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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流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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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颂安协助庄泊完成了几项常规检查,没过多久,庄泊制服外套里的手机就响了。
他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时和许颂安加了好友。
许颂安捧着手机,有点懵。
护士长许薇薇都要不到的联系方式,居然这么容易就得到了,还是对方主动加的她?
“这是你的私人账号吗?”庄泊收起手机,笑着问了一句。
“是、是的!”
“我也是。”庄泊说,“我不会把你的账号外传的,也请你帮我保密。”
他上一个账号就是因为每天接受太多陌生消息而变成备用工作账号的。
“南笛。”
他叫南笛的时候,南笛正在明亮的检查室角落站着,身边有一扇窗,为了防止出意外,庄泊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关上了。
南笛应了一声,转身向他。
“我走了。”
“我的门诊办公室就在六楼,如果有什么急事的话可以让小许来找我,我工作的时候手机是静音,忙起来可能接不了电话。”
南笛点头:“我也没有你的电话。”
庄泊怔了怔,说:“抱歉,我给忘了。”
他现在负责的病人大多数是从外地过来专门找他的,对他的资料了如指掌,可能比他爸妈还清楚他的履历,电话号码这种东西更是一早就填进了资料库里,一查就能查到。
从张院长那里接手的病人都有专业人士负责和他联系,而且暂时没有一个是双眼全盲的,不需要特地告知联系方式。
他这段时间的确是给忙忘了。
病床边的圆柜上放着第二病室的医护负责人员资料册,但南笛根本看不见。
她也许摸索到过那本纸册,但那上面的盲文,她没有经过系统训练,是读不懂的。
庄泊走近她,问她手机在哪里。
南笛摸了摸病号服的口袋,发现没有之后才想起来,手机被她随意放在了病床上。
她没有带手机的习惯,失明前就没有,失明后就更没有了。每天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的盲人是不需要手机的,她换了号码,也没人给她电话。
“那就伸一下手吧。”
“怎么了?”南笛不明白,也没有把手伸出来。
“给你写一下我的电话号码。”庄泊看着她,语气温和,“戒备心强是好事,以后别人要你伸手千万不要就傻傻地被别人牵走了。但我不一样,我是你的医生,你要相信我永远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
“是吗?”
在南笛的认知里,未必是。
她因为轻信一个医生,被害得好惨。
南笛抬眼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庄泊却好像能从她病变的双眼中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探究目光。
在这很短暂的审视中,庄泊也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太唐突了,这不是他对待病人的正常行为。
他这边还没反省完,却见南笛缓缓抬手,摊开掌心:“麻烦了。”
那些经过风吹日晒的伤痕交错斑驳,庄泊这才发现眼前这位大小姐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娇生惯养,她的手不是白皙细腻的,而是坚韧沧桑的,像海岸边经过海浪磋磨的礁石。
他在她的掌心写下一串阿拉伯数字。
一笔一划。
漫长又匆忙。
南笛的手指在半空中轻轻蜷缩了一下,十一个数字写完的那一瞬间,她立刻收了手,五指收紧握成拳头,好像抓住了某种无法言说的东西。
“那我走了。”
“……嗯。”
庄泊转身,才走出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南笛听着,直到脚步声又响起,不是远去,而是向她靠近,随后头顶被很小心地触碰了一下,那动作不是拍,也不是摸,只是触碰而已。
“怎么了?”
她问他。
庄泊沉默片刻,说:“今上午我出门诊,准时下班,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吃个饭?”
“可以啊。”南笛笑着说,唇边的梨涡又轻轻陷下去,“那就麻烦你了,庄医生。”
庄泊也笑:“荣幸之至。”
一旁的许颂安莫名感觉这两人身上的磁场有些不太对劲,但也没多想,毕竟听说庄医生对任何人都很温柔。
南笛的三餐是由她负责的,庄医生那么忙,还主动帮她分担工作,不愧是一院眼科公认的劳模!
