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与明洲千月烬》西福禄

4、第三章

　　这气息明显不对，一众妖怪心中了然，这从上到下白衣飘飘的打扮，就差把“非我族类”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反倒是那一脸圆肉的小丫头最先耐不住脾气，厉声道“光天……半夜，你们这些黑心肝的怪物竟敢以害人性命取乐！如此轻视天道，轻视神明之举，就不怕……死吗？”
　　为首的那位少年，尤其一脸愤怒之相，眉头皱了又皱，一双星目盛满怒火，两片朱唇暗暗发力，像是随即要同手中的长剑呼啸前去，除尽这帮妖孽。只不过，这妖的数量，显然比预料之中多了太多。
　　满满一屋子的妖怪齐刷刷的看向门口三人，少年只觉得方才的行径的确是草率了，正踌躇间，忽觉得被扯了下衣袖，微微一侧目，才发现三人不知何时已被一众妖怪妥妥围了起来，可这阵势，比方才大概又要多上一倍。
　　方才那满是意气的小丫头眼中仍旧气势不减，放出一丝法力传讯给那为首的少年道，“阿，此时说句瞎话，最多算是投机取巧，不算有违天道。”
　　另一位白衣少年也传讯道，“附议。”
　　洛捏了捏手中长剑，还是秉着怒气吐出了那两个字，“收妖！”
　　少女突然觉得重心不稳。
　　另一位少年揉了揉脑袋。
　　半昏半醒的苏琎希望自己能彻底晕死过去。
　　众妖惊得忘记了如何支配自己的下巴。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丝尴尬。
　　“哦？这里到处是妖，不知这位仙上要收的是那一只呢？”
　　闻声，众妖纷纷将视线移了过去，那身影被挡在众妖之外，从洛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肩头那一片纹满金丝的薄衫。虽看不见脸，不知怎的却觉得那人，分明是在笑着的。
　　“叮铃，叮铃…”两声脆响清似弦音，众妖只觉得双眼昏花，脑中空荡。竟是那小姑娘头上的一束银铃，忽然发出奇异的灵气波动。
　　趁着一众妖怪还未反应过来，自然是脱身的好时机，洛轻声道，“灵蕖，等下你与赢凡带上苏琎，先去找斗蒼……”洛用余光示意一下，可旁边哪还有什么灵蕖和赢凡，除了那个被挡得妖群只能看见两条双腿的苏琎，便只剩下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了，以及半空中残留着一点点法力的输送符……
　　正门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很显然，此刻要想带上一个不知死活的累赘是不可能安然离开的，洛看准了妖群之外的长桌，脚尖轻点两步纵身一跃，一剑劈中桌上那灵蛊，一阵呜鸣响彻屋内，众妖果不其然都被吸引过去。洛迅速转过身，捞起一人便冲出了屋顶。
　　“这位仙上，你好像抓错人了。”怀中的少年弯了弯眼，似笑又非笑。
　　洛皱了皱眉，又从袖口撕下一片轻纱挡住了面前这双眼。
　　“仙上这是做什么？”少年不解道。
　　“怕你蛊惑人心。”
　　那人忽的笑出了声，像是许久没有听过这么好笑的话一般，又转念问道，“你那朋友不管了？”
　　“抓了你，他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洛笃定道。
　　“哦？”少年轻笑，“你怎知你是真的抓住我了呢？”少年缓缓道。
　　洛低头看去，只见怀中的少年转瞬之间化成无数金色星斑，继而消散于风中。
　　这边交涉得不清不楚，那边三人早已急得团团转。
　　灵渠在原地兜了几十个圈子，硬生生把赢凡四周围出一条浅浅的坑。良久终于停下脚步，忐忑道，“我们就这么走了，他俩应该能应付得来吧。”
　　斗蒼一番深思道，“嗯……我觉得能。”话毕，又看向灵蕖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诶……毕竟在妖界我们都会法力受限，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斗蒼你觉得呢？”
　　“出口画好了，我们快走吧。”话音刚落，斗蒼已然一个健步跳了出去。
　　这通灵玉打开的结界最多只能挺到五更天，再打开就得是三天后，换谁谁不急？

