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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坠梦酒馆 ...

  •   这是一家旧酒馆。

      墙上歪歪扭扭地挂着写有“补给点”三个字的牌子,老式的煤油灯里透着昏黄的朦胧的光,带着点暖意洒在原木桌上,照见斑驳的漆过的年轮和划痕,一旁的玻璃角落打着“补丁”,模糊地映出室外的皑皑雪景和苍茫雾气。

      这里既有中世纪的古典也有近代的风尚,像是有什么人把手头上能用的东西用上了,才勉强拼凑出来的,一个风格潦草却又意外融洽的歇脚处。

      阿月推门进来的时候,酒馆里已经坐了几十个人。

      “looking back on how it was in years gone by.”

      轻曼的歌声温柔的流淌在空气里。

      “and the good times that I had makes today seem rather sad.”

      喝的醉醺醺的酒客们身上弥漫着熏人的酒气,阿月露出厌恶的神色,裹紧黑色大衣避开了这些醉汉,在歌声和酒杯摇晃的碎光中,她快步走过去,一脚踢在木质的吧台上。

      这显然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干,桌脚有一片片细碎的圆点痕迹,与她长靴上的铆钉样式吻合。

      台上那架唱片机晃了晃。

      它已经很老了,老到哪怕有人精细地保养,喇叭上也有了抹不去的锈斑,拾音器卡了壳,发出两声来自陈旧年代的挣扎,不动弹了。

      有人叹了口气。

      “刚修好没两天,你倒是轻点?”

      原本坐在唱片机后的男人站了起来。

      他五官立体,眉眼很深,还带着点痞气,一头中卷发随手扎起来,穿着洗的有些发白的衬衫,像个流浪街头的艺术家。可寻常的艺术家不会像他这样,随意地敞开三颗扣子,胸口的口袋上还别着皱巴巴的方巾。

      阿月并不在意男人说的话,她甚至把头凑到男人面前,轻佻地吹了口气,“....不想听啊老板,我很冷你知道吗?”

      男人,也就是酒馆老板,嫌弃地避开了她,“别闹。”

      “你当然不知道外面有多冷,你是个不会怕冷的觉醒者,”阿月自说自话地坐下来,她一点儿也不客气,开始指挥起男人,“来首节奏快点的歌好吗,让我热一点。”

      吧台前的高脚凳让她有点不舒服,于是她又拖长了声音抱怨,“这破凳子多久也换一换——”

      老板对阿月颐气指使的态度不置可否,他伸手拨了一下唱片机,皱了眉,又从台后拿出来一个小箱子,里面是码的整整齐齐的唱片盒。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一张新的唱片,吹了一下,确定它没有损坏,又检查了唱臂和拾音器,随着“咔哒”一声,唱片才重新慢悠悠地旋转起来。

      “I’m standing on a bridge.”

      “I’m waiting in the dark.”

      歌声温润又嘶哑,老板耍了个心眼,这不是首热闹的歌,却是阿月最喜欢的。

      “一杯‘苹果酒’,不加冰。”老板挽起袖子,自作主张地替阿月点了单,他小臂的线条流畅优美,有几道已经愈合了的伤疤,不显眼,却难以忽视。

      苹果酒是旧时代的产物,苹果汁酿成的酒,不醉人,甚至有些甜,可如今已经没有能拿去酿酒的苹果,所谓‘苹果酒’的含义也就变了,变成给女人喝的淡酒。

      阿月歪着头靠在一边的墙壁上,嘲弄地嗤了一声。

      老板把酒放在桌上,还贴心地垫了片白桦叶在杯子底下。

      但阿月没有喝,她看着酒馆大厅里东倒西歪的酒客们,眼神漫无目的地游离。

      她其实不算漂亮,更何况还没有打扮自己,却让人移不开眼睛,大约是因为她身上矛盾的气质,明明只是二十三四的年纪,神情厌倦又冷漠,年轻的躯壳里好像住着一个苍老的灵魂。

      离得近的酒客都悄悄用余光瞟这个全身都裹在黑色大衣里,只露出一张脸的女人。

      老板低声提醒,“今天来了新客。”

      在这间酒馆,只要两方愿意,就能一起度过愉快的一晚,谁也不用对谁负责,危机四伏的世界里,享受当下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而阿月是酒馆的常客,她几乎无往不利,总能带走当晚最好也是最强壮的男人。

      老板这么开口了,阿月稍稍抬起眼皮,酒馆里来往的人很杂,她未必每次都会去留意,“嗯?”

      “有名的佣兵队,今天路过这儿。”

      老板示意她看最昂贵的沙发区,那里坐着四五个年轻男人,他们显然已经很习惯旁人时刻投来的隐晦或直白的窥探目光,举止随意又自由。

      “...多有名?”

      老板问她,“知道排名第五的‘流浪者’吗?”

      阿月恍然,“...是他们啊。”

      流浪者佣兵队前两年很有名,作为C市的点灯者,为联盟提供了大量的物质和文明资源。只是这两年没有新的消息,渐渐被别的佣兵队压下了风头。

      “没想到他们这么...”

