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知此身在梦中》扶楠

1、若知此身在梦中〔一〕

　　若知此身在梦中

　　一缕阳光穿越梧桐层层秋叶，射进了宜宵宫中。
　　从床上起来，看着那张仍在沉睡、疲惫而凄伤的脸，一股无名的悲哀涌上心头。拿起桌上托盘中的白绫，一抖——随风飘起如云雾般的薄纱，笼住雪白的衣衫，仿佛不沾一丝人间烟尘……
　　再见了，剑然……

　　一

　　“赵老将军……”
　　“萧将军，我不在了，你自己多保重，要带好义池军……”
　　萧剑然凭栏远眺，回想着最近一次出征——其实也在三年前了，当时自己的副帅赵老将军，终因年老体衰，不幸病故。他是自己的得力助手，正是有了他的辅助，自己才以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把义池军这支大成朝的主力军队带的服服帖帖，何况在军务上，赵老将军比自己要纯熟的多了，那些琐事交给老将军，自己只一心考虑怎样打好仗就可以了，不用被其他事情羁绊。而赵老将军病故，自己却一直找不到一位合适的副帅。眼看幽燕都督吴思才叛乱，自己出兵在即，不知皇帝那里有什么安排呢？
　　想到这里，萧剑然不禁略低下头来，紧锁双眉，又将自己得力的部将从头至尾想了一遍：韩嗣承很勇武，对朝廷也十分忠心，按说是个不错的人选，但只怕是将才多于帅才，论智谋就稍差了；林艾让、林艾凡兄弟虽然智谋胜一筹，但也只能说是小聪明，因为他们并无为帅者的气度。如果智谋不够，尚可勉强为帅，但如果气度不够，只怕不堪重任。其他人，纪行非、程南浩等将军，只怕才能也都有限……唉，算了，不想了，还是一会由皇帝决定吧。
　　“萧将军，皇上有请。”说有请自是客套话，其实就是召见自己。
　　萧剑然忙整了整衣冠，向传话的曹公公一拱手，算是施礼了。之后快步走进太乾殿中，向殿上龙椅中那人叩头施礼。
　　“萧将军请起。”一个十分温和而儒雅的声音。皇帝微笑着请萧剑然起来——他一向对大臣们很客气。
　　这正是大成朝第五任皇帝，殷宜。已经年近四十的殷宜看起来和他的声音一样温和儒雅。
　　“多谢陛下。”萧剑然起身。
　　“萧将军，此次幽燕叛乱，还要多赖将军出力。”殷宜望向萧剑然，目光中充满希望。
　　“陛下放心，臣肝脑涂地，誓扫叛贼，以报皇恩！”萧剑然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
　　“好！”殷宜起身，上前几步，搀住弓身施礼的萧剑然，他原本略带的一点忧愁因萧剑然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语而释然。
　　“萧将军，此次平叛，若有什么需要，尽管直言，朕能帮上忙的，一定会全力支持将军，不遗余力。”
　　“多谢陛下，目前军需均已齐备，尚无所需，只是将来为战日久之时，若有困难，还望陛下能立即支援。”
　　一笑，“那是自然。”
　　“不过……”萧剑然顿了顿，“只是臣军营之中，尚少一个副帅，总觉不甚妥当，何况战阵之间危险万分，若臣有何闪失，义池军诸将无人统领，只怕会乱成一盘散沙。”
　　“嗯，这的确是个问题……”殷宜也不禁略微皱起了眉，“将军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唉，要是有早就报上来了，“没有。”
　　殷宜思考了一下，“这样吧，我的一个义弟，前日刚守孝期满回到朝中，不如让他辅助将军，将军意下如何？”
　　啊？皇帝还有个义弟？我怎么没听说过……
　　殷宜看着满脸困惑的萧剑然，笑了起来，提醒说：“就是七前年归顺我大成的鲜卑徒何方的小儿子。”
　　一语点醒梦中人——哦，是他……
　　萧剑然回想起七年前，鲜卑徒何部的酋长徒何方前来归降，其实也是不降不行了，因为被大成打败，无力再战，除却归降，更有何途？徒何徒何，莫非正是“何途”之谶？想到这里，萧剑然不禁笑了起来。
　　大成以咸阳为都，一统中原，幽燕以北，则为鲜卑所有。鲜卑有徒何、拓跋、慕容三部，三部落每五年选其中一家为鲜卑王，总领鲜卑之人，然而三家之中，以徒何为最强，因此几乎一直都由徒何部掌握鲜卑大权。大成打败徒何部，意义非同小可。
　　七前年，徒何方来降，自己也亲眼目睹了当时的盛况，不过那时自己刚当上义池军的副帅。记得当时白发苍苍的徒何方带着自己的家眷，投奔了大成。在一群人当中，有一个孩子却独自在一旁冷冷的看着发生的这一切，或者说，除了站在最前面的慕容方，他也是一个独立于人群的人。自己并没有刻意要去留心谁，只是那个孩子的“卓而不群”实在很引人注目。由于只看那个孩子，皇帝与徒何方一直在说什么，自己却是没有注意——反正都是些既没用又很客气的话，听了也是白听。后来，徒何方叫那个孩子过去，对皇帝说，这是他四个儿子中最小的、也是唯一一个留下来的儿子了，前面的三个儿子，都已战死。这时，人们才知道，这个孩子原来是鲜卑王子。
　　那时和自己年岁相仿的皇帝亲自把孩子拉过来，微笑着问他名字。
　　孩子很平静的回答：“徒何洛亭。”
　　“洛亭……”殷宜沉吟着。
　　这时徒何方说：“因为这个孩子出生在幽州的洛亭驿，所以就以此为名。”
　　“啊，是这样。”难怪这个鲜卑王子会有一个汉味十足的名字。
　　殷宜笑了笑，继续问洛亭：“你今年多大了？”
　　“十岁。”仍然如水般的平静，没有一丝慌乱，这样的镇定居然属于这个十岁的孩童。
　　“唔……”
　　……
　　“唔，是他……”萧剑然想起了七年前的情景，好像后来皇帝很高兴，便尊徒何方为叔父，封为辽王；而把他的儿子认作义弟，封为新丰郡王。不过除了这些之外，其他的真倒没太在意，所以现在都差点忘了呢——
　　如果这么说，那么当初的那个孩子如今也不过十七岁，也仍然是个孩子，能让他当副帅？萧剑然暗中有些不服气。想大成自开国以来一百多年，自己以二十一岁之龄成为副帅，算是创了大成的一个纪录，当时自己被所有宰相、将军看好，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打破自己的纪录，而且那人只因为是皇帝的“义弟”……
　　殷宜似乎看出萧剑然有心事，便问：“萧将军可有异议？”
　　“啊、啊？没……”萧剑然忙掩饰自己。唉，就算不服，又能怎么样呢？
　　“呵呵，萧将军莫要小瞧我这个义弟，他虽然年轻，但是自幼熟习弓马，自从来我大成，又熟读兵书，也略通诗文，所以——”
　　皇帝的意思是他这个义弟文武双全。萧剑然心想，好一个文武双全，罢了，由他来当便是。“哼哼哼……”萧剑然发出几声不自然的笑，面上表情也怪怪的。
　　“将军如无异议，那我让人把他教来，与将军见面。”
　　片刻，派去的人回来禀报：“新丰郡王说，马上就到。”
　　果然，不多久，大殿之外响起了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