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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今天是蔓吟回门之日,我特意天没亮便起,原本还担心蔓吟赖床耽误了时辰,孰料去到主卧一瞧,她夫妻二人皆已醒来,只不过林子秋衣饰齐整明显已梳洗完毕,蔓吟却仍身着里衣,睡眼惺忪正坐在梳妆台前,哈欠连天。

      林子秋见状,唯有冲我摇头苦笑,“我先去前头准备准备,她就交给你了。”
      “诶。”我忍笑答应,确定他已走远,这才上前调侃蔓吟道,“瞧你这副软趴趴的懒样,哪像嫁了人的,新妇需得早起服侍丈夫盥洗更衣知道么?你倒好,闲在一旁干看让姑爷自己动手,幸亏姑爷他随和大方,换作是别人,早嫌弃你了。”

      蔓吟委屈地噘起嘴,“你以为我乐意吃闲饭呐,还不是他一个劲儿让我多休息,事事不准我插手。”说着敞开交领,纤纤玉指从衣内提出一段银项链扬了扬,炫耀道,“看清楚了,你家姑爷非但不嫌弃本小姐我,反而送给我此物。”

      不就是块玉坠么,有甚可稀奇的。
      我不以为然,捧在手中仔细再察看,不禁呆了一呆。
      这玉坠仅有花生大小,质地细润,水盈盈的,形似半只葫芦。
      我敢肯定自己之前从未见过,可感觉为何如此熟悉呢?

      “觉得它眼熟对吧?”冷不防听见蔓吟出声,我忙不迭点着头道:“是啊,成色与手感像极了我木簪上的嵌玉。”
      “谁说不是呢。”蔓吟笑道,“初见时我也犯嘀咕,可过后再琢磨,其实根本不足为奇,这世间之人尚且有相似,更何况两方小小的玉石了,没准成形前,你那玉玲珑和林氏这传家之宝本是一体呢。”

      我一讶松开手,“它是林家传家宝?”
      “恩。”蔓吟将玉藏回衣内,微微昂起漂亮的下颌,得意洋洋道,“虽不名贵,却是世代传承而来,所以意义非凡哦。”

      我才明白她用意,嗤笑白了她一眼,道:“就知道臭美,你无非就是显摆姑爷重视你。”
      “怎么,你妒忌呀?”蔓吟不怒反笑,眯着双眼凑近前来,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与其羡慕,不如也趁早嫁了吧,告诉你哦,昨儿午间那上门客,就是来探口风的。”

      “啊!这么快?!”霎那间我犹被一道闪电劈裂为二,心慌意乱得不知所措,“这、这也太离谱了!我可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清楚呢,怎么办?你说该怎么办?!怨你、都怨你当时自作主张!”
      “哈哈哈……”蔓吟却跟没事人似地大笑起来,摆着手道,“莫紧张莫紧张,子秋暂时替你挡了回去,毕竟是人生大事轻率不得,我这不是正问你意思嘛。”

      “没意思!总之前天夜里那些人里头,我谁也没相中!”我怒目而视道,“你那时累我出糗也就罢了,往后可不能再胡来了!”
      “得得得,算我多事总行了吧。啧啧,真是个没良心的丫头呀,将你家小姐我一片好心当作驴肝肺糟践……”蔓吟摇着头唉声叹气。埋怨间突又乐了,粉拳直捶梳妆台道:“不过回想你当时脸红的样子实在忒可爱了!我要是男人,保不齐直接将你扛回家中藏起来!”
      “你、你!我让你胡扯!”我又羞又恼合身扑上,两人扭作一团,在嬉闹之中完成了装扮。

      在林家才住了两日,可当我再见徐府,却已萌生隔世之感。
      此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于我而言是何等的熟悉,眼下望着前方正依偎在徐尚怀里抽噎的蔓吟,我心头楚涩悄然流淌,忽而觉着自己与那离家的新嫁娘,似也无甚两样。

      趁着他们父女叙旧、翁婿寒暄,我退出偏厅,回房收拾了些衣物,又取出之前做好的几套夏裳,连带昨晚赶制的那双新鞋,一并送往徐尚卧室,悄悄搁在桌上。
      时至晌午,徐尚遣人唤我前去一同用饭,我觉着今天这种特殊的日子自己在场不甚合适,于是婉言推辞,遂跑到小厨房与一众家仆凑堆儿,边吃边聊。

      说实话,还是徐府自在,办起事来不觉束手缚脚。虽然林家人也不错,但毕竟那偌大的宅院只是蔓吟的家,而非我的归宿。
      这一顿饭我用得奇香,膳后搬出被褥在院里晒了晒,等安顿完蔓吟夫妻俩午休,我无所事事,便回到房中抱着绣枕美美地补了一觉。

