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学园]一世明灯》容予之

13、夏日的田野 - 野田（二）

　　特别能力系教室内。
　　野田一只手托着下巴，习惯性地眯着眼，仿佛认真地听着身旁学生的话，实际上却早已不知走神走到了哪里。

　　“野田仔！听说我们班的国文老师终于要换了，这是不是真的？！”安藤翼大大咧咧的声音在野田耳畔响了起来。
　　野田的神思终于被拉回来了一点。歪过头，他含糊地“啊”了声，却没有下文。
　　“太好了！”安藤翼显然十分激动，“那个老变态终于走人了！”

　　笠夏不老啊，她才刚刚三十四……而且，虽然表面又凶恶又爱发脾气，但是实际上，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心里慢慢悠悠地为小林笠夏辩解着，野田口中却一直在不停地“嗯”，眼神依旧漂浮到了远方。

　　“那个快要进更年期的老女人！”安藤翼显然对小林笠夏积怨已深，“没事就喜欢让我们写好多好多的作业！偷懒不写的话，又会被她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处罚！每次想对她用爱丽丝捉弄的时候，总会被她躲开，然后一旦查出恶作剧的人，那结果……”
　　野田不由失笑：“安藤，看来你吃的苦头不少。”

　　“我现在只希望她赶快走人，最好永远别回中等部了！”安藤翼继续牢骚中。
　　野田笑着摇摇头。

　　“对了，野田仔，听说～”安藤翼忽然换上了一脸贼笑，“你和小林老师……是这个？”他伸出右手小拇指，在野田面前晃了晃。
　　野田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哈、哈哈！”安藤翼捂住肚子，一手指着野田，笑得直不起腰，“看你这反应，什么都明白了！不错啊，野田仔，你藏得够深！”
　　“我……”动动唇，野田想要辩解些什么，然而搜尽脑袋，他硬是没能想出一句解释的话。

　　就在这时，教室的门忽然打开，原田美咲领着一个栗色头发的小女孩走了进来。安藤翼转头看去，这才止住对老师的嘲笑，指着栗发女孩道：“这是咱们系的新生，佐仓蜜柑。野田仔你前些时日没来，不认得她。”
　　听着安藤口中的“不认得”，野田的心思，在看见蜜柑的一刹那，已然飘飞。

　　简直……和安积柚香幼年时，一模一样。

　　仿佛身体中有另一个人走上前，接替了他的工作，温和地解释着那个闪着一双明亮的棕眸的女孩所提出的疑问。而他自己，却退回了心中的某个角落，静静地看着。
　　他好像想起了很多很多，却又似乎什么也不曾忆起。

　　“……现在，我要再次发动爱丽丝，你要像刚才那样，成功地阻止我哟。”他微笑着说，然后使用了爱丽丝。
　　眼前一花之后，野田再往周围一看，发现四周的环境，已经大不相同了。
　　看来蜜柑她……失败了呢。

　　他笑了笑。由于扰乱器的作用，他仍不能够自如控制爱丽丝。这一下，不知道自己还得在过去的时空中停留多久。

　　但是……没有关系。
　　在过去的时光中，他从不曾孤独一人。

　　抬起头，他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个阴暗潮湿的房间，三面为平整的墙壁，只有一面通往外面的世界。只不过，那里有一道铁栏，带着冰冷的气息，冷漠地封住了唯一的通道。
　　右面墙壁的上部有个小窗户，一束金色的阳光从窗户中透了进来。借着阳光，他看见牢房中的地下，蜷着一道小小的人影。

　　那个人是……

　　不远处忽然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野田转过头，望向走廊，心中忽然瞬间明悟。
　　原来，是这个地点，这个时间……

　　“芹尾……零……”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幽幽然在黑暗的房间中回荡，宛如鬼魅。
　　地上蜷着的人动了动，一张小小的面孔抬了起来，满是惊喜之意：“小林老师！”

