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好喜欢我》千本木

3、放手

　　无论什么状态，林晔都能第一时间接上急诊的呼叫电话。

　　“林晔，你昨晚没回宿舍。出事了？？”电话里的声音比急救呼叫还着急。

　　林晔听出来了，是师兄赵坚的声音，他没立即回答。
　　知道不是急救了，他重新松下了工作时心里那根绷紧的弦。

　　“喂，你到底去哪儿了？”电话另一头没给他太多时间反应。

　　赵坚是加大研究生时林晔的师兄，比林晔大一级。
　　家族产业赵氏药业，在江城数一数二。
　　赵坚在家中排行老二，是个本可以躺赢的御曹司。
　　但听见林晔回国，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放弃了坐科闲职，一起挂上了最苦的急诊室牌子。

　　林晔捏了捏太阳穴，哑声回道：“同学聚会，睡晚了，困。”说完，随手挂断了电话。

　　之后，他又握着手机给主任拨了通电话。
　　等放下电话，轻叹口气，重新栽在了床上。

　　林晔的生活，简单到了机械。
　　这次他一个人执意回江城。
　　老房子还在，但他直接搬进了医院的职工宿舍，连行李都没送回去。

　　林晔在所有人眼里一直是最标准的理科生。严谨认真，喜怒不表，似乎是个理性而冷静的人。
　　然而，他自己知道：他并不是。

　　林晔想把被子蒙到头上，遮住阳光，也盖住狼狈。

　　可是，被子上满满的皱痕，淡淡的石楠花香，留着的都是昨晚他跟人亲密过的铁证。
　　就算是枕头，也留着他咬过的痕迹。

　　他不敢回忆过去，也不愿想起昨晚。

　　那只手，好大好温暖。
　　从前面握着他时，时轻时重，让他急促的呼吸里忍不住流出了欢吟。
　　他的身子明明自由，可是他的手脚却好似被无形铁索钳固。
　　钳固他的是酒精，但又不全是酒精。
　　仿佛是一阵阵传递到四肢百骸的麻痹，甚至，胜过他每一台手术给患者注射的全身麻醉。

　　那只手，带着薄茧，骨骼分明而有力。
　　从后面抚着他时，他不争气的哭了，再没有半分矜持。
　　可刚刚涌出眼角的泪花，却转瞬被添舐，灼热的唇舌相交，没给他吟痛的机会。

　　然而，那只手，在他睡着时，竟是笔走龙蛇，留给他几个字，【林晔，谢谢你】。
　　要谢谢吗？恐怕也是习惯了的商业用语，毕竟人家付费了。林晔径自冷哼了一声。

　　“谢谢你。”林晔打开了被子，他对着天花板，恨自己不争气。恨自己还不醒。
　　他为什么还在想那只手，那无非是一只把他玩弄于股掌的手。

　　林晔看着窗外的阳光，初秋朝日，明媚耀眼。
　　他躲开了。
　　毕竟，他一直视孟江翊如太阳，他再不敢看太阳了。

　　叮咚。
　　房门响了。

　　林晔惊慌中忘了回应，先摸了摸身下，不记得什么时候穿上了酒店里的睡裤。

　　刚打开门，赵坚就一个箭步冲了进来，差点儿把林晔撞倒。
　　“林晔，是医院的急救电话定位才让我找过来的。你——”

　　赵坚的话突然止住了。
　　他扶了扶镜子，目光扫过屋子。
　　林晔的淡蓝色牛仔裤整齐地叠放在沙发上。床褥杂乱，浴室的玻璃上还挂着露水。

　　赵坚金边镜片下面，那份属于医生斯文儒雅的目光逐渐变得狼戾。

　　看见了床头柜上放着的几张粉色票子，赵坚脱口就骂，“畜生！”他猛一跺脚，眼睛已经红了。

　　“你、你、……我就知道你这冷性子，根本不可能去什么同学聚会！”赵坚猛地薅了把额前的硬发，嘴唇哆嗦，却是问不出口。

　　停了几秒钟，赵坚才强压住火气，沉声说：“那人渣，他戴东西了吗？你趴下，我帮你查一下身子。”

　　林晔轻轻扶额，掩去了自嘲的苦笑，语气却是平和，说：“别说疯话。我没事。”