　　天将破晓，唯有阴云微微做懒。大殿中的灯火早早熄灭了，只剩下中殿一间主室，灯火通明得如同白昼，在妖都城中，像是一片吸引飞蛾的明火。
　　“胆子够大的。”说话的少年躺在一方长椅上，隔着满绘赤尾金身的玄鸟屏风，隐隐能看见慵懒姿势。
　　高秀才跪伏在地上拉拢着脑袋，两片大耳遮住了大半个头，因此看不清楚那一脸虚汗和一双眼珠惊恐得快掉出来的眼球，只是舌头不争气的打了个结，吞吞吐吐道，“臣下，只是……”
　　“只是一时糊涂，误被人引诱，才犯下这样的错事。”
　　“对……小殿下说的……正是臣下，臣下想说的。”高秀才撑着地的十指不住蜷缩起来，很显然支撑起笨重的上身有些吃力的样子，刚想稍微起身一些，却突然觉得那屏风后面像是传来一阵恶狠狠的目光，原本准备挺直一些的背，反倒硬生生被按得更低了。
　　“你说的对，恶事自是恶人所做。无辜者自是不必承担罪责的……也罢，你回去吧。”
　　“回去……吧？”，这话说得轻巧，听的人却是心头压了千斤，满着妖都上下，且没有谁犯了错还能从这位手里囫囵个抽身的本事。
　　“不过，我有些好奇，你今日的赌注是什么？”他边说着话，边一点点的偏过头来，分明隔着一扇屏风，那目光却仍旧炽热灼人，像是能够穿透一切一般，而那双眼的主人，仍旧是一如既往似笑非笑的模样。
　　高秀才抬起头嘿嘿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大牙，缓缓道，“在……这……”说罢，便将一只左手硬生生的折了下来。
　　鲜血滴落在地上，开成不大不小的花朵，那花团成锦，不一会便开作一地。
　　直到屏风那边不再发出声响，高秀才便放下断臂，退了出去。
　　深褐色的地板上留下一条断断续续的血迹，直直辗转向大门之外，屏风后面那人十分的鄙夷的说了一声“脏”，手中折扇展开，满扇的游鱼便接连跳脱出暗夜，向着那摊血迹成群结队汹涌而去，辗转游回时，已然餍足了血气，金身也变得更加明亮了些。
　　少年一抬折扇，那只断手便被一阵金色的火焰轻轻托起，随着少年的召唤呼啸向前，待飘荡到少年身侧时，那火焰上拖着的却变成一颗泛着金色光亮的琥珀，少年一扬扇子，那琥珀便顺着扇面滚落到掌心。少年轻轻吹了吹，举起又放下，左右看了个遍，两片唇瓣一张一合的抿了抿，像是对自己的手笔不甚满意。
　　“这猪蹄不错，不如给仙上下酒可好？”少年双脚落地，起身下了长椅。
　　空气中散开来一股奇异清香，碰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方才看你有客人，觉得不便打扰。”来人说道。
　　“若刚才那位是客人，那么仙上你与我且有过一面之缘，莫非要叫……”少年顿了顿，又在屏风后面踱了几步，像是当真在认真思考一样，想了片刻才脱口道，“有缘人？”
　　对方无语。
　　少年懒散着步子，慢慢绕过屏风，那一身浓重如墨，锦绣纹饰却晃眼得紧，但远远先瞧见的，却还是那双目光灼人的桃花眼。
　　而对面那位“有缘人”人或是素淡惯了，这从头到脚的一身白袍，除了发带与衣襟口处那几朵互相呼应的龙纹，便再也没有半分修饰，此扮相若在加上一顶兜帽，说是来奔丧的也不为过。只是可惜妖界不行白事，只行红事。
　　“这才分开了没一会，仙上便寻来我殿上，看来我这蛊惑人心的本事，确实不差。”少年向前迎了几步，对这位不请自来的“有缘人”表现得十分客气。
　　仙上叹了一口气，摊开手心，凝白的肌理上正躺着一枚金色的鳞片。
　　“哦，原来是我不小心落下了东西。”
　　仙上眉间一皱，这话显然鬼都不信。
　　少年扬起折扇在鼻尖轻轻一点，掩住了笑意，又取回那枚鳞片贴身放好，“虽然是不小心留下的，却是故意想你来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