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故旧当无恙》墨白湫

2、所谓悸动

　　Whiney听罢，立马停住了自己未尽的话头，手抵在嘴边做了一个滑稽的拉上拉链的动作，灰溜溜地逃回了训练室，连烟都顾不上抽。

　　青训队的毛头小子们正围在Conquer的身边，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激动地分享着观战心得，陈珂打比赛时总是神色冷峻，看起来不近人情，但平日里却出乎意料的是个看到漂亮小姐姐都会面红耳赤的纯情暖男，面对未来可能会来抢他饭碗的青训队员的提问，他都会仔细地思考一番后毫不保留地回答。

　　Whiney一回到训练室，上单Tang便亲亲热热地搂住了他的肩膀，顺手揉了揉那家伙特意染成非主流奶奶灰的小卷毛。他俩是同一批青训生出身，关系最铁，平时直播的时候还喜欢互Cue玩梗，网上有一堆妹子经常蹲守在弹幕里嗷嗷地大呼TW是真的。但李墨君却知道，Tang有一个交往了两年的圈外女友，虽然分分合合好几次，但最近感情甚笃；而Whiney还处于幼稚的中二期，恐怕连什么是爱情都尚且懵懵懂懂。

　　Quit趁着老邓跟SSD教练视频通话搭理不到他的空挡，偷偷打开了摩尔庄园，这家伙天天吐槽家园家具又贵又丑，却仍然着了迷地不停抽空种地偷菜，把大把大把的摩尔豆都用来买了粉色爱心地砖。

　　赛场上素来以激进著称的射手Double私底下永远都睡不醒，每天努力睁着一双雾气迷蒙的眼睛游离在众人之外，李墨君几乎每次不经意将视线转向他的时候，他不是在打哈欠就是已经趴在电脑桌旁睡得香甜。

　　十几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永远都不得消停，训练室里热闹非常，就连空气似乎都比冷冷清清的休息室高了一度。

　　李墨君从不轻易乱入喧嚣啼笑的悲欢。他更像是站在荧幕外的旁观者，哪怕他也随着他们的欢乐而会心一笑，因为他们的悲伤而黯然神伤。

　　踽踽独行的某一刻，他偶尔会忘记自己也只是刚刚过了二十五岁生日的青年，严格算来，他们仍是同龄人。

　　电竞梦想，冠军宝座，周围的同事们天天挂在嘴边的词汇在他眼里是那么的陌生，让李墨君找不到半分身处真实世界的同理心，他不在乎谁是冠军，是XY当然更好，这样他尽管需要在炎酷的夏天多加一个月的班，但薪水却是平日的几倍。

　　如果不是好像也不错，他同样能拥有一个多月的带薪休假，等到那时，他就可以飞到陈知若生活的城市，陪她一起吃肯德基的六元早餐，喝星巴克的下午茶，泡在市图书馆里看没营养的网络小说，直到繁星点缀星空，凉爽的晚风抹去了一整日的躁动。

　　[吱吱：饭票，又开始工作了嘛？我外卖到了哦，我点了那么那么那么多东西就剩下两个栗子粽，差点以为小哥送错了。]

　　[吱吱：你好狠的心啊.jpg]

　　[XY打杂老饭票：没工作，刚刚是Whiney碰巧和我聊了会天。]

　　[XY打杂老饭票：现在太晚了，糯米本来就不好消化，等明天再给你点好吃的，乖。]

　　[吱吱：不用啦，我们学校食堂超好吃的，再说下周你不是又要交水电费了嘛，省着点花吧~]

　　[XY打杂老饭票：知道了，我保证不会乱花钱，钱都是要攒起来给大小姐买房子的(ˊ?ˋ*)?]

　　[吱吱：嗯，很自觉，我很满意！好啦，我要看论文去了，提前晚安！]

　　与陈知若互道晚安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半，第四局比赛SSD追平到了二比二，说实话，一场不正规的训练赛能打满五局也挺稀奇。

　　只不过，战队的悲欢与他这个经理并不相通，李墨君隔着玻璃墙和老邓打手势，他准备抛下亲爱的队员们下班了。这个点公交和地铁早就停运，在沪市打车的花费更是贵的离谱，他准备在战队宿舍里凑活一晚。

　　老邓羡慕地摆了摆手，示意李墨君这个拉仇恨的家伙赶紧滚蛋。

　　沪市寸土寸金，XY战队在圈内是有名的财大气粗，却还没有奢侈到能让李墨君拥有宽敞舒适的单人宿舍的地步，好巧不巧，他的室友正是老邓。平时李墨君因为习惯自己做饭而在外面租房住，老邓还开玩笑说感谢生活过分精致的经理能让他这个邋里邋遢老男人享受一把单人宿舍的待遇。

　　感谢倒不一定是真心感谢，但邋里邋遢却丝毫没有夸张的意思。

　　李墨君毫无心里准备地踏进一个月没有涉足的宿舍时，有那么一瞬甚至生出了花一百元打个车回家的冲动。

　　老邓的几件运动外套被揉成一团随意地扔在李墨君的床上，泡面盒光明正大地占领了油乎乎的桌面，红烧、酸菜、海鲜、麻辣应有尽有，让没见过世面的暂居室友大开眼界、啧啧称奇。

