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我出生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山麓下一户小小木屋中，传来的深夜啼哭细碎地散落在飘雪之中。
父母给我取名“艽竹”，他们总是称我为“福星”，说我是上天赐予他们的宝贝，然而我却不那么认为。
据说在我出生的那一个夜晚，有一个白头白须的老爷爷登门拜访过。他说我是天生招福的体质，父母听了很高兴，但随之而来的厄运却是令人痛苦的。
总有人登门，希望能将我带走。他们称我为“座敷童子”，不胜其烦地频繁到访，看起来彬彬有礼的模样言语中尽是威胁恐吓。好在父母早有准备，在一个夜晚带着我连夜奔逃。
为保证安全，我们往往不在一个地方久居。若是被人发现了踪迹，就会开始准备搬家。只是父亲身体十分不好，如此颠沛流离的生活使得他的病情更加难看。约莫六岁的我已经习惯了这般惶惶不安的生活，只是每次看到父亲枯瘦孱弱的身影，总让我忍不住埋怨自己。
“座敷童子”本来是为人带来幸福的妖怪，我却觉得自己只给家人带来了不幸。
或许是我的喜怒哀乐表现得太明显，每当我有了这样的想法，他们就会将我温柔地抱在怀里说：“艽竹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礼物，是我们的小福星。”
其实我并不开心，但我知道要如何让他们放心。所以每次只是将头埋在他们怀里，挤出一个不勉强的笑容，然后晃动手里的小铃铛，那是我五岁生日的礼物。
我能做什么呢？六岁的孩子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动接受父母的保护。更多的时候只是站在一旁，看着父亲因咳嗽而剧烈颤抖的身躯，看着母亲为生计奔波的愁颜。
那时候我想着，等我再长大一点，就不必再活在他们的庇佑之下。
再长大一点就好了。
变故来得太快。
在我们安置了新家的第二个夜晚，一堆人闯入了我的家。不同于以往繁长的交涉，他们用了最原始的方式将我带走。
那一夜，父母的血洒满了地面，父亲到最后一刻还将我搂在怀里，双手捂着我的眼耳，用那双仿佛夕阳般垂暮的双眼注视着我。
我的眼睛是淡淡的琥珀色，父亲说过这双眼睛就像初升的太阳一般，朝气而温暖。这时候我总会看到他黯淡的双眸中闪过一丝神采。可就是在这样的注视之下，我看到父亲眼里最后的光渐渐消失，归于沉寂。
夕阳落山了。
我被那群人带到了一个大家族里，他们将我丢给了侍女。侍女们按住了乱动的我，将我沾满了血的旧衣服褪下，又要拿走我手上挂着的铃铛。我突然像疯了一样将她们退开，嚎啕着将手上的铃铛护在怀里。她们拿我没办法，只好就此作罢。
我成为了“座敷童子”，穿着红色喜庆的华服，带着沉重别扭的头冠，被这个家族的家主宾客们一顿夸耀。
“啊，真是精致的孩子啊，不愧是座敷童，长得真是可爱。”他粗糙的大手在我脸上摸来摸去，爱抚似的蹭着我的眼睛，让我原来止不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家主似乎更为高兴了，直勾勾盯着我的眼睛叫唤：“真是好看的眼睛啊，连哭起来都这样好看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理会，只是使劲地哭。他似乎也不恼，叫来了周边的侍女好好照顾我，就走了。
从此以后我过上了枯燥无趣的生活。
定时起床，定时入寝，定时接受家主的唠叨。一成不变的生活里，唯一的变化就是我日常不同的撒泼打滚。
摔东西是日常，到处躲起来也是常事，反正每次受罚的不是我。
偶尔家主会乐呵呵地从外面走进来，一把将我抱在怀里，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你果然是我的座敷童啊，多亏了你啊！真是多亏了你！”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我猜他或许是升官了，或者又赚到了不少的钱。每次听到他喊我“座敷童”，我就忍不住一阵恶心，又会想到拼死保护我的父母，然后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推搡着他。