　　小林笠夏慢慢地在黑暗中显出身形。即使房中一片漆黑，野田也能看出她微微哆嗦的双唇，以及惨白惨白的脸色。被称为“金银妖瞳”的眼中，左眼的银色异常明亮，闪耀的亮色中，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亘古的诅咒。

　　野田在心中极慢极慢地叹了口气。毫不犹豫地抬起脚步，他一路走来，站在小林笠夏身前，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睁开，带着几分怜惜与几分坚定，他默默地望着她。
　　这儿是过去，他影响不了任何人，改变不了任何事。即使站在她的眼前，她也看不见他。

　　不过，没有关系。
　　他一直都在，这样就好了。

　　“零，我……我带了些东西给你吃。”小林笠夏的声音中，带着几丝颤抖。
　　“谢谢小林老师！”那个孩子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单纯的欢喜。他不曾在意小林笠夏到底带来了什么，仅仅是有人来看望他这件事，便足以令他高兴莫名。

　　隔着铁栏，小林笠夏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了芹尾零。一点一点看着他欢欢喜喜将食盒中的食物全部吃完，小林笠夏的眼眸，也一点一点睁大。
　　芹尾零放下食盒，向她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一阵巨大的困意便不期而至。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上，芹尾零身体一歪，软软倒在铁栏边上。

　　“笠夏……”野田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

　　小林笠夏当然不可能听见。她只是哆嗦着手，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把刀。刀锋在黑暗中泛出隐隐的白光，足见刀口之利。她右手握紧着刀，伸出手，将刀口贴紧芹尾零的脖颈。尖利的刀锋已经在芹尾零的脖间肌肤划开了一条细小的血痕，然而小林笠夏，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

　　她呼吸急促，浅浅的抽气声在寂静的牢房内显得无比清晰。左手的拳头握紧了又松，松了又握紧，右手手臂不易察觉地颤抖着，然而这抖动的幅度始终被她强行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确保不会真正伤到芹尾零。
　　就这样沉默了许久许久，小林笠夏终究还是颤抖着，将刀收了回来。跌跌撞撞站起身，她随手将刀重又塞回口袋，连地下翻倒的食盒也不曾理会，只是匆忙转过身，脚步带着踉跄，扶着墙跑出了这个地方。

　　小林笠夏冲到地下牢房的入口处，仰头看了看门口透进的微光，脚步猛然顿住了。她怔怔地、一动不动地望着那缕微弱的光芒，忽然情不自禁地，全身剧烈颤抖了起来。
　　身体晃了晃，她无力地跌坐在地下，然后仿佛在抗拒什么似的，紧紧地缩成了一团，在黑暗中将自己牢牢抱住。

　　野田从她的身后默默走了上来，陪着她一起坐在地上。他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揽住她的肩膀。
　　没有一丝温度。仿佛碰到了一片虚无。
　　是的，他在这个时空中，只是个幻影而已。

　　一个低低的抽泣声在暗色中回荡着。小林笠夏抓紧了膝盖，手指用力，指甲深深地扎入了肉里。破碎的声音从她口中溢出，带着满满的找不到尽头的绝望：
　　“对不起……对不起……我下不了手……那个孩子……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对不起，泉水，我做不到……明明……看见了……那个未来……”
　　“我该怎么办……”
　　“是不是真的……永远逃脱不了那个诅咒……”

　　野田环绕的手臂渐渐收紧，即使他的手下的感觉只是一片虚无，但是他知道，他抱紧了她。
　　“不要怕，笠夏，会好起来的，会的。”他喃喃说道。

　　“‘永远无法改变你所知道的未来’，凭什么……凭什么……我不甘心……”张开口，她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不一会儿，血腥气便在她的口腔中渐渐弥漫，“爸爸妈妈……我做了无数努力，还是眼睁睁的看着……还有……姐姐……邻居家的太郎……凭什么……”
　　“现在……我……”

　　“没事的，笠夏，我会一直在。”他轻轻地说着，“不要再害怕了，不是每个人……都会离你而去。”
　　“……我一直都在。”

　　他一直都在她的身边。
　　从过去的时光，到那个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