　　买来吸甲醛的绿萝半死不活的倚靠着老邓新买不久的懒人沙发，叶片在温暖的灯光的映照下浮动的光影不合时宜地摇曳，好似微弱的星火，一边无情地烫伤他的皮肤，一边无私地给予他温暖。

　　地板上垒起一捆杂书，有从队员那里没收来的漫画和玄幻小说，掺杂着几本老邓为了凑双十一跨店减免买来的成功学鸡汤。书刚到的时候他还兴致勃勃地翻了几页，没过两天便将它们束之高阁。

　　不起眼的角落里堆着几个鞋盒，其中一个擦的干干净净的盒子里收藏的都是陈知若送给李墨君的各种节日礼物。

　　陈知若的爱好广泛，礼物自然也送的稀奇古怪。有不到巴掌大的黏土手办、缀满了便宜的水钻但小巧精致的怀表，还有密封在米黄色牛皮袋里洋洋洒洒几千字的长信——实际上那一次真正的礼物却是信封里的一只被压的皱巴巴、无论如何都看不出什么形状的“千纸鹤”。

　　也有突发奇想寄来过几本女孩子们时下最爱看的耽美小说实体书，陈知若确信李墨君已经收到书本后便开始了长达一个小时的安利，并且勒令他挑选其中一本写八百字读后感。

　　整整一个月，李墨君只要有空闲时间便对着蝇蝇的《吾师晏方知》长吁短叹，不想竟因为Quit进行战队vlog直播时抱着这本书入镜而上了热搜，从此，XY战队李经理的性向成为了战队粉丝们津津乐道的未解之谜。

　　始作俑者陈知若高高兴兴地在微博上吃够了瓜，连夜发来贺电，视频里的女孩刚洗完头发，脸颊在水蒸气的熏蒸下变得红彤彤，晶亮专注的眼睛软糯而狡黠地注视着他，像一只唧唧叫的小兔子一样软绵绵的。

　　“你生气了嘛？”李墨君还记得她压抑着笑声询问，故作心虚地低下头，可脸上兴奋的神色却明晃晃地写着下次还敢。

　　他当然不可能因为自己的社死现场就迁怒于人，更何况少女银铃般的笑声轻盈得宛如巴伐利亚澄澈的晴空，足以治愈一时的郁闷。他恍惚间爱上了这个夜晚，层叠的感动好像馥郁却不张扬的花朵，比如洁白无瑕的昙花，或是花气袭人的夜来香。

　　“没生气。”感谢沪市依然吵闹的夜晚，视频那头的陈知若无法从嘈杂的背景音中辨别出他心跳加快的声音。

　　陈知若吐了吐舌头：“真没有？你别骗我，如果觉得困扰，我允许你骂我一秒钟。”

　　“真的没有！”李墨君多年异地训练出来的强烈求生欲又一次上线：“我只是在想读后感该怎么写而已。”

　　“算啦，”陈知若双手交叉拖住自己的腮，轻笑道：“我上高中就发现了，让你写个作文像贞子姐姐来索你命一样。今天就勉为其难放过你吧。”

　　李墨君年幼时，在老家务农了一辈子的长辈们总告诉他说，看一个人的手相就知道他究竟是不是个好人，他们教了他很多看手相的技巧，什么断掌薄情、情深不寿一类模棱两可的词汇，李墨君统统记不清楚了。

　　可他至今仍能描绘出陈知若手的模样：比一般女孩更修长些，形销骨立，腕部瘦长，有一处突起的骨节。

　　这双手适合从事很多高雅的工作，譬如弹奏钢琴，因为手指更加纤长灵活，可以轻易地跨越好几个音部；又如绘画，斑驳的颜料倘若滴坠在白皙娇嫩的手背上，给人带来的感官冲击不亚于一副出色的印象派画作。

　　但女孩既没有选择优雅的钢琴，也没有选择安静的绘画。

　　她拿起的是锋利的手术刀，乳白色的手套紧紧地贴覆每一寸肌肉，衬托在比最昂贵的艺术品更无暇的皮肤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李墨君心中涌起鬼斧神工的美感，好似贝壳中初生的维纳斯，圣洁而亵渎。

　　他一时看呆了，甚至没有听清陈知若究竟说了什么，只凭借本能连声称是。

　　最终，不知道自己早就被赦免的李墨君还是没有憋出半个字，暗地里还不知怎么庆幸陈知若已经忘记了读后感这件事呢。

　　李墨君捧着满满的回忆，不自觉入了迷，辛苦的时候，就去回想陈知若常含着春水的双眸、风姿绰约的浅笑，朝九晚五的工作好像都得到了回报。他像所有为了挚爱的未婚妻而背井离乡打拼的穷小子那样，含辛茹苦却感到无穷无尽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