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暮已是万重山》天之涯

32、第32章

　　初三毕业班的老师们为了稳住历届考生们的心态，早就积攒了一套专业话术，用于临考前的“话疗”。

　　比如说：“你们前期拼的是基础，在后期拼的就是心态了。”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大家保持平常心，就能发挥出应有水平。

　　但是还有一到正式考试，心态就崩的学生怎么办？

　　老师们又换了一套话术：“考试当成模拟考，随便都能发挥好。”

　　至于剩下一部分无论如何都捞不上来的，老师咬咬牙也给他们鼓足了劲：“技校专业选得好，两年之后金元宝。”

　　许是老师的闭眼鼓励吹得太过，搞得大家心态乐观上了天。在考前非正式的‘盲填’志愿阶段，以沈墨为首的年级前十名里，竟有七八个人都说要报全市排名第一的高中‘M城中学’。

　　十三四岁的孩子们壮志踌躇：“既然市级重点中学只能二选一，那就赌一把。赌不赢就去县级高中，也就短短三年，问题应该不大”。

　　只有老师知道，问题很大。

　　要知道，沈墨所在的这个初中学校，哪怕已经进入21世纪十年有余，教育资源还是匮乏到连做化学实验都只能全年级共享一根玻璃棒。

　　化学老师护着心肝宝贝似的，供着一根玻璃棒、一盏酒精灯、一只缺了口的漏斗和量杯，还有一根橡胶硬化开裂些许的胶头滴管。

　　靠着这几件传世宝物，‘胖老头’优待着，给九零（2）班操作了为数不多的化学实验——“过滤水实验”。

　　几张过滤纸还是他周末特地跑到隔壁乡镇跟兄弟学校讨要到的。

　　化学老师眯着胖乎乎的小眼睛，摇晃着杯里的黄泥水，很是自得：“看！我在门口舀的，就地取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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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一些像电解水试验之类的，或者“高级”一点的像分液漏斗、洗气瓶、冷凝管等等这些仪器，沈墨直到到初中毕业，那是连影子都没见过。

　　不过，穷教育也有笨方法，只是应对考试而已，死记硬背那些操作步骤就行了呗~

　　按这所中学往年毕业生的成绩，能考上720分的都是凤毛麟角。够得到‘M城中学’门槛的学生，创校几十年加起来，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

　　这下一口气报上来七八个，吓得老师都得倒吸一口冷气。

　　其实按老师们的预计估算，这一届的“优质生”确实较往年多了几个，但也不敢妄想能一举打破城乡教育资源差。

　　这种条件和环境下，在众多父母眼中，孩子初中能进入尖子班，高中就有很大的概率能进入县里的普高，这已经算是甩同龄人一大截的“别人家的孩子”了。

　　老师将沈墨等七八人一齐叫去了办公室，将后半学年几次模考成绩和市排名，连同往前三届的录取线再次摆在他们面前，语重心长地提出建议。

　　“M中前三年的录取分数线是720.5、718、725，但全市排名第二的X中近年录取分数线也朝M中逼近,我看看啊……”

　　班主任曾老师对着办公室仅有的台式电脑，从里面调出文档。

　　“X中2010年还是705.5呢，2011年开始，往后三年给你们做个参考，713、710.5、719……仕清，你上次模拟考总分是多少？”

　　“665.5。”蓝仕清顿了一下，“不包含体育成绩。”

　　曾老师点点头，拿起纸笔：“我算你体育满分60,也就是725.5。比M中去年录取线高0.5，算你踩线进去。”

　　蓝仕清点点头，对此并不惊讶。

　　化学老师吸完最后一口烟屁股，将烟蒂弹进门口水沟，进屋扫视后边那几位，语气轻快却又不失正经：“也就是说，仕清之后的几位同学，冲M中有‘亿’点风险哟～”

　　梁冰、银琳两人神色各异地抿抿嘴，本来约好一块儿填报M中就是被打了鸡血后的冲动之举，冷静下来听完分析后更是阵阵后悔，忙跟老师说自己要重新填报。

　　好在老师没有一股脑儿地交上去，现在还有更改的机会。

　　连梁颜和蓝仕清都开口要回了自己的志愿表。

　　只有模拟考排名正好排在蓝仕清之后的陆桂柔炸红了脸，仿佛有千层重担压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垂眸呆呆地盯着鞋尖。