“我不是座敷童啊！你走开！不要碰我！”
我发疯似的嚎叫没有让他离开，反倒让他笑容更甚。于是为了不再见到他那令人作呕的笑脸，我会将眼泪鼻涕一股脑蹭在他的衣服上。
他不会对我生气，这时候往往是把我爱怜地揉在怀里说些什么，然后就不舍地离开了。我才他走得这么快，是要去换件衣裳。
虽然我总是动不动干嚎，但我从来不会说“离开”这样的字眼。平日我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侍女监视，家主很轻易掌握我的言行。如果让他发现我有逃离的心思，只会让他加强对我的禁锢。
但看着这个家族的确越来越繁盛的样子，我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给家族带来兴旺。有此顾虑，我只能加快筹备出逃的事务，否则等到这个家族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一定会把我锁在他们身边，到时候再要逃跑就是难如登天。
于是我开始扮演一个乖巧的座敷童，虽然平时也乱发脾气，但他们总觉得我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生活。毕竟不愁吃穿又有人服侍的日子，谁不喜欢呢？
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觉得我会接受这样的生活啊？
杀了我父母，将我囚禁在宅子里，还时不时变态般骚扰，不是锦衣玉食就能粉饰太平。
于是他们放松了警惕，我的机会也就到来了。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寂静夜晚，我如往常遣退了一众侍女，假装睡得深沉。虽然仍会有人值夜班，但我近几日的乖巧表现让他们难免松懈，此刻应该如往常一般睡着了。
我悄悄从被窝里钻出来，偷偷溜出了屋子。
悄静的夜晚被人们的惊呼声打破。燃烧的火焰迅速蔓延，照亮了如墨深沉的夜色。我早早拿起了包袱，换上了一身轻快的装束，从平日里运送食材的偏门跑了出去。
偏门之外有一座大山。相较于城镇，藏匿于大山中更不易被找到。于是我趁着夜色加紧了脚程。大约到了黎明时候，再顺着嵴线的方向直奔下山。
我来到了一个小村庄，但我没敢停留，只是顺着山麓林线往外跑。好在包袱里带着充足的食物与钱财，我才得以撑过三天三夜不辞辛劳地赶路。
隔了一座山，他们应该找不到了吧？
我暂时在一座小村落落了脚，在这里过上了快乐的百家饭生活。这里的人都十分善良，并未对我这个来路不明的小鬼表示怀疑，反而处处扶持着我。
但我不得不离开这个地方，在此久留只会给他们带来灾难。所以一个月后我同他们道了别，又开始了漂泊的生活。
为期一年的游荡终止于一名年老的匠人。他救下了冻晕在雪地里的我，将我领回了家。老匠人贫弱的身体和和蔼的面容让我再次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于是我怀着侥幸的心理，同他生活在了一起。
他的眼神十分不好，但是手脚灵活，一点不像是年逾七旬的老人。我跟在他身边，竟也学到了不少手艺，渐渐开始做些有趣的工艺品，好谋得生活。
如果这样平淡安定的生活能持续下去该多好。
那天我代替老爷子去买卖，本来又是平凡无奇的一天，我却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听到了有关“座敷童”的消息。
佐藤家被抄家了。
是我之前待过的家族。
听说是因为“座敷童”逃跑了，所以带来了厄运。家族式微，人丁衰败，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沦落到此番境地。
毕竟当年佐藤家崛起的速度令人咋舌，现如今衰败之快，也的确让人叹惋。
我听着过路人的议论，头上不禁就沁出了冷汗。初春尚凉，我的脑袋却一股暖热。
还没等我一阵心悸过去，远处就又有了细碎的声音。
“你见过这孩子吗？”
“啊……有些眼熟呢……”
