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与明洲千月烬》西福禄

36、第三十五章

　　京都内灯火繁盛，夜夜笙歌，火红的纸笼挂在两街之间的高台上漫天结彩，不逊日色，唯有那楼宇错落之间的小小空隙，方能瞧见月朗清明，温温柔柔洒向人世间。
　　少年侧坐在远处的楼阁上，只听闻人潮之中，偶有几声欢笑入耳，便觉此时良辰好景，应是一望无尽。一旁的小丫头轻轻摆弄了茶盏，又置在茶桌上，碰出一阵轻响，少年回过神，又怅然一笑。
　　“此次下界，竟横生了这么多变故。”
　　洛愣了一阵，方才问道，“上清境那边始终不曾回复么？”
　　灵蕖摇摇头，又曼声道，“起初神明下令时，我便当不过是一次寻常的例行公事，可最后却在队伍中瞧见了你，我当时便在想，为何此次竟会让你与我们一同下界，如今想来，大概是，你的确能够完成许多我们无法完成的事。”
　　“这一路，我做的不好。”
　　“阿，神明并非要无所不能，而是应该永远能以悲悯之心怜爱苍生。”
　　喧嚣处，人群来来往往，那些各异的笑脸，缓缓便散落四方，蓦然回首，恍若经年已逝，“你看这些来来往往的人，其实与我们并无不同，总是有各自的悲喜，各自的命运。”
　　灵蕖眨着水灵灵的眼睛，俯身凑近了些，“怎觉得，你有话想说？”
　　“只是……”洛顿了顿，又道，“觉得你似乎对黎洲有些偏见。”
　　“人心不古，妖心难测，你从不过问三界事，自然料想不到，这三界诸多事，该要比我们曾经见过的复杂多少。”
　　洛轻轻拍了拍那小小的肩膀，眉眼弯弯道，“我们的小灵蕖，竟是在不知不觉中便悄悄长大了。”
　　灵蕖像是长舒了一口气，神情却看不出颜色，“你可知那位小殿下是如何成为妖都城中说一不二的少君的？”
　　六百多年前，三道天雷被引向妖界，三界皆以为这世间又出了个什么了不得的混世魔王，只是数百年间，那为惊天动地的妖族少年的相关事迹却鲜少传出过妖界。
　　“虽然那时我尚未降世，却也听闻过一些。”洛道沉声。
　　“但你一定不知，那场动乱中，他究竟做了些什么，才令妖界上下对他如此臣服。”
　　洛眼中的急促稍纵即逝，一番思量后才应声道，“想来为平祸乱，少不得杀伐。”
　　“你错了，他不曾害过一条性命。”灵蕖正说着，那握住杯盏的指尖却不禁用了用力，“但他却亲自，将那位驰骋妖界近千年的妖都国主，斩去了双腿双臂。”

　　日头上了三竿，黎洲才懒洋洋的出了屋子，一开口便是凡间浊气重，戾气深，搅得自己竟是一个好觉也没睡过。许是联想到之前的救命之恩，洛便上来了心软劲，满眼忧心道，“可是前几日损耗过重，尚未恢复？”
　　黎洲便忽然正经道，“还好，还好。”
　　可不是还好，这艳阳高照的日子，他便偏偏选了一身赤红色广袖长衫，腰间还配了千钰锦面绣成的千瓣莲荷包，称得肤色不知比往日好了多少倍，若是让旁人看了，说他这精气神是来参加选秀的也未尝不可，偏是洛这个实心眼的，一再信了他的鬼话。

　　阿啾甩着尾巴，凑到黎洲身边来回蹭了好几遍，又恶狠狠看了一眼洛，一副，“我的主人，我来关心的模样。”
　　众人说说笑笑，也到了分别之时。
　　“此行务必小心。”斗蒼说道。
　　“我说夜神君，你有空担心他们还不如多担心我这个动不动就被搞得半死不活的，咱俩凑一对才分明是干啥啥不行……”
　　“你说谁不行？”
　　“……”，“我不行”

　　黎洲连哄带骗将小阿啾收灵玉中，原因是他觉得这么一个四不像的小东西带在身边，实在是影响自己的“仙风道骨”。陆琛小声凑在洛耳边说了句，“我总觉着这位大仙像被人间的红尘万丈迷了眼，怕是以后不好适应天界的清修了。”
　　“你现在身上又多了一项拯救失足仙上的重担。”洛拍了拍陆琛的肩膀，道，“所以动作要快。”
　　陆琛立刻心领神会，赶忙冲着那人道，“大仙儿，该走了大仙儿……”

　　正阳门前的日晷斜斜落下影子，只稍稍往外挪了一寸，便被那飘扬的海棠枝，又扰得零零落落了。来来往往的小女子们，皆是着一身淡紫色罗裙，对襟收腰振袖，妆容淡雅素净，发髻亦是只簪了一只玉兰花，衬得一水的干练清秀，又是同样的颔首低眉，掐紧着小碎步子步步生莲，倒是给这偌大空旷的庭院间平添了许多景致。
　　灵蕖提议留在外殿，黎洲猜出大半便是那小丫头不愿与自己同路，于是便与洛跟着陆道士一路周折往前殿去。一路上，光是“国师大人”四字，都快要听得耳朵生茧，若非这皇宫尚且是第一次来，黎洲怕是最后一点参观的心思都要被消磨光了。不过，此“参观”非彼“参观”，小殿下那唇瓣一张一合，不是鄙夷这处的烛台漆身用的不是纯金，便是嫌弃那处围栏料子用的不是白玉，就连最常要观赏的锦鲤池都不曾铺上一层紫金玛瑙……一番指点天下，却无奈不是在自家。这一路，洛虽是听得不痛不痒，陆琛却满脑子只想提前回房打坐，毕竟今日的杂念属实有些多……
　　“咱们陛下呢，哪里都好，就是性情有些古怪，若是稍后有些言行不当之处，二位大仙，莫要介怀才是。”眼看着大仙是说累了，陆琛便见缝插针说了一句。
　　“紫微星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毕竟‘我们’都是一家亲。”黎洲看向洛时，故意将“我们”两字咬得用力一些。
　　“不过……”黎洲忽的拉住陆琛肩膀，一把将那小身板扽得向后踉跄几步。陆琛站定身，正合计着大爷又要有什么吩咐，只听对方幽幽问道，“御膳房在什么放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