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赌爱情故事》一奈斯

1、1 回家

　　过年回家买机票的事，被我一拖再拖。直到春运大军开始涌动，机票几乎已全部售罄，我才意识到把这事拖了多久。
　　从北京回新疆，若是十年前，我倒愿意坐两天两夜的火车回去，但是现在，我的腰腿饱受工作久坐的摧残，自然是经不住四十多个小时的折腾。
　　离年三十还有一周，我看时间紧迫，就连忙给李之之打电话看她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我买到一张年前的机票。若是实在无法，我也做好了再一次在北京过年的准备。
　　作为我最好的朋友，也作为我“混的最好”的朋友，李之之一向靠谱。在我给她打完电话后的一个小时，出票信息就出现在我的手机里。是一周后，年二十九下午三点的航班。但意料之外，她定了商务舱。春节期间的商务舱机票少说也四五千一张，我这就回一趟家，荷包就要大大出血。
　　我把钱转给李之之，可她一再推脱，最后硬是把钱退回到我银行卡里，只叫我给她带点新疆美食回来。她说今年春节怕是得陪老板去海南出差，回不了家。那张机票就当她送我的新年礼物。
　　我俩从高中认识到现在，十四年，她一直是这副样子，最大的爱好就是给自己和身边的朋友花钱，生怕朋友不会占自己便宜。我便也不跟她纠缠，只说等我年后回北京了请她吃饭。尽管是多年挚友，但我一向不喜欢李之之给我送礼物。这四五千块可能是她的时薪，而我十天也难挣这么多。
　　在这类事情上，不知是自尊心作祟，抑或是某种维持友谊的方法论，我一向有自己的坚持。

　　刚过晚上六点，我把手头工作处理差不多，就在主管下班后紧跟着走出写字楼，往地铁站方向走。
　　来北京这么多年，我有时还是会恍惚——不过六点，夜色就已浓韫，路上已然车来车往，华灯初上。
　　我在新疆出生长大，向来都觉得早七点日出，晚上七八点日落才算正常。诚然我再清楚不过时差的存在，可身处他乡难免在这样的瞬间想念起在新疆的日子。
　　在那片广袤的热土上，日落向来都美的不可言说。依稀记得夏天经常可以看见粉橙相接的天空，渐渐晕成深紫色，最后汇成一片静谧的深蓝。再加上那种因为地广人稀而特有的宁静，带给人的是心里真正的自洽。
　　晚霞，小城，慢节奏的生活，五彩，清新，土生与现代的融合。
　　站在下班高峰期的地铁站排队候车，心神不知不觉徜徉回那片土地。

　　上次回新疆还是三年前。
　　这个中缘由，细究起来大抵是我当初留在北京读研的执念。22岁那年，考研失败，爸妈都劝我回新疆考公务员安稳度日。可我青春期的叛逆来得晚些，而这叛逆的余孽未消，我硬是在北京找了家名不见经传的媒体公司，窝在里边做个小翻译。挣得不多不少，勉强养活自己。但同家里矛盾越积越多，关系自然是远了。
　　上个月，我哥给我打来一通电话，明面上是说让我回家见见他的未婚妻，实际上是做我爸妈的说客，劝我回家过年。
　　“易璎，你少骗我了。就你还结婚？？如实招来，有什么阴谋？”
　　我哥一向乐于周旋于声色犬马之中，他若是能收心跟别人安稳结婚，多半也是玩过火了，得对别人负责任，但他在这些事上一向有数，我不免怀疑他话里话外的真实性。
　　“能有什么阴谋？你哥我找到真爱了好吗？所以今年过年，易璟，你就回来吧......跟你未来嫂子认识认识，再顺便看看爸妈呗——”
　　易璎没往下说。果然，他这通电话目的确实不单纯，是来当我爸妈的说客的。
　　“你确定他们欢迎我回家？”我问易璎。
　　“爸妈就是嘴硬心软，什么气能生这么久？你就赶紧买票回来吧，别的不用操心。”易璎的语气很认真，颇有点我爸的影子，一家之主，不容置喙。

　　不想家是假的，可现实是当你成为了那个全家“混的最差”的人，你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他们。我爸妈在市政府做了一辈子公务员，而易璎是三甲医院的牙科大夫——我呢，一个学历不高的小北漂，一个勉强糊口的小翻译面临的是随时可能失业的风险，便成为了家里面提起来就会皱眉的人。
　　那段时间我爸妈对我的态度，甚至让我觉得自己姓易实在是有辱家门。
　　在地铁上，我冷静思考了一下回去会面对的各类棘手难题，想着得编一套完美话术应付我爸我妈，对付过去这过年七天才好。

　　无需换乘，公司门口的这趟地铁直达我家附近的地铁站，所以半小时就能到家。上地铁十分钟后，尹航突然给我发来一条消息。
　　冷战半个月以来的第一条消息。
　　半个月之前，我忙着跟进一个项目，有几天没跟他好好说话，也没及时回复他的消息，而等我忙完再给他打电话想好好解释一下时，他却开始玩失踪了，整整两天电话打不通，发微信也不回。他的解释是那天手机掉在地铁上，手机卡两天后才补办好。
　　倘若是大学刚跟他在一起时，我也就信了。浓情蜜意正当时，那时候我看尹航哪儿都好，简直是完美男友的典范。可是现在，在一起四年之后，他演技变拙劣了也好，我对待感情更成熟了也罢，他那话一说出口，不用肖想就知道是假的。
　　现在这个年代，能有人离得开手机，还是整整两天？
　　我冷嘲热讽他一顿，他也没多辩解，只告诉我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这一冷静就是半个月没有说过话。我的状态倒比想象中好得多，本以为会气愤、失落、矛盾，可该来的情绪一样都没有，反而比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更轻松，每天该怎么样过依旧照过。
　　经验告诉我，当他对于你来说开始变得可有可无，这是一段感情走到尽头的标志。

