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昴日星辰录》陌上僧

84、第83章 运河南下追踪

　　【083】

　　恰此时，船上传来一串凄厉的惊呼惨叫，接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衣衫不整地跑出船舱，后面跟过来一个醉醺醺的军官：“臭丫头片子，你以为你是谁呀？还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呐？养得再细皮嫩肉儿的，不也一样得到茶园当奴役，早晚都是被咱家军爷们消遣、玩耍的货色。我呸！一辈子脱不了奴籍，还装什么正经大姑娘？”

　　旁边，一群围观的兵士跟着大声哄笑，有的趁机揩上一把油水，表情显得十分下作无耻。女孩子抱着双臂左右闪躲，惊叫连连地跑到船舷处，便已经无路可逃。她满脸泪水地一回身，小石头立即认出，那正是沈府的六小姐：沈无言。

　　他正要呼喊六小姐，却见那个军爷一个箭步扑上去，抱住沈无言的腰身就往脸上狂亲，手上不闲着，还不住地上下摸索，左右撕扯。周围的兵士跳着脚叫好，一个个看得口水直流，羡艳不已，就是谁也不敢上前争抢。

　　沈无言生来富贵安逸，自幼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陌生男子的面都鲜少得见，哪里被一个男人如此近身碰触过，哪里受过这样粗暴的当众侮辱？她羞怒交加，愤恨难当。也顾不得想那么多，一口狠狠咬了那军爷在自己面前满脸乱窜的臭舌头，趁他大呼疼痛之际，用尽全力猛然推开醉汉，翻身跳入冰冷的河水。

　　那醉汉没想到一个小女孩会这般生猛，略微迟疑了一下马上清醒过来，忙叫人下水打捞：“快、快！快给脑子下去脑银啊。再，再要出个银命，咱可米法交代鸟，统统七不鸟丢着走。”他舌头流血吃痛，连带说话也不那么利索了。

　　这个时候，只见那李姨娘疯了一样，披头散发地从船舱里抢了出来，扶着船帮大哭喊道：“闺女，不能撇下娘亲不管呀！你好歹要走，咱们娘俩也得就个伴儿，一道走了才是啊——”她一边嘶声哭喊，一边攀爬船帮，眼看着也要跳下去寻死。

　　官兵们闻言害了怕，急忙将疯子一般李姨娘拖回船舱，用破布堵住嘴巴，紧紧捆了起来。又返回来立在船头的甲板上，叽叽喳喳推推搡搡，急扯白脸地催促其他人赶紧下水打捞施救。

　　耽误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河水早就把人冲走了。再伸头一看，完全没了一丁点踪影。气得一伙兵士们相互指责、埋怨，那当官的酒也醒了，抬腿便踹，扬声谩骂，一片混乱不堪。

　　小石头将沈无言救上了岸。他自幼水性极好，潜泳下去，悄悄地救了昏迷不醒的六姑娘。然后拖着她，游了很远出去。爬上岸后，隐在一片芦苇遮挡住的草丛里，大船看不见的地方。

　　不久后，天色渐渐昏暗下来。那艘大船上下来一些官兵，举了灯笼火把，沿岸吆喝搜索。所幸的是，因为害怕陷进沼泽泥潭，没有人敢进入芦苇荡这边来查看。也可能是他们料想：这小姑娘，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也没本事能游出这么远吧，许是早就喂了王八，或河神了。

　　小石头用空心拳头，不住地拍打六小姐的后背。
　　沈无言全身湿透，侧躺在草丛里。咳嗽着吐出了几口河水之后，这才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第一眼，便看见她家御猫紫云的小脑袋，晃晃悠悠地俯在眼前，用小舌头儿舔舐自己的脸颊。再看看旁边，蹲着有些眼熟的小石头。随后，终于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哇地一声哭出来。

　　“嘘！六小姐您小点儿声。”小石头慌忙捂住她的嘴，“你一定不想，再被他们抓回去吧？你看，那些人正在四处找你呢。”

　　沈无言强忍住悲伤，不停抽泣地看着小石头，用力点点头。她支撑着，慢慢坐起身子，河水顺着几缕秀发，混着眼泪不住淌下来。

　　“六小姐，您先别着急，我就是来救你们的。您可知，那船上总共有多少咱沈府的人？”不等沈无言平静下来，小石头就焦急地询问道。

　　“最早先有很多很多，大约总有几十人吧。可眼下，就只剩我和娘两人了。”夜雾习习，草木凄惶，沈无言被一身湿漉漉的衣裙包裹着，再经小风一吹，坐在草地上禁不住瑟瑟发抖，体似筛糠，眼见本就单薄的衣衫紧裹住身形，凸凹毕现十分尴尬，不由抱紧双膝蜷缩成一团。