　　赵坚跟林晔身高齐平，镜片下面，他瞪圆了双眼，竟是一脸正色，厉声说：“别讳疾忌医。你不是常说，术业有专攻么。你要是检查我的心脏，我现在就豁开给你看。”
　　说着就要去扒开自己的领口，一件休闲褂子里面，露出来了白大褂，他从医院里直接奔了过来，衣服都没换。

　　林晔忍不住让他气笑了，冷声回应：“亏你还是个大夫，检查心脏，什么时候用开胸破肚了。你回去。我没事。你今天是坐急诊室吧，随便跑出来，这算什么。”

　　“我这就请假。”赵坚握着电话就要拨号。

　　林晔蹙眉，“急诊医师怎么能随便请假。”

　　“那我就……”

　　林晔没等他说完，怂了句：“赵大少，再说一句，你就要辞职，是吗？”

　　赵坚依然气势汹汹地咽不下这口气，“林晔，我这不是担心你吗？酒店有监控，这个人渣，我不会放了他。”
　　赵坚说查，自然有本事查出来。

　　监控？林晔微微身子一颤，他垂下眼睫，重新稳了稳神。

　　他摆了摆手，面不改色，“他回英国了。别查了。我偶尔放松下，你也要检查嘛。”最后一句有些哽咽，他按下击鼓般的心跳，把话说地不容置疑，眼光厉色。

　　赵坚眼底通红，他使劲儿搓了把眼睛。这半年来满院小护士们偷窥的高岭之霜花也会有一夜之激情？他不信。他死都不信。

　　赵坚抓起来桌子上的几张票子，啪一声摔了下来，“放松？还收费？你这是让别人消遣放松吧！想塞给你几十万的人，到处排队求你，你不收。别告诉我你就为了这么几百块钱！回英国？还踏马是个洋人？”

　　林晔知道他这个师兄的脾气，他不想继续聊了。
　　他也清楚，回国半年，无论院里院外，他这个师兄都是个热性子，对他一直很照顾。

　　明明现在内心翻腾，却依然面无波澜，他淡淡地换了话题：“行了。肯尼亚的医疗支援队，我刚刚跟主任报名带队了。今天轮休，晚上一起吃顿饭吧。”

　　肯尼亚？！荒唐。
　　赵坚想不明白，怎么这个时候林晔能提到什么肯尼亚。
　　早上，他还去动员过实习医，天天请人吃饭，根本没人愿意去。
　　毕竟，这次的肯尼亚支援，是长期的，不是玩命，而是真格要命的差事。
　　林晔，什么时候报的名？！

　　赵坚还满头冒烟，正在这个时候手里的急救电话响了。
　　他只好勉强答应着，边不情愿地挪着步子，边丢下来了一串钥匙。
　　“这是江北景明庄的钥匙，这是车钥匙……”赵坚家里一直闲置着几套房子，之前他就邀请过林晔，让他别去住宿舍。

　　林晔突然严肃冷声道：“师兄，你刚刚接的电话，病人情绪不稳定，有基础疾患，你现在不能平静下来赶过去，我可以跟你换班。”

　　赵坚重重叹了口气。放下钥匙，还是把几张票子狠狠抓在手里几乎捏碎，才离开了房间。

　　门要关上时，“好好休息，明天的班，我来替你。”声音还是从门缝里传了进来。

　　门，送走了火气按不下的一个人，却还是被轻轻关上了。

　　林晔换上了牛仔裤，重新穿上了衬衫。刚刚一直攥在手心里的纸条，被他重新整齐叠好，揣进了裤兜里。

　　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风高云淡。
　　看着外面的人工花园，是仿着苏州庭院造的石窟园景，中间的水池里能看见几尾锦鲤游得欢畅。

　　林晔捏着黑了屏的手机，见窗外无人，对准了水池的中心。

　　此情此景，如此熟悉。
　　十年前，他的第一部手机，就是被父亲抛在了池塘里。那一部手机里，有太多他和孟江翊的照片，回忆，回不去的过去……

　　林晔重新握住了手机，他不想成为父亲那样蛮横的人。

　　收回手机，他指甲尖轻轻一挑，取出来了手机卡。其实，这部手机里只有一个号码而已。

　　小小的手机卡被他捏在指肚上，仿佛一只秋蝉蜕变后留下的半身褐皮。
　　指尖轻轻一弹，小小的蝉皮早已没了生命，被他一放手，空中被风扬起，几次翻滚，已落入水池中，再不见了身影。

　　林晔把窗户关上了。

　　“嗯，也谢谢你。”
　　他对着窗外的朝阳，一抹微笑，灿烂而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