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昴日星辰录》陌上僧

36、第35章 外来的石头

　　【035】外来的石头真头疼：好心学徒办坏事，石头犯怒众商家

　　根据辛四娘的口述，三位少年公子对这颗小石头有了全新的认识。
　　几年前的天下尚未稳定，四海之内诸国纷争，八方沃野战乱不断。这北未国土本不富饶，又逢冬旱夏涝，多地粮食颗粒无收，哀鸿满目、饿殍遍野、民不聊生。便有大批逃荒的难民，逆流而上四处流浪，靠沿途讨饭才可勉强存活，大多数都命丧异乡。

　　那时的小叫花，小小年纪便早已父母双亡，由一个浑身伤疤、面貌丑陋的老婆婆带领着，一路行乞要饭来到洛南这里，停了下来。据那婆婆说，这孩子的本名叫做石榴，小名石二珠，不过这里的人们都习惯叫他“小石头儿”。
　　他原本是这丑婆婆当年做乳娘时，姓石的主人家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可惜石家遇到灾难，在给老太太出殡的途中遇上强匪灭门截杀，最后除了这个小公子，一家男女老少全都不在了。

　　那老婆婆满身伤痛，讨饭至此便一病不起。于是，祖孙二人就在石桥边的河堤上住下来，老婆婆用芦苇杆支了个草棚子遮风挡雨，二人靠乞讨度日。洛南的百姓们见他们祖孙俩可怜，也时常救济他们一些吃食和衣物。

　　辛四娘一家为人真诚、心底纯良、精细周到，平时也没少周济饭菜给这祖孙俩果腹充饥。可惜帮急难帮穷，终究是没办法，城南几百号大小叫花子，不是凭借他们一家之力能解决的。

　　谁料，某夜大雨如注，引山洪暴发，河水猛涨，很快就漫过了干涸数十年的洛水河堤岸。那孩子讨到饭后急匆匆奔回来，眼见芦草棚被汹涌的洪水冲垮，又夺走了他世上唯一的亲人。从此，他便真正沦为没人管的野孩子，成为天地为家、沿街乞食为生的小叫花。

　　老板娘也曾好心收留他，在渡仙楼当个小伙计挣口饭吃。谁知，他学手艺倒是奇快无比，但学会之后便不安心总呆在一处，每日重复做相同的活计。他个性顽劣好动，天天惹是生非，时时搞恶作怪，不断开罪客人。害得老板娘几乎每日都要替他赔罪、道歉、免单、承受辱骂。最后不得已，辛四娘只好把小石头又介绍给其它商家或者店铺，去做学徒、帮杂、店小二。

　　在涂一刀的肉铺当学徒时，他是最快学会去毛剔骨的一个徒弟，备受涂大叔的欢喜青睐。可惜没过多久，他就把剔完肉的棒骨拿去送叫花子炖汤喝，让涂大婶的爱犬嫉妒得要发疯，那些好东西原先都是它老人家独门享用的，怎么被一群破衣烂衫的花子搞成一大锅高汤了？本狗就是不服，还我骨头来！
　　所以爱犬黄花花从此得了重度忧郁症，但凡遇见小石头的身影就会狂吠不止，暴躁不安。临了，涂一刀被老婆吵得实在无奈，只好拉下面皮，请小石头儿走人。

　　在冯天一的裁缝店，他每天要打扫院落，隔三差五地把裁剪剩下的碎布头、破布条等等，收集窝藏起来。那些废物原本是要扔掉的，小石头看着花花绿绿的丢了怪可惜，便私自积攒，寻到时机，就会运到叫花子占据的破庙里，让心灵手巧的花子大妈、大婶们拼成衣裙、花袄、裤子、鞋袜什么的，竟使得洛南城叫花子们的奇特装束，变成了这座古城风靡一时的新街景。

　　那些普通百姓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经常在逛街、买菜、闲聊天的时候，突然就发现，某个叫花子肩头的一块补丁，或是裤子上的一道接缝，恰好来源自己新作时髦衣裳的面料，于是乎，一通指指点点又一惊一乍地，真是既好气又好笑。

　　不过这事倒让精明能干的冯太太受到极大启发，从此，裁缝铺子又多了个新的生财之道。就是用废旧布料拼接出各色花样的乞丐装、枕头套、铺桌布、门帘子等等，竟然还非常抢手，风靡一时。当然了，也就此断了小石头儿的货源，顺带剥夺了他的发明专利和混饭差事儿。

　　小石头只好再一次换地方打杂，四处另谋出路。好在他人挺机灵，嘴甜手快腿脚也灵活，在洛南城里找个临时的短工挣口饭食，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只是，很少有干长了的差事。
　　他干得最最离谱的行当，要数他在回春堂药铺当学徒了。每天，他除了要捣轧晾晒药材，还需经常帮各位师兄送药上门。因为腿快路熟，别人送一趟的功夫，他已经送出去五六家了。

　　洛南城有个习俗：凡患者在回春堂开了方，不必亲自坐等抓药，稍后有店伙计送药到家。有一次，他替大师哥跑腿儿，竟然将单员外家二姨太太的驻颜药，与田寡妇的滋补药送混了。因他大字不识几个，根本就没看底方上的标识。碰巧，那两家人又是极其信任老药铺的常客，都没仔细分辨，就急着熬药服用，不久就发现出了一连串的稀罕事儿。