　　她就那样固执而倔强地站着，没有上前提出要更改的意思。

　　沈墨注意到桂柔的异样，忖度着向老师提出疑问：“老师，您不是说过中考试卷检验的是众多考生的水平，偏题难题基本不会来的吗？”

　　“就算来，也只有一小部分。”梁颜补充道。

　　“我倒无所谓。”梁景源自顾自地接腔，“来多几道难题也好，学懂和没学懂的人分差才能拉得大些。”

　　梁颜无语地翻了梁景源一个白眼。

　　“沈墨的意思可能是……”蓝仕清捏着自己那张薄薄的志愿表，缓缓地开口：

　　“为了筛掉一些难题偏题，模拟考的难度一般设置的偏高。而真实情况下，大家的中考成绩可能会比预计的好一点。”

　　陆桂柔泛着泪花的眼睛唰地亮了起来，连忙看向沈墨寻求她的认可。

　　沈墨连忙点点头，肯定了蓝仕清的解释：“所以说，现在模拟分数在往年录取线偏下一点点的同学，中考成绩是不是就能比平时模考的高？”

　　“如果试题简单，高出一二十分也有可能吧。”蓝仕清附和沈墨。

　　若真是如此，桂柔她们填报‘M中’也恰如其分。

　　沈墨再次对蓝仕清投以赞许的目光。

　　像以往一样，蓝仕清一对上沈墨的视线，眼神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

　　沈墨：？

　　“我是鬼吗你一直不敢看我？”

　　沈墨从不在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上转弯抹角：“又不是美杜莎，对视了就会把你石化！”

　　办公室内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

　　蓝仕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同龄人的孩子气，连忙转回来，欲盖弥彰似的盯着沈墨看。

　　只见沈墨眨巴着大眼睛，微翘的长睫毛下，是一双透着清澈耿直“求解”的双眸。

　　她是真的不理解。

　　“眼神别飘。”沈墨还好心地提醒蓝仕清，像是个严格执行审判标准的裁判。

　　蓝仕清和沈墨的对视坚持了几秒，就认命地举起手中志愿表挡了一下，单方面中断了‘比赛’。

　　“输了输了。”蓝仕清不欲多言。

　　只剩下微急的呼吸和心跳嚣张地暗自嘲笑他。

　　梁景源抱肘在两人之间打量了个来回，福至心灵，歪着肩故意调笑蓝仕清：“嘿嘿嘿，她不懂～”

　　“走开。”

　　“就你懂。”

　　蓝仕清淡漠，梁颜讥讽，异口同声讨伐梁景源。

　　前队友和前对象的攻击力惊人，更何况是双层叠加的。

　　梁景源几乎是瞬间就站直了：老实.jpg

　　大家被梁景源的反应逗笑了，连陆桂柔都不复愁容。

　　小孩子之间的玩闹无伤大雅，化学老师摆摆手招呼大家上前找椅子坐下，温声解答了方才的疑问：

　　“沈墨刚才提出的问题，确实存在。

　　真实的考场变数太多，我们也只能尽量的在模拟中把‘狭峰险道’ 走一遭。所以在真实的考试时，很多同学会显得有游刃有余些，考出来的分数漂亮很多……”

　　大家目光炯炯，刚刚被泼完冷水的个别同学又开始骚动起来。

　　“大家报的高，作为老师，我当然希望你们也都能考得好，你们更上一层楼，我们学校的名声也能打出去。

　　志愿表你们怎样交上来，我怎样递上去，自然省事。但是，这张纸能不能最大限度地兑现你们过去的努力成果，你们未来三年享受的教育资源是市级还是县级，心理落差会不会影响将来的学业……这些是老师们要考虑到的。”

　　“县级高中是不是也挺好的呀？”银琳轻笑着试探道，“起码离家近，咱们同校的朋友也多。”

　　“哈哈哈，是啊。”化学老师乐观安慰道，“好歹也是县重点高中，再怎么样都比咱这初中好……怎么，这就满足了？”