　　连灰猫都一连打了几个大喷嚏，抖抖一身湿毛，可怜兮兮地钻进小石头怀里，喵喵叫着，谄媚地示好取暖。小石头拍拍紫云的小脑袋，将它暂放在一边，褪下自己的外套，拧出水分，抖了抖，披在沈无言的身上。虽说不大顶用，但多少也能抵挡一些风寒，略微暖和一点点。

　　他接着追问：“‘只剩两个人’，是什么意思？九小姐她们人呢？难道没和你们娘儿俩，一直呆在一起吗？还有，那些丫头、婆子们呢？那么多人都去哪里了？”

　　沈无言暖和了一些，感激地看着他，答道：“这只船上的一班丫头仆妇们早已被卖光了，他们赚了不少呢。我们几个沈家的女眷皆是官婢，都是朝廷登记在案的苦役。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随意卖掉。即便是逃跑、受伤、死亡也不好跟上面交代，那样，他们这些押送的官兵，是要一起担待、负责的。”

　　“哦，难怪，你刚刚跳水之后，他们那么害怕的样子。我还当这帮家伙，是存了良心呢，原来是害怕自己被牵连，受到惩罚啊。”小石头这时才弄明白。

　　“我听官差们私底下说闲话，好像是，他们嫌九妹年龄太小，怕干不了茶园的重体力活。所以就和那些灵巧一点的丫头们，一起送到淮南的绣坊去了。她那样娇娇嫩嫩的一个小人儿，从来生就一双读书作画的手，哪里会刺绣了？真是有她受的。不过好在有一班丫头们照应着，总是好过我们母女，和大嫂子她们娘俩吧。”沈无言说道九妹，稍显安慰了一点儿。

　　“原来大嫂子也在这船上啊？别怕，等天黑透了，我一同救了你们几个，咱一道逃出去。”小石头一听还有别人，略微放宽了心。

　　“太晚了，已经来不及了。”沈无言再次泪流不止泣不成声，“那伙官兵想要欺辱大嫂，大嫂宁死不依。他们就抱着可心要挟说：若不依从，就先杀了小孩子。大嫂一见，无奈之下，只能闭目忍辱遭受欺凌。谁知那群禽兽，居然还要当着小孩子面，轮番施暴。大嫂羞愧难当，夜里便偷偷投河自尽了。

　　“那小可心嗓子都哭喊哑了，从此不吃不喝，最后眼泪都流干了。本来就发高烧生着病，结果没几天也跟着去了。可怜她才三岁多的小孩子，哪里受得了这种打击？即便勉强活下去，想起她娘亲，也是生不如死一般的噩梦啊。”

　　“真是一帮猪狗不如的畜生。听着，六小姐，我这就把你带出去，帮你找个安全的地方，你换了身份住下，先隐藏起来再说。我这就赶往淮南，找九姑娘她们去。你们只管放心好了，只要有我小石头一口气在，早晚会让你们一家重新回到侯府团圆。”小石头极力安慰沈无言。

　　“谢谢你，小石头，七弟真是没有看错人。不过，剩下娘一人留在船上，我实在不放心。那些当兵的个个粗俗不堪，恐怕我娘也躲不过去。我不能就这么独自跑了，反连累她受辱。”沈无言说着，又开始不住地啜泣起来。

　　见她不停地哭，小石头心里一软，无奈又无措，只得用上激将法，反问她道：“六小姐，你该不会是想再回去，陪姨娘一起受罪吧？这样吧，我这就去救她出来，同你一起逃走就是。不过一下子走失两个人，回去更加没法交差，他们可就该真急了。”小石头打了几个喷嚏，吸着清鼻涕继续思索对策，终于，给他想到个万全的法子出来。

　　更深人静的时候，那艘官家的木船突然着起大火，并且浓烟滚滚，呛得人直是睁不开眼。押船的官兵们从醉酒酣梦中被呛醒，这才咳嗽着发现：唯一剩下的一个女人：沈府李姨娘，也已经不见了人影。底舱里，只剩下一堆割断的绳子，和一块破抹布。