　　几服药汤喝下来，那田寡妇变得越来越水灵，蛮腰清减，皮肤红润，眼眸中也有了神彩，门外前来搭讪的粗汉子、帅小伙，忽然间就增多了不少。
　　单家姨太却渐趋丰腴饱满，心情忽然大好，胃口跟着猛增，腰身眼看着一天天粗壮起来，多年骨瘦如柴、不孕不育的娇弱身子，居然有了喜。单家上下满门欢腾，大太太无子而早逝，姨太太虽美也无后。这回总算遂了单老员外长久以来，那接续香火、绵延子嗣的一桩心愿喽。

　　喜从天降的单员外暮年得子、老泪纵横，遂亲自扶了金匾，锣鼓喧天地来到回春堂致谢，并慷慨地捐资助医，广为宣扬他家的医术是如何之神奇绝妙，犹如神农在线、华佗重生一般。

　　回春堂的老掌柜兼坐堂医师尹春，是个早年间行走江湖的游医郎中。见到此景满脸尴尬，简直哭笑不得，只是有苦难言啊。心说：不幸中之万幸的是，这一回误打误撞地将错就错，反而歪打正着了。多亏没闹出什么人命官司，不然，毁了我半生的清誉不说，性命都要难保。

　　临了，尹春老掌柜在接受巨额捐赠之后，惭愧莫明，便私下里有意寻了个不相干的缘由，赶走了这个混世小魔头，以免将来事情败露，或者再招惹类似的麻烦，实在是经受不起煎熬。

　　各种奇特的经历证明：小石头是个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的小混蛋，做什么事基本都不着调，以至于最终，他在洛南城里搞得名声狼藉。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家伙每回都还算运气不错，不是遇上好心人，就是遇上奇怪的事儿，往往因祸得福，粗心办了好事，让他避过不少灾难，运气好到没道理，也是个神奇的逆天存在。

　　最后，城南任哪家店铺也不愿再收留他为徒。虽说他至今本事学了不少样，也学得挺快，但大都是半途而废，杂而不精。眼下，他却只能这般厮混着凑合过活，倒是逍遥自在无拘束，也成天嘻嘻哈哈，笑笑闹闹的，挺是知足常乐。

　　今天的三位少年公子，见这小叫花子虽然泼皮狡赖，倒也有些豪迈仗义，不由怒气渐消，本打算就此放他一马。再听得老板娘讲述了他的古怪身世、奇特经历，悲悯怜惜之心顿生，更加不便再深究下去了。

　　白衣少年起身言道：“罢了，我们今儿有事在身，也不想与你更多计较。下次遇到你时，若再戏耍客人，那便休怪咱肃颜无情。伙计，把这桌酒菜撤下，收拾干净再沏一壶好茶便是。老板娘您放心，银子我们照付。多出的也不必找了，给这位小兄弟洗洗干净，买两身新衣袄，再给他两屉热包子。
　　“倘若还有剩余的银两，就拜托您暂且替他存在柜上，今后慢慢再用就是。但唯有一条，不要让他再来这里生乱，搅和了渡仙楼多年的好买卖。”说着他摘下腰间锦囊，伸修长手指，进去一捏，取出一锭足量的银子递给辛四娘，这锭银子在当时当地，足够摆十几桌酒菜的了。

　　老板娘双手接下银子，自是一叠声千恩万谢地乐得合不拢嘴，也替那小叫花子赔礼道歉。那小叫花子本以为今天又会被人暴揍一顿。乍看这帮家伙的身手举止，料想功夫必定不会弱。好在自己皮糙肉贱地被人打惯了，也不当是什么大事儿。却没想到这么容易就逃过此劫不说，还得了不少赏银。

　　他兀自在不信中犯傻发愣，临了被老板娘按下头谢赏，又拎起脖领子生拉硬拽拖下楼去。刚刚下得楼梯来，打算安置他去洗澡，那个蓝衣小男孩手里握着一块玉佩追下来叫住他们俩。

　　“且慢！这位小兄弟，适才听了你的身世，心里着实不忍。看你还算机灵，可愿到我家？做我的伴读书童，每日与我一起读书写字，自然会衣食无忧，并且还能识文断字，你说可好？”他言语真切诚恳道，“这块佩玉送给你，随时可以来城北的沈府，拿着它就说找七少爷便可。”

　　“那敢情好啊！这可是天上掉下的肉包子呢！”老板娘惊喜不已，却见小叫花呆立不动，便忙替他接了玉佩，按下那颗蓬乱的大脑袋给小公子磕头谢恩，“还不赶紧谢谢人家七少爷？这是你小子的福气，今儿个算遇到贵人啦！”

　　那小叫花却想：才刚听你们三个说话极其傲慢狂妄，想必你家定是个有钱有势不讲理的。倘若跟了你去，吃穿自是不必发愁，但整天被你们这帮主子呼来唤去的，一辈子做跟屁奴才，再舒服也不过是个下人，有个狗屎意思？还不如老子眼下四处要饭打零工来得逍遥自在呢？
　　便翻眼回道：“我一臭叫花子，习惯了穷人穷命的，哪有那个福分？还是要我的饭去喽！”说罢拽拽地梗了脖子一扭头，破衣飘飘地拔腿便跑开了。

　　辛四娘见小叫花子不识好心，替他十分惋惜，赶紧打圆场道：“七公子，您可别生气哈！这小东西懒散惯了，忒不识好歹，回头我再劝劝他。”说着又连忙追出门去，“喂，小石头！先别急着跑啊，我带你去洗澡！楼上的公子还有给你的打赏呢——”
　　“留给您用吧，全当我赔的。我一洗干净就浑身痒痒，用不着拾掇。”小叫花头也没回，一面嘴里应着，一面上蹿下跳地，一溜烟儿便跑远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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