　　“才没有，”银琳撇撇嘴，“市级肯定会更好。”

　　化学老师叹了口气：“是啊～但市级高中你们只能填报一所。所以没有十足的把握，建议还是不要去冲第一的M中。”

　　有时候，不是非要选最好的，才能彰显自己的能耐。能在合适的选项里，最大限度地发挥出自己的能力，往往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所以，我们能不能进市第一的M中不是最重要的，尽可能地都考入市级高中才是最重要的吗？”陆桂柔若有所思，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曾老师慈爱地笑了笑，接过话：“对，但也不对。因为从一开始，大家对市级高中的真正含义就没理解到位。”

　　见孩子们听完，双眼露出比前途还迷茫的神情，班主任曾老师就忍不住心酸。

　　“啊，当然，这也不能怪大家。我们接收外边的信息少，很多人到现在连县城都没走出去过，更何况是了解市里的情况……”

　　化学老师拍拍曾老师的肩，权作安慰，朝大家爽朗一笑：

　　“要不说你们这一届争气呢！以前我们学校压根都不敢想能往市级输送多少生源，加上近几年填报规则发生了变化，很多时候老师也研究不太懂呢！来来来，我先讲一下所了解到的。”

　　化学老师拿出纸笔，边写边说道：

　　“M中和X中是市重点高中，也是省一级。我把它们叫‘市一档’吧！那么，根据预估录取线和你们几个的多次模考排名……”

　　化学老师点兵点将：“沈墨、景源、梁颜还有仕清……刚刚说了，仕清只高0.5分，还是有点危险的哈~暂且不管，反正你们四个在这一档。”

　　化学老师继续说：“但市级高中除了M中和X中，你们没想过，它还包含了市级普通高中。”

　　陆桂柔像只机敏的小兔子，这一段听得格外认真。

　　化学老师写下了“市二档”：“就像X中每年在朝720分逼近，几所市级普高的录取分数，近年也在朝700分靠拢。那么桂柔、梁冰、银琳你们几个的分数，后半学期波动的有点大，但总体还在X中和市级这几所高中的录取线范围内。”

　　听罢，众人眼里的迷惑开始散去，渐趋明朗。

　　但如今的问题是，地域所限，无论市重点还是市普高，市级高中都每人只能填报一所。

　　“所以，如何填报，也应该一分为二。”班主任曾老师一语中的。

　　化学老师点点头：“市一档的，特别是仕清，你要比较历年M中和X中的录取线差距，结合自己数次模拟考分数之间的波动，选择更适合自己的填报”

　　“而桂柔，你们几个，要比较的是X中和市普高之间，到底是冲市重点，还是稳住在市普高。”曾老师说道。

　　“无论选择哪种，都只有一次机会放手一搏。成，就留在市级；不成，就去县重点。考前谨慎周全的填报，也有助于应试时心态的稳定。”

　　化学老师传达到位了自己的意思，抽出一支烟放在鼻下嗅了嗅当作放松提神，没有点燃。

　　班主任曾老师最后解答遗漏的问题：“还有，仕清方才提出的，试题简单，压线的学生比模考涨高一二十分的问题。有个词叫水涨船高，你高，万一大家也高，分数线往上一抬，压线的始终还在压线。”

　　如果不是自己坐庄，赌徒心态别太强。

　　梁颜若有所思。

　　梁颜的模考成绩仅比往年M中录取线高出四五分，填报M中的风险确实比X中的高不少。

　　“不会吧？”梁景源注意到了，立马不淡定了，“你真想改填X中去求稳吗？”

　　梁颜自从被他单方面分手后，就一直看他不顺眼。

　　听他这无措的语气，心中的郁气稍稍顺了点。

　　“我可不像你，做什么都万事如意。”梁颜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

　　梁景源却觉得自己被嘲讽了，当下也冷了脸：“随你。”

　　说完不解气，又添了句：“顺了你的意吧？眼不见为净了。”

　　这次老师终于听出了点不和谐的意思，忙打圆场：

　　“你们这……搞什么呢！又不是生离死别，M中和X中同在市区，周末出门没准还见得到呢～再说了，等放假时，约车回家还走同一条路呢……”