　　那军官本打算招呼众人，分头举了灯笼火把去搜寻那母女，却被手下的兵士极力劝住了。所有重要的女犯不明去向，未苏醒的同伙，有不少已被烧死。他们自知罪责难辩，严惩难逃。与其回去挨骂受罚，不如索性带上那些卖丫头们所得的银两溜之大吉，岂不是更加合算些？
　　于是，大家迅速地心领神会，便一起匆匆弃了船，瓜分了银钱，自顾自地远走逃命去也。

　　小石头决定暂时住下，在淮山的偏僻山坳里，找了一对做豆腐的老夫妇，给了一些银票，将那母女二人安置在此，暂且隐藏居住，等待他回来。临行前，他反复叮嘱沈无言她们母女：一定要改换姓名，装扮做农家母女，外表越土越好。凡事不要轻易出头，更万万不可太张扬。等他找到其余的沈家人，再来接她们回洛南去，好一家人团聚。

　　沈无言母女自是千恩万谢感激不尽，心里也惦记着九姑娘的安危，催促小石头快些上路，早点解救九妹妹出来。

　　那豆腐夫妻年老无后，依仗一点家传手艺，孤寂平淡辛苦度日，于世上的恩怨早麻木了。现在突然多出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帮忙，又白白得了一些银两，高兴得跪拜青牛上仙的神像，如同得了仙女下凡的恩典，把头磕得山响，真是老泪横流，一派欢天喜地。

　　沈无言母女换了姓名，声称是老太婆的远房亲戚，因家乡遭灾，前来投奔这里的娘家人。她们隐居在这山坳里，每日学着制作新鲜豆腐，以及各种豆腐制品和小吃，倒也忙碌且充实。

　　每天的豆腐做好后，由老头子用扁担挑了出去，到集市上卖掉，再换一些柴米油盐回来，这一家人相处融洽，倒也能够安稳度日。

　　她俩给这个简陋朴素的小土屋，带来不少新鲜和乐趣，却极少出门游逛闲聊，抛头露面。乡里乡亲们只是疯传，说是：那豆腐白，白老爷子家里，来了一对极标志大美人，聪明漂亮，既勤快又能干，还手巧得不得了。自打她们来了以后，老白家的豆腐貌似也比以往好吃多了，天天都不够卖的，早早就收了摊子，回家歇着去了。

　　于是口口相传，豆腐白家的生意眼见着红火起来。满满一担子豆腐，不到晌午就卖光了，还有来晚了的直后悔，约好下次定要给他们多留着一些。白老爷子自然满口应承，点头称是，其实早乐得剩下睫毛没了眼睛，参差不齐的牙花子，都统统露了出来，人也仿佛年轻了不少。

　　只是，那母女俩虽然表面上平静度日，沉默寡言的，心里却时常记挂着其他亲人的安危，没人处偷偷掉泪。日子都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小石头他追过去，找到九妹她们的下落没有。

　　花开三朵，各表一枝，话再说回来。
　　小石头辞别无言母女出得山来，带着紫云赶回河边的停泊处，雇佣的快船早就没了踪影，连带小包裹也没了。明明他离开前已经说好的，要那船家夫妇暂且等上两三天，先休息一下，待他与此处的亲友办完事，之后很快就回来，再继续南下追人。

　　没想到，人心真是难以琢磨啊！看上去，明明很老实厚道的一对夫妇，居然也会拿了钱，不等他这个雇主回来，就偷偷溜掉了。
　　好在，自己那小包裹里面，现在只有一两套脏衣服。

　　自打那次被偷以后，小石头便多长了一点机智，碎银子、玉镯什么的，都时刻贴身放着，再不敢大意，包裹里只有一些银票。并且，在临送走六小姐她们母女的时候，他还特意回去，拿了包裹里的银票出来，准备留给沈无言她们，安置今后的生活。

　　所以，就只剩下几件衣服还在船上，走就走吧，倒也并无大碍。但是不能再依赖外人了，还是自己一个人最可靠。
　　于是他从此放弃了走水路追赶九姑娘她们的主意，改租了一匹快马，沿陆路向淮南追去。沿途一路美景无数，尽皆走马掠过。
　　真是如同说书的常用套话一样：扬鞭只恨马蹄慢，绿树繁花无心观。

　　（精彩将不断，未完请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