。
　　缓慢的吞咽后，她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

　　“上次我们拿着模型去办公室，你好像踮起脚去够书架上的东西，结果没拿稳东西摔下来了。”

　　“……”

　　过了两秒。
　　鹿可勉强落下睫毛，道：“好像是有这回事。”

　　气氛有些尴尬。

　　邝羽对于这件事情，似乎乐此不疲，“桌上有个模型，被这一砸彻底废掉了。”
　　人们对于事物的回忆惯常强调着记忆点。

　　对于往事，鹿可只感受到尴尬，想着尽快的结束这个话题。
　　“对不起啊，我是不是弄坏了你的模型。”

　　邝羽轻松摆手：“啊，那个不是我的。”

　　鹿可吐出一口气，事情看似画上休止符。

　　邝羽指着她旁边的人，紧接着一句话兴高采烈地的落了下来，“是你旁边的。”

　　“……”
　　半晌，鹿可僵硬的侧过脸，视线落在江熠身上，愧疚感让她的脸颊刚才在瞬间红透了。

　　江熠懒散的掀起眼皮，眉微挑：“嗯，好像是有点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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