　　“老师，给我们都拿份新志愿单吧，”蓝仕清出言收尾，“我们回去再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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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份第二个星期的周五，也是本学期大家最后一天留校的日子。

　　傍晚，许多同学离开前，在后黑板上写下了许多毕业告别的字眼和涂鸦。

　　几个女生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聊天，绯红的晚霞倒映在一张张空桌面上，整个教室被霞光装饰得增色不少。

　　沈墨招呼着桂柔和梁颜加入，梁景源不请自来。

　　最后，连蓝仕清都收起了卷子，难得的过来和大家凑成一圈，闲聊起来。

　　“所以，我们这里只有沈墨和梁景源填了M中吗？”梁冰再三确认，“不敢置信，我们这一届好少！”

　　“X中也不差吧？！”梁颜率先维护起来。

　　“要是大家都超常发挥，分数全上了M中，老师一定后悔死了。”银琳坏笑道，“我是无所谓，你们不会怨恨老师吧？”

　　“不会。”蓝仕清摇摇头，“其实大家心里都有底。哪怕踩线上了M中，在M中里面排名也不好看。”

　　梁颜直言不讳：“但在X中，既有市级第二重点高中的资源，进去的排名也不至于太差，对我来说，是个更合适的选择。不像某人，我又没有非M中不考的理由。”

　　“不用‘某人、某人’的怪声怪气，”梁景源对号入座，“既然我有把握，凭什么不报M中。”

　　沈墨怕这难得的和气又被这两个冤家怨侣打破，忙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转移内部矛盾：

　　“别吵别吵，梁颜跟我开玩笑呢，是，是我！是我非M中不考！”

　　梁颜自知殃及池鱼了，尴尬地顺着台阶下：“那、那沈墨，你有什么，非、非M中不考的理由？”

　　说完只想削自己：啊啊啊啊这种事人家干嘛要跟我们交代啊！！

　　啊咧。

　　沈墨也没想到话赶话，闲聊变成坦白局了：“我……我想离一个人近一点。”

　　沈墨越说越小声：我和他约好的。

　　说完看到除了陆桂柔理解似的点点头，其他人一脸吃惊、八卦又兴奋的便秘表情来回在自己、梁景源和梁颜之间来回逡巡：M中，谁？和梁景源吗？

　　连蓝仕清都呆滞了，既震惊又落寞。

　　天，他的脸上还能出现这种神情。

　　这瓜，有毒！

　　沈墨才发应过来这话里的歧义，连忙撇清关系：“不不不不不不，不是梁景源！”

　　梁景源故意作出一副贞烈状。

　　大家反应过来这可能性的荒诞，都被逗笑了。

　　“我也是，想离一个人近一点。”陆桂柔轻声地将沈墨的话重复了一遍，淡化大家心里的惊奇感。

　　说完手捏拳头，冲着沈墨笑道：“我填了X中哦，冲一把！”

　　“一起加油！”

　　蓝仕清再次罕见地参与了话题：“同上，想离一个人近一点。想留在市里，最后改报了X中。”

　　蓝仕清说完并没有看向谁。

　　“这就轮到我了是吧？”梁颜指了指自己，好笑道：“X中。想离一个人，远、一、点。”

　　这次不止沈墨，大家都秒懂。

　　“啊，看来只有咱俩选了市普高了，”银琳笑着指了指梁冰，“胆小鬼。”

　　“你也是。胆小鬼。”梁冰回敬道。

　　“你们都说是为一个人，难道是为了我，才选在市里吗？”窗外传来熟悉的声音，“真是太不好意思了，真是海上生明月，明月照水沟……”

　　“阿啟！你又乱作诗！”

　　“是沈啟！”

　　沈墨和桂柔惊喜地望向窗外，忙招呼他进来：“怎么，你居然也选了市里吗？”

　　“M中？”梁景源不敢置信。

　　“X？X中？”蓝仕清深表怀疑。

　　银琳够着沈啟的肩，调笑道：“还是跟姐姐们一起去普高？”

　　沈啟笑着推搡开来，朗声宣布：“是——‘只要专业选得好，两年之后金元宝’的那个～”

　　这似曾相识的话术……

　　大家后知后觉发应过来：“技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