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昴日星辰录》陌上僧

89、第88章 大意行险招

　　【088】

　　眼看那伙西莫败兵无疑是生生钻进了死路一条，只等待北未军队的追兵来个“瓮中捉鳖”，将初战告捷的喜报，彻底夯实。
　　沈无戈见势大喜，立即纵马挥枪，回身高喊一声：追！便径直提缰策马，率先追了进去。

　　眼见近在咫尺，即刻就能撵上溃败的散兵游勇，以及被铁骑簇拥在当中的先锋官夏西成。

　　却听得空中“咔嚓”一声爆响，只见一棵两丈多长，足有一抱粗的巨大木桩从山坡顶端，连滚带撞地，携带沙土和碎石一起，砸了下来。还多亏沈无戈应变神速，长枪探出一阻一摆，一枪挑飞了树桩，这才没击中自己和身边的人马。那枯木“噗通”一声落在前方数尺远处，正好横挡在路中央。沈无戈□□的大白马嘻溜溜一声嘶鸣，前蹄高高跃起，急急收住了脚步，险些没把主人甩下马背。

　　这一幕事发突兀，虽是结果有惊无险，却也让北未的官兵们不得不停止猛追，心有余悸。经此一阻，沈无戈热情膨胀的头脑，也顿时清醒过来。他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果然太大意了。父亲时常叮嘱：穷寇莫追。况且，又是这么于己不利的地势山形。怎么一上阵，就全忘了呢？

　　他正要下令回头，沿原路撤出，两侧与后方突然间响起隆隆炮声，山谷中顿时杀声震天。那伙西莫“败兵”见他们想跑，立刻调转方向一路杀将回来，一脸诡计得逞的兴奋溢于言表。
　　沈无戈率领几百骁勇的北未铁骑，奋力拼杀。纵是拼出了性命，勇猛过人，也伤亡过半，损失惨重。多亏有陆大将军派来的救援人马，前后夹击，这才惊惊险险逃出敌方预设的圈套。

　　沈无戈回想此战，兀自心惊胆寒。后悔当时太过自负，也太过急功近利，还是年少轻狂，涉世未深呀！明明早有偏将提醒过自己，却还是一意孤行。此乃为将称帅之才的大忌，慎之。幸好有那根断裂的朽木一挡，使得他们入谷不深，才能侥幸活着回来。否则，此番小命休矣！

　　之后两军相持十数日，每日对阵数百回合，各有兵士伤亡十百上千不等，处于胶着状态。为打破僵局，某夜，陆承义派副将率一千精兵铁骑，夜袭敌营帅帐，却未见西莫元帅尹兆天。那副将料想：定是敌方谨慎多疑，预设帅帐陷阱，特意引诱我军夜间偷袭，以便一举围歼。

　　遂按预先谋划，制造多起火点，趁骚乱抽身逃离围堵，本方早有数千轻骑接应他们回营。另一边，沈无戈在父亲的授意下，带领三千人精锐，绕道抄小路截住西莫的第一批后续粮草，枪挑副将数人，挥长剑腰斩粮草押运官夏冬鹫，并且将粮草辎重付之一炬，引火烧尽战车，得胜凯旋而归。

　　那西莫驸马尹兆天顿感挫败，原本得到北未皇城密探的可靠消息，未国的西征大帅沈翼，因谋逆叛国罪名被判抄家斩立决。故此，这才仓促兴兵，立刻召集大军，意图趁火打劫北未。

　　幸亏早有东阔之心，业已筹备多年，如今粮草充足，兵强马壮，正好趁热打铁兴兵东进，一举踏平北未，吃掉这个当前最强大的劲敌。这样，我西莫离雄霸天下，就真是指日可待了。

　　可万没想到，这沈家旧部居然还是如此强悍。非但用兵布阵颇具沈翼那老贼的昔日风范，就连陆承义手下那些新生的无名小将，都凌厉骁勇得紧，真是小看了他们北未的后生晚辈哈。不过，对面那白袍小子的枪法，分明就是沈家的独门绝技，难道他也是沈翼的儿子或徒弟？还是说，沈家竟然还有后人活着不成？
　　再或者，连我王深藏于北未宫廷的卧底，也有不实的密报吗？这怎么可能？越想越离谱。