      ——这么年轻。

      年轻到有好几个成员都和她一样的年纪,阿月原以为这些有荣誉在身的佣兵队都和老牌的暂时排名第一的‘红星’佣兵队一样,由一群四五十岁的老兵组成。

      这时有酒客暴躁地对老板喊上酒,老板好脾气地应声,他提着酒往外走,眼神暗示那边坐着的佣兵队,对阿月挑了挑眉,“不去试试?”

      比起随便找个人相互慰藉着又度过一晚,显然流浪者佣兵队是更好的选择。

      这种声名在外的佣兵队成员,哪怕事后手指缝里能漏出来那么一丁点儿的东西,就够她即便不出去狩猎,也能舒舒服服地再过段时日。

      可直到老板走回来,她也没有起身。

      “真不去?”老板指了指门外,“你不去,可有人要去了。”

      阿月顺着他的手势,看见门外站着一个背着包的身形瘦小的女孩,女孩紧盯着佣兵队的座位,好像马上要推门进来。

      她收回目光,扯着嘴角笑了笑。

      “这可不像你的作风,”一绺卷发松落在老板额前,又被他别到耳后,他眯着眼睛看向流浪者佣兵队里端坐着的最英俊的男人,神情暧昧,“那一位怎么样?”

      男人穿了件黑色的外套,五官优越,鼻梁英挺,和在场大多魁梧的酒客不一样,他身形颀长,看着还有些瘦弱,但以他的身份,谁也不会傻到以为他是个弱者。

      “看见那身贵气了吗?不是门阀出来的子弟可没有这样的做派。”

      老板连连感慨,他边说边拿出烟盒,还没打开就看见阿月像闻见了肉骨头的狗一样把头凑近过来,摆出帮她点烟的架势。

      “....这可是稀罕东西,你还真是一点不客气。”

      话这么说,他还是没好气地抽了根烟塞阿月嘴里,又给她点上,完了还不忘八卦,“怎么样,看中了没有?”

      老板说的没错,阿月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男人的脸和气质都是极品,征服这种男人会是一件让人沉迷的事,可她抖了抖大衣,“我觉得墙角那个更不错。”

      原来墙角里还坐着个男人。

      只是因为正好坐在灯光背面带的阴影里,没有人注意到他,他整个人慵懒地歪在沙发里,下半张脸被高领毛衣遮住,老板看过去的时候,男人恰巧拨开额前的碎发揉了揉眼睛。

      阿月喃喃自语,“他的眼睛很漂亮。”

      “哟,还是行家比较懂,倒是我班门弄斧了,”老板叼上烟收好烟盒,打趣道,“那就他?”

      “不去。”

      “......”老板终于露出疑惑的神情,“为什么?”

      他回忆几天前的晚上,“上次是阿杰?看不出来啊,他活这么好,能让我们的阿月金盆洗手?可惜他今晚不在....”

      老板喋喋不休,好像酒馆总是离不开这些低俗又露骨的话题,也可以说这才是真实,是柴米油盐之外仅剩的无趣的生活。

      阿月垂着眼睑,慢慢吸了口气,灰白的烟雾从她的口鼻飘出来,像清晨据点里舒张的雾气,也像迷茫的午夜里发散的幻梦。

      她说,“我的指数不太稳定。”

      “......”

      指数不太稳定只是委婉的说法,换句话形容,身体里装了个即将引爆的炸弹恐怕要更为贴切。

      意思是阿月快要死了。

      场面忽然变得尴尬,尴尬到老板这样的人精也一时失语。

      他觉得自己该安慰一下阿月,可无论是“人都是要死的别难过”还是“不如抓紧时间泡个男人放松一下”这样的话,好像都显得过于事不关己。

      每天每时每刻都可能有人因为指数失控而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世界上,只是现在阿月也成了这群人中的一个。

      女人并不需要他的安慰。

      阿月静静地听着一旁的唱片机喇叭里传来的歌声闭上了眼睛,这一刻她冷漠又坚强的外壳好像被敲开了一条缝,长期以来积压的疲惫顺着这条缝隙溜出来一丝。

      她语气平淡,反而说起了那些无关紧要的日常,“这鬼天气越来越冷了,上次那些材料你还要吗?我过两天给你送过来。”

      “我从别的狩猎队收到货了,你去问问老兵头....”老板有些出神,他习惯性地说着才想起现在的处境,改口道,“....算了,都送来吧。”

      阿月嘲笑他,“彪子那边的货你也敢收?”

      “......”

      她又说,“我最近老做梦。”

      老板干巴巴地嗯了一声。

      “梦见有人站在房间外敲门,可我打开门,外面什么都没有。梦见有人叫我回头,路的尽头站着我最讨厌的人,还有很多很多,我以为我都忘了的事。”

      有时都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我就想啊,是不是有些事,说着不后悔,其实也从来没放下过。”

      “it’s a damn cold night.”

      “trying figure out this life.”

      歌声还在悠扬地唱着,酒杯碰撞的声音好像变大了,老板张开嘴想要再说点什么,但这时酒馆的门打开了。

      那个门外一直踌躇的女孩双手插兜,用背包顶开门,转身走了进来。

      雪花也跟着她簌簌落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坠梦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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