　　“你下班了吗？要不要出来吃个饭？”他说。距离上一条消息已经是十六天，我俩拗着劲儿，谁也不找谁。
　　他没等我回复就把地址发来，似乎完全确定我看见消息就会立刻走出地铁站，然后搭车过去和他和好，一如既往的给他找个台阶下，这事也就翻篇了。
　　所以后来，每当我回想起那晚的场景还是不由得一阵心寒。
　　他定在一家烧烤店。店里逼仄狭小，乌烟瘴气，全是下班后来此打牙祭的人。一见到我来，尹航就开门见山的说他要出国，三年或者更久。而且这是公司的安排，他得服从。下周就出发。
　　“.......所以呢？”我问。
　　“所以不想有任何麻烦，我也接受不了异国恋，我们就分开吧，易璟。”
　　虽然早有料想，但是我没想象到是如此拙劣的借口。但凡他说喜欢上别人了或者对我没感情了，我都不会觉得如此荒唐，以至于我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由得一阵反胃。我没有半点想要追问下下去或挽回我们这段感情的意愿，只是心寒。
　　“你就不能坦诚点吗？”我几乎是讥笑。
　　他没回答，只是叫服务员再拿几瓶啤酒，一杯接着一杯喝，面露伤感。仿佛他才是落魄受伤的那个人，我倒成了感情里的过错方了。
　　旁边一桌坐着一对高中生情侣，男孩笑意盈盈问对面的女孩还吃不吃什么，女孩却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我们这桌，不要错过我和尹航正在上演的这出晚八点档的狗血剧。
　　“你喝吧，我走了。你放在我家的东西我会寄给你的。”
　　我这话说的没有任何语气，也不带任何情感。有些感情需要及时止损，否则也是狗尾续貂，贻害万千。
　　我记不太清尹航当时的反应，他似乎有些惊讶于我的决绝，因为我几乎是头也不回地起身出门。至于这出烂俗爱情戏码，我没时间配合他上演。四年的时间，无论如何一个人都会成长，而一段谈不上成功的感情，更是已经把我从那个陷在爱情泡沫里的少女变成这个可以率性离场的女人了。

　　分手之后，太阳照常升起，依旧有开不完的会，翻译不完的资料。道理我明白，成年人的工作和生活，都不该因一段感情的波动而脱轨。可情绪不完全受我控制，负面因子总会在我分神时偷偷袭来，反反复复，实在有些难捱。我在分手之后的第三天，趁着午休，给李之之讲了我的事。
　　和我预料中一样，知道事情原委后，她的第一反应是问我有没有狠狠扇尹航几巴掌。
　　“不至于扇他巴掌。我也算看明白了，我俩是越来越不合适，压根没必要在一块了，和平分手挺好的。”我尽力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讲出这件事。
　　李之之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来平复自己的情绪，“易璟，高中的时候有小男生拽一下你头发你都能闹到校长那去。现在这个尹航满嘴谎话，你就不想收拾他？就他还出国呢，等着，姐回来就给你报仇，看他能不能出的了国。”
　　“哎呀，你也太夸张了...我们之间的问题也不能全怪他，我一直都清楚，只是不想解决而已...之之，你知道我的。”
　　尹航是杭州人，我们一南一北，生活习惯、口味起居还有成长环境都有很大差别。在一起的四年，小打小闹不少，可和好之后，有些根本性问题其实一直都在那，没有彻底解决过。
　　“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是吧？你又当鸵鸟，易璟你这个人真是越活越没长进。你说你像个二十五岁的人吗？算了，我这来工作了，晚点再聊。”电话那头有人“李总李总”的叫她。
　　尽管李之之冲我发了通无名火，但跟她聊了聊之后倒也有算些慰藉。

　　一周时间过得很快。大年二十九，我一早就奔商场，准备给我爸妈、易璎还有素未谋面的未来嫂子都买些礼物。瞅了眼银行卡余额，还是决定咬牙在我能力范围之内都买最好的。两小时后，血拼结束，便直接拖着行李箱奔机场了。
　　我提前到达机场之后，托运，安检一气呵成，然后便坐在商务候机室里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周围陆陆续续有五六个人走进来坐下。看打扮都是精英男女——乘飞机都穿的如此板正，而且几乎人人都捧着个移动设备处理公务。甚至有位女士化着全妆，从铂金包里掏出一沓文件和一支钢笔，就那么旁若无人的翻阅起来。
　　都市男女，各有各的battle。
　　我却像一滩软泥陷在沙发中，穿着一身最舒适的运动套装，素颜朝天，隐形眼镜都懒得戴。我一进这里就塞着耳机听音乐，显然和这有些格格不入。所以等到登机广播一响，我便最先离开，走向登机口。
　　彼时，我情场失意，荷包扁扁，身处自己近几年来状态的最低谷。而莫名其妙的焦虑，不安，挫败感则轮流上阵，意图攻下我心里最后一点自信和自尊。
　　偏偏在这种情形下，在这并非我本意的“商务舱”里——我和彼时的许召南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