“是吗？可以劳烦您想想是在哪里见过吗？”
“嗯……似乎，前不久还见过。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手上戴着铃铛，对吧？”
闻言，一股寒气自我脚底窜出。我压低了自己的脑袋，迅速收拾起自己的摊位，从人群中隐退。
“我记起来了！是那个老匠人抚养的孩子吧！”
糟了！
我顿住了逃跑的脚步，立刻改变方向向着山上跑去。
本来想着要逃得越远越好，不要牵扯到老爷子。但依现在那群人的架势，估计是会直冲这匠人房去的！我不能放着老爷子不管啊！
几乎是拼了命地，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狂奔上山，撞开了木门。
“爷爷！快、快走！”我上前扑在床边，将他扶起来，急的手忙脚乱。
“咳咳……小竹，怎么了吗？要去哪？”他轻轻咳了两声，虽然心里疑惑，却配合着我的动作。
“外……外面有坏人要来，这里不安全了……我带您离开！”我将他扶了起来，然后匆匆地转身收拾东西，将值钱的东西一股脑扫进了包袱，然后驮着老爷子的身子往屋外走。
“这……怎么回事啊。”
“爷爷，您别怕。只是有些强盗路过而已，我们先避一阵子，然后、然后再回来。”
老实说，撑着一个人有些艰难，我尽量加快了步子，又怕老爷子受不住，心里急得跳墙。
都怪我！当时为什么要留下来！
都怪我啊！
我狠狠咬着下唇，努力不让害怕的眼泪掉下来，只希望那些人能慢点来……再慢点。
“在那边！”
一声浑厚的大喊从我们身后传来，我倒吸一口气，身子止不住地战栗。
几个年轻人很快将我们围住，即使是老爷子也感觉到不对劲了。
“小竹……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我、我……”看着眼前身着统一服饰的年轻男子，我的心像是跌入了冰窖。
“你是佐藤家的那个孩子吧。”为首的青年如是说道。
我死盯着他，没有回答，只是暗暗向老爷子靠近，挡住他的身子。
“看这架势，应当没错了。”他并没有在意我的目光，只是向着旁边的人一招手，“来吧，带走。”
“你们要做什么！”老爷子一下子激动起来，将我护在了怀里，苍老的声音竟也透露出一丝威慑。
“你乖乖把那孩子交出来，我还能考虑让你死得体面一些。”
这下轮到我不淡定了。
“什么意思？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别动他！”
“还不快点动手！”那人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眼里，反倒十分不耐烦。
“不可以！”我从老爷子的怀里跑出来，扑在了那为首的青年身上，“我走！我跟你们走还不行吗！别杀他！求您了别杀他！”
“不行！”他拒绝得很干脆。
我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将知道我行踪的人除去，他们就能够消灭“座敷童”的痕迹，同样在追捕我的家族就会无迹可寻。
因为这样荒谬的理由，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去了……
我一把抽出了他腰间的刀，抵在喉咙上：“你如果不同意，我现在就死。如果你们敢杀了老爷子，我就自我了结，让你们交不了差！”
实际上，我根本不想死。如果真要我用自己的命来救老爷子，我是绝对不愿意的。但是眼前的这个青年不敢赌。几个月的搜捕已经让他们身心俱疲，如果能够将我完好无损地带回去，自然是一大功绩。
虽然这样想很不厚道，但他们完全可以将老爷子作为栓人的镣铐，让我乖乖服从他们。
很显然，他们不会想不到这些。因而没有过多纠结，答应了我的请求。
我放下了刀，下一刻一记手刀打了过来，我立刻昏迷了过去。
到我再次醒来时，已经换上了新的衣服，手上的铃铛仍然在。此刻正躺在一间大屋子中。
无论是屋子的布局，还是侍女的妆容，都能很明显地看出这个家族的底蕴，远胜佐藤家。或许是个年代久远的家族。
从他们的口中我得知，我所处的家族，是名为“产屋敷”的望族。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