      照习惯,即便是这样一个惬意的午后,徐尚也不会落下公事,谁知我前往书房送茶却不见他踪影,随后信步闲庭,才发现他正独自站在堂屋内,手抚一方灵牌,幽幽叹息着。

      那是苏小毖的牌位。
      这些年来一直由徐尚亲自擦拭,他擦拭的动作一贯轻柔,只是眼中的哀伤,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般浓郁,看上去脆弱得仿佛不堪一击,全然为我所陌生。

      是我瞧岔了么?
      我禁不住疑惑轻轻叩门,徐尚闻声转过脸来,触视我微微一怔。尽管他失神只在瞬息,我却清晰地望见有一喜一痛先后掠过他微红的眼眸。
      “在林家住得可惯?”恢复常态,他含笑问我。

      我颔首回答‘一切都好’,好奇问:“老爷不是一向清晨来清扫堂屋,今次怎么改了时辰?”
      徐尚摇头一笑,并未放下手中的牌位,道:“早间起晚了,所以耽搁到现在。”

      我讶然,实难置信素来以身作则的他,竟也赖床。
      徐尚见我反应,脸上不由闪过一丝促狭的笑容,道:“这有什么可稀奇的,一个人年纪大了,精神定然不如从前,偶尔犯懒也是在所难免的。”

      这话听着就怪味。我嘟囔,“瞧您白头发也没长一根,身子骨分明硬朗着,岁数怎么就大了。”
      徐尚自嘲地笑笑,“不服老不行啊,女儿都出嫁了,我看再过个两三年,自己也差不多该隐退喽。”

      “那正好远却尘嚣修身养性,待他日小姐为姑爷诞下一男半女,您还可以享天伦之乐呢。”我接了句,话一出口不觉恍惚,倘若娘还活着,日后她膝下,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呵呵。”徐尚摇了摇头,笑容苦涩,居然与林子秋昨日如出一辙。

      我疑窦丛生,踟蹰了片刻,还是试探道:“玉苓有一事,不知当问与否?”
      徐尚摆了摆手,示意我但说无妨。
      我遂问:“小姐的药用得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更换呢?莫不是病情加重?”
      徐尚的眉头骤然深皱。

      我愈发忐忑,静候须臾,却见他舒展开眉头,神色甚是轻松道:“恰恰相反,换药正是因为蔓吟的病情有所好转。”
      “当真么?”我将信将疑道,“既是喜讯,姑爷他为何不告诉小姐?”林子秋分明说过会私下向蔓吟解释,可据我清晨试探,蔓吟对此一无所知。眼下徐尚又是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相信其中定然另有隐情。

      “这……”徐尚面露犹豫。
      我不由自主上前拽住了他衣袖,恳求道:“还请老爷勿相瞒,玉苓只求一个心安。”
      徐尚垂眸,沉默看着苏小毖的牌位良久,终于轻轻叹道:“好罢,我也不愿子秋将来为难,只是我说了,你可千万对蔓吟保密才是。”

      “恩……”我有些迟疑,最终还是颔首应允。
      他见我松开手,这才缓声道:“此事说来复杂,可以肯定新药对蔓吟的病症有益无害,但可悲的是,倘若蔓吟坚持用药,那么终她一生,将会因此未有后代。”

      “甚、甚么?!”我像被人一把扼住了咽喉,张着嘴想问原因,奈何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莫怕,其实即便是旧处方,里头也有几味药是属孕妇忌服,所以无论换药与否,蔓吟怀孕的可能性均是不大。”徐尚虽在宽慰我,可轻拍我肩头的那只手却在颤抖。

      不错,我确实知道天生顽疾的蔓吟不宜生育,相信这也一直是盘桓在她心底的忧虑,可她绝难想到,那药在确保她性命的同时,会剥夺她做母亲的资格。
      何其残忍……这对一个女人而言,简直比凌迟更为残酷。
      我双眼枯涩,忍不住闭了闭。
      将心比心,若我是蔓吟,获知这样的消息恐怕会当场崩溃吧。
      嘴角还是尝到了丝丝冰咸,我艰涩地问:“别无他选,是么?”

      徐尚神色沉重点了点头,“对我和子秋来说,蔓吟能够安然无恙才是首要。”他叹息着将牌位安放回原处,望着牌位的双眸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喃喃道,“小毖曾说,世间女子最平凡的幸福,无外乎拥有一个呵护她的丈夫和可爱的孩子。只可惜不论是当年的她还是现在的蔓吟,都无福享受这种平淡……我……对不起她们母女……”

      只是悲欢同类、冷暖相随的简单追求,然而她母女二人得到的,都只是一份残缺的幸福。
      我背过身不忍再看徐尚眼中深深的自责,想起若干年前娘也有过类似的喟叹,心口愈发难受。
      拱门那里,忽有一角绛纱幽灵般闪逝。我擦泪的袖子顿在半空,一院清幽只剩午后慵懒的阳光,只剩梢头,那带着催促的啾啾鸟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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