　　不久，尹兆天又得到茫洲城里的细作传出密函：月前，茫洲城的陆将军府迎来贵客四人，老少不等，像旧友故交老相识，似曾有恩于大将军。故一直留宿在将军府偏院，且守卫森严。陆家时常宴请他们，饮酒叙旧。从年岁与相貌上看，疑似传言中的沈翼父子。只是人数不对，与都城中所传消息不大相符，实情尚欠更深细节，有待查证核实再传，漠上。

　　尹兆天震惊之余，联想起阵前白衣银枪的蒙面小将“仲歌”，如此看来应当是沈家次子。沈家长子已故，当年的沈家老二还只是十来岁的小男孩，随军出战都有数名大将护卫左右。没想到几年不见，竟已出落得如此成器，居然都能独当一面了。
　　“仲”，二也，沈氏二哥，他定是沈家次子，沈无戈无疑。这么一说，沈家父子还活着？却为何，无故少了一人？真是叫人头疼。

　　随后，北未都城的密报也到了：沈家父子已经改判戍边苦役，父子五人被押解西去良久。只因自家信使出现纰漏，已被未军秘密擒获。再次冒险发信，唯恐已太迟，大帅见谅，漠上。

　　尹兆天无比懊恼：果然是沈家父子在撑腰，难怪！那阵法滴水不漏，绝非陆承义能掌控。本帅与沈翼那老贼对阵多年，就从来都没讨到过一星实惠。好容易运到的粮草，还全被烧了，白白激动了一番，真真气煞我也！

　　于是两军僵持不到满月，尹兆天就奉西莫少主密旨西撤百里，打算回国，另作图谋去了。数十万的西莫军队一撤，留下满地狼藉。但如释重负的茫洲军民，立刻欢欣鼓舞，喜形于色。那强兵压境、乌云盖顶的紧迫感，也顿时烟消云散了。

　　这时，北未皇帝派来的二十万援军也相继开到了茫洲城外，刚好赶上举城欢庆的喜日子，自是军民同欢。纵使再骁勇善战，也不愿烽火连天，谁不想过上平安喜乐、岁月静好的日子？如果不是情势所迫，谁愿意把自家的孩子送上疆场，九死一生？平民百姓的愿望其实最简单。

　　茫洲古城，在面临强敌进犯的当口，军民同心协力，结果速战速决，自然满城同喜同乐。陆承义向北未都城快马报捷，安置新来的北未援军，并在大将军府设宴嘉奖，犒赏守军将士，同时特别感激恩公的大力相助。

　　沈翼老将军与二公子无戈也一身便装，低调出席庆功宴，一同欢祝被贬西来的首战大捷。宴席间将领们推杯换盏、把酒畅饮，欢声笑语、热闹非常，还有当地一班舞姬歌娘献艺助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身段妖娆的美姬翩然起舞。半露水腰半遮面，半掩明眸半含羞，黑丝绒镶边的杏黄色舞裙缀满金色月牙形饰片，在亮如白昼的灯火下，精光四射、耀眼炫目。

　　边关的将士，生活本就清苦乏味。加之陆承义军纪严明，玩乐的机会极少，更鲜近女色。如此这般体形曼妙、凸凹有致的当地美人，尤其不多见。于是，堂上醉意浓浓的数十双圆眼，像小蜜蜂一样呼啦一下围了上去，随灵动丰润的小蛮腰一起震颤旋转，哪有不晕菜的道理？