庄泊走后,南笛从许颂安手中接过了自己的墨镜,又遮去了那双无神无采的眼睛。
接下来其实就没什么事了,术前准备周期里很多时间是留给病人自己的。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会有这么长的准备周期,但盲人不同。他们的社会关系比普通人薄弱,其中大部分没有稳定工作,因此时间成本对他们来说要小得多。
更重要的是,他们要在这段灵活的术前准备周期中了解手术的风险,做好手术成功或者不成功的心理准备,对未来要有一个清晰的规划。
还有就是,在医院里,难得地放松下来。
他们往往在过去的生命中活得太累。
“姐姐,我带你去华佗花园里去坐坐吧。那边空气很清新的,最近秋菊也开得正好,你去了一定会喜欢的。”许颂安说。
或许是厌倦了病房沉闷的环境,南笛没有拒绝。
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窗内深不见底的黑夜,毕竟是孤独的。
她不怕孤独,但人是不能永远孤独的。
偶尔,她也有走向人群和热闹的渴望。
华佗花园就在华佗大道旁边,是北城一院本部最大的公共花园,梅兰竹菊样样都种着一片,每年每季都有不同的花开,春夏时交叠烂漫,花团锦簇,秋冬时肃杀了些,但留下来的花颇显气节。
花园里里外外摆放着数十张木质长椅,每一处长椅都落在风景别致的地方,供游者歇脚,也是告诉人们,不必再匆忙地往前走了,这里该停一停。
如果南笛能看见,她一定会感叹如此富有哲学意味的东方艺术。
但她现在只是走着,在秋菊盛放的地方驻足,听着远远近近小孩子的喧闹和老人的闲谈,不知道这里是多么美好的一片风景。
“Chiara?!”
一声惊异的发问,打破了这一方狭窄的宁静。
南笛已经很久没有从陌生人口中听见这个名字了。
当她还在欧洲南南北北流浪冒险的时候,总能被当地的居民或者游客认出来。欧洲对艺术家有种莫名的尊崇和喜爱,而她那几年又丝毫不敛锋芒,在欧洲民间和上流社会知名度都很高。
她的画在哪儿取景,哪儿就会立刻变成闻名遐迩的写生胜地。追随者太多对于一个需要潜心创作的画家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后来她干脆放弃了小镇和村落,专程赶往一些人迹罕至,自然条件恶劣的地方。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国家,她并没有自大到觉得全世界人民都能认出她的地步,但如果真有人能认出来,也不会觉得意外。
她在欧洲主流艺术媒体前露过太多次面了,那边华人并不少,能认出她也不奇怪。
“天哪!你真的是Chiara吗?”
是一道男声,很激动,也很唐突。
南笛并没有回应他,直到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许颂安突然尖叫起来,随后一声痛呼响起,南笛用力挣开了那人的手。
“卧槽……你踢人干什么!”
“踢的就是你!臭流氓!你有毛病啊突然抓别人的胳膊?”许颂安张开双臂,把南笛护在身后,表情看起来还挺凶的。
“我……”那男人噎了一下,气焰慢慢落了下去,“我看见我女神太激动了不行吗?你个小护士管天管地还管别人追不追星了?”
“我呸,看不起小护士干嘛来医院啊?有本事让你亲属都不要护士靠近啊!”
南笛觉得许颂安这个人挺有趣的,有时候像只小兔子一样,有时候却又像只发怒的猫科动物,不能轻易招惹。
“我想你是认错人了。”南笛按下许颂安横在她身前的手臂,平静地对着虚空说,“我不是什么Chiara,也不是你的女神,我只是北城一个普通的盲人而已。”
“怎么可能!明明就长得一模一样!声音也是!”
但是戴着墨镜,将近半张脸都被遮住了,谈什么一模一样。
“世界上有长得相似的人不是很正常吗?至于声音,你走上大街,音色相近的人比比皆是。”南笛不笑,只是冷冷地陈述,显然不太高兴,“如果你对Chiara的喜爱外现出来是刚刚那副举动,那我想真正的Chiara会祈祷这辈子都不要遇见你。”
那男人沉默着,只是紧紧地盯着她看,似乎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
“抱歉,我只是太激动了。”他说,“我已经快两年没有见过她了,以前她的每次新展和复刻展我都会去看,每场新闻发布会我都在场,但这两年她杳无音讯,我……”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最后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失望吗?”南笛轻声问,“她可能已经退隐画坛,永不复出了。”
“不可能!”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我现在相信你不是真正的Chiara了。”
他说得斩钉截铁,倒让南笛怔愣了一瞬。
“绘画是她的生命,除非她已经死了,否则她永远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