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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Epi.4 ...

  •   “你把他送走了?”
      “我把他赶走了。”伯兰特冷淡地回答,用叉子挑起一块熏鳟鱼肉,“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专员不愿意见那个美国人,叫我‘糊弄’他,上帝作证,我可‘糊弄’不了多久,他们或许不懂这个岛上的游戏规则,但绝对不是笨蛋。要是我再闪烁其词,那个戈登就要搬个登山帐篷来驻扎在我的办公室里了。”
      “这里的熏鳟鱼总是做得很干。”灰头发的医生放下刀叉,喝了口水,他的盘子里躺着一整条光溜溜的鱼骨,看上去可怜巴巴的,“等等,莫里斯。那个男孩,他是谁?你就这么把他踢出门外了?”
      “我不是他的监护人。”
      医生笑了笑,淡色的眼睛促狭地眯了起来。他们的位置在餐厅的角落里,紧贴着窗户,可以方便地观察门口的动静。科尔曼看了好一会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才把目光收回来,拿起叉子,一节一节地掰断鳟鱼的脊骨。“我是听到了点风声,关于‘水手’。”他平静地说,好像在谈论天气,“我们本应在明年三月拿手上的苏联间谍交换关在西伯利亚的自己人,这就是‘水手计划’的大致内容,不是么。所以美国人才会掺和在里面。”鱼骨咔啪一响,“两个星期前,我收到了1/0046,代号‘马格沙’的情报——你记得他的,莫里斯,你们一定经常在大使馆的走廊上擦肩而过——他警告我们这次的交换计划是假的,他在秘密监狱里亲眼见到五具尸体,一个女性,四个男性,都是颈后中枪,他们是被处决的。”科尔曼抬起头,“假设我们没有‘水手’了,那还要‘水手计划’干什么?”
      “‘马格沙’没有按程序把报告发给6-A,直接找上你?”
      医生翻了个白眼,“拜托,莫里斯,现在不是讨论职权归属的时候,他也许觉得译码员不值得信任,又或者送信渠道不安全,谁知道呢。他在伦敦有朋友,我们都很谨慎,再说,我以前是‘马格沙’的联络人,他比较愿意向我倾诉。”他摸了摸下巴,“如果你想知道我对这件事的看法,我会说这是报复。五处前阵子弄死了一只苏联地鼠,是不是?那些自大狂们甚至没有问六处的意见——不是有意冒犯,我认为他们比那些专收贿赂的东区巡警好不了多少,爱靠肌肉和拳头解决问题,完全不懂什么叫外交手腕。”
      大概是察觉到情报处处长的眼神,科尔曼迅速地闭上嘴,打了个响指,招呼侍应过来给他们添柠檬水,“别这样,老伙计,哈利街(*1)太沉闷了,没有这些小小的调剂我会死的。你可没有试过手忙脚乱地对付哇哇大哭的小姑娘,她死活不肯打针,还狠狠踢了我一脚,差点把我的早餐踢出来。”
      伯兰特清了清喉咙,掩饰性地喝了口水,“……你也没试过花几小时写那些冗长无聊的报告,也不必对付专员ABCD。”
      “噢。”医生装出一个反胃的表情,“那些恶心的事留给你做就够了。”
      “科尔曼——”
      “停。”对方举起右手,摆出拒绝的姿势,“别对我说教,我不是你的小儿子。好吧,这次就算我越权了——”
      “你当然是越权了。”
      “下次我会试着控制自己,不到处打探的。当然,不排除有意外发生,毕竟为和蔼的罗德里克•科尔曼医生跑腿的小蜘蛛满街都是。”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还没有给你发停职令。”
      “我发现你的薰鳟鱼只吃了一半,这是种浪费。”
      “正如你所评论的,太干了。”
      “但酱料还是很不错的。”
      伯兰特疲惫地按了按额角,“我不应该期待你能正经地谈工作的。”
      深灰头发的医生舒适地往后一靠,露出一个懒散的笑,“我给了你‘马格沙’的口信,这还不够么?我是你在这鬼地方的耳目,这值不值一顿午饭?”他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外套,搭在手臂上,“有个病人预约了下午两点,我该走了。下次我们去另一家餐厅,好像叫‘潘神’还是别的什么神,就在维特街的拐角,那儿的鳟鱼好吃多了。”
      侍应生拿着账单走过来。医生弯下腰,“当心点,廖夫卡。”他贴着朋友的耳边说,意味深长地按了按他的肩膀。

      ***
      廖夫卡。
      廖夫卡•费奥多罗维奇•卢戈夫斯基。证件上是这么写的,照片上的他看起来更老成一些。事实上,1942年他才21岁,像当时许多年轻人一样退了学去参军。六处选中了他——伯兰特对这次甄选毫不知情,他猜想那些常年眉头深锁的老家伙们是看中了他的俄语水平。收到信的半年后,他就到“那里”去了,大家都知道“那里”是哪里,莫斯科。他提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孤零零地站在寒风萧瑟的月台上,过了半天才怯怯地叫住一个路过的列车员,低声问莫斯科大学在哪里。啊,是的,我第一次来首都,我是在卡希拉(*2)长大的。
      他住在大学宿舍里,四人间,若尔卡和马克西姆是莫斯科人,尤尔卡来自加夫里洛夫亚姆,没有人知道那个地方,他只好简单解释说那是雅罗斯拉夫尔州的一个村庄。每隔三四个星期,他会和一个自称“谢尔盖”的老人去散步,秘密交换一两个小纸团,更多时候是匆匆的两三句话。当他脸色通红地从冰冷的户外回来,总会重复同一套说辞,叔父又从乡下来探望他了,这次带了点干果,你们要吗?
      他总是不记得俄罗斯人那些几英里长的父名,因此每次打招呼都只是谨慎地说“你好”,搭配点头或微笑。六处在莫斯科有个隐蔽的情报链,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自己是哪一环。谢尔盖传达命令,他就老老实实地完成,按时把用密码写的报告卷起来,塞进砖缝、树洞、诗歌集或者花盆里。
      廖夫卡•费奥多罗维奇•卢戈夫斯基。
      每天早上醒来他都默默地把自己的俄文名字从头到尾、反反复复地念好几遍,这个古怪的习惯一直陪伴着他,直到他被安排到大使馆工作,傍着“外交豁免权”这棵大树的时候才宣告终止。他亲手销毁了廖夫卡的所有档案和证件,那个羞怯的俄罗斯男孩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又或者说,他从来没有存在过。偶尔他会想起学生时代某个清闲的星期六下午,他第无数次翻开《卡拉马佐夫兄弟》,永远在前二十页徘徊不前。倒挂在屋檐下的冰棱在倾斜的阳光里融化,水滴打在去年的枯叶上,松鸦时不时发出嘶哑的尖叫,从一根树枝跳到另一根树枝。
      多么安静,是吧,莫里斯。他偷偷地用英语对自己说。那张白桦木椅子总是令人腰酸背痛,但他还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脑袋疲惫地垂下来,右手一直搁在沾了褐色茶渍的书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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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pi.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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