　　一身黑衣的沈无戈英姿飒爽地坐在父亲下手，已微有三分酒意。眼见杏黄色裙裾在飞舞，那对含情脉脉美目频频向自己抛来如水般的暗波，一时间恍如回到沈府后园，竹林里山石后，玉指轻拍，淡香迎面，闪出一袭绣着淡金菊花的浅黄色衣裙。
　　表妹郑雪初，正粉面绯红地，为自己拭汗。一眼秋波，两颊羞色，三魂颠倒，撞上七魄，恰如湖水凌风，涟漪脉脉，每一下都轻轻撩动他思慕已久的少年心扉。

　　不知此生此世能否有幸再见表妹一面？也许等到了那时，心心念念的初儿早就嫁为人妻，甚或，已为人母了吧！自己区区一介待罪、服役之人，如何再能配得上她一个国公府的千金？

　　他柔肠百结，心底隐隐作痛，低头自斟自饮，默默地连喝了三杯。烈酒入喉，苦涩不堪，竟是难以下咽。想起郑雪初的沈二少，只觉心中一阵阵绞痛，不由热血汹涌，咽喉灼热腥咸，一口鲜血，竟然狂飙而出，尽数喷在那旋转着的杏黄色的长裙上。
　　血色有如梅花点点，在旋转中，格外地醒目刺眼。

　　变故簇生，举座皆惊。
　　沈翼一把扶住爱子，只见无戈面色铁青，双唇泛紫，脖子上青筋暴起，已经昏厥了过去。遂厉声大喝：“有人下毒！”

　　陆承义脸色骤变，即刻传令下去：关闭将军府大门，禁止出入。逐个严查投毒的歹徒，任何一个可疑的人也不得放出府去，直至查出元凶为止。

　　沈无戈被紧急送往后宅偏院，陆承义招来所有随队军医，聚集在病床前，极力设法救治。大家心里焦急，四周一片忙乱。

　　沈翼却独自返回宴席，将身前的一杯酒泼在地面，见并无反应。又拔下头顶的束发银簪，探入剩余的酒液中，银簪立刻变黑，表面泛出一层细密的小气泡，青烟骤起，却是香气扑鼻。“好生隐秘的毒，大家都别喝了。此乃西莫的紫衿曼陀罗，王室御用毒药。”沈翼立即提醒。

　　众将领一见大骇，望着自己的杯盏兀自心惊不已。多亏了刚才只顾贪看美人而忘记饮酒，这才保住一条性命。如此看来，这好色也有好色的益处，偶尔还会救命不是？

　　于是陆将军府经逐一排查发现，只有沈家父子的酒壶中被人下毒，其余人等均平安无事。想来刺客定是专门冲着他们父子两人而来，其加害的意图是再明显不过了。
　　难道又是大未朝廷？

　　最终，那个黄衣舞姬背缚双手，被押送到陆大将军面前。沈翼一把扯下她的墨金色面纱：“老夫与你素不相识，一个边地女子有何深仇大恨，能让你下如此毒手，冒险加害我父子？”

　　“在北未人的心目中，你沈翼德高望重，历来是一个将士与百姓尽皆爱戴的，大大功臣，对不对？可惜，在我们西莫人心里，你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恶魔。呸！”那舞姬恶狠狠地，啐了沈翼一口，“今天我倒霉，没能杀了你全家，算我运气不够。不过只要西莫人还没死光，你们将来，必然还会遭到报应。”

　　“胡说，沈元帅当年攻城夺关，收复了大片西莫土地，让那里的百姓不再饱受战乱之苦，得以安居乐业，你们何以恩将仇报？我们北未帝国的怀柔治理，比起你们残暴凶狠的西莫王，要人道宽厚多了。你们这些野蛮人非但不思感恩，反而要来复仇，真是没有教化的愚蠢部族。”陆承义面对这妖冶的西莫舞姬，愤怒呵斥道。

　　沈翼摆摆手，示意他莫急，俯身寻问那女子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如此仇恨于我？定然另有因由，是与不是？若能说得明白，确有不得不做的道理与缘故，或许我们可以原谅，宽恕你的鲁莽，求陆大将军，不取你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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