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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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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春花盛时,暄风扫,四节美景居冠首。
自冬狩祭典,眨眼个把月便晃过,现下已到春季百花绽放之时。而在那场剑术考核后,怜渶与岚两人至今还没见到面。
是怜渶有意避他的。
那场对局,怜渶可说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自己确实登上台子,岚也立在另一头。整个人且是纷乱,不知该如何进退,喉头哽滞,那口气怎么都喘不上来,眼前晃过虚像。是当时娘亲将他交给敌方将领,命他别动,与父王嘱托相驳,瞬间犹豫,伸直手臂便再也构不着娘亲的回忆---
后悔,怅惋,怎么都忘不了,遇上难以判断抉择时,便必然浮现的。每当此时,他的意识便会唤散、昏厥。
情愿放弃,不要有会伤害那一方的选择。逃开,不断地奔驰,在空旷道路上,一人体会孤独,承担寂寞……
那时,他以为自己也是昏死过去了,怎知当他醒来,却得到他将岚打伤,两人平分秋色的结果?
旁人事后生动叙述,说他招招取狠,岚皇子也当仁不让,宛若骤雨狂风缠斗。一场精彩的对局,在他的剑砍向岚的腿,岚的剑劈在他左肩时,勾下完美句点。
没有意识的他,又化成了从前仆役口中的恶鬼?向来尔雅温柔的岚,竟认真相搏,可见其对取胜的在意。他愿他快乐,而非与他相争,甚至自己还伤了他!
想及此,怜渶早痊愈大半的左肩,又一阵剧痛。
因为受伤疗养之故,岚在这些日子都没有去校场,授业也由太傅特赴寝宫教导。要见得岚,便只有亲访其宫殿一途,但往昔几乎踏平的廊径,因为愧疚,怜渶却无法踏上那一个步伐。
每日前来,每日在回廊口抬头观望,满满的难厘情绪,积在胸口,启是一句苦涩说得。
今日,他依旧驻立于岚的寝宫--齐云宫侧,久久,见得服侍岚的几名宫女离殿,才凑上前相问。
“这位姐姐,今天也麻烦你帮我拿给岚殿下好吗?”
双掌大的描金笼中,有只活力十足的小蟋蟀,使力蹦在木条间的模样,好不有趣。虽然还怯于见岚,但每日前来,怜渶都会带点小玩意给岚。像一种弥补心态,他希望在自己没法见到岚时,这些精巧的小东西,能带给他快乐。
完成托付后,正当怜渶要转身离去,一个老资格的女官却是大声唤住他。“怜渶殿下请留步,岚殿下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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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云宫,所以得此名,是因为在整座行阳城中,位居地势首高处,几乎要探入云深。照理,此处应作朝议主殿、皇城中心才是,但据当时风水师评估,却不适宜作中轴线之殿,所以才退为一般宫殿。
由于立建山岭,要进入此宫,必经一条蜿蜒长廊,随攀高的每一步,周遭空气隐约间,渐稀薄清冷。
硕大冰寒的寝宫,岚一人独居,环顾视线眺望,便是皇城全貌便是耿朝土地,独立的领域,像将自我禁锢在这孤寂中。
于是,他的笑带了冰,他的愁带了寒,一颦一笑,只有凝神细看时,会感受到那让人疼惜的轻,怎么都抓不住的形体---
立于书房宫门前,怜渶望着认真办公的岚,只觉痴然。想要踏入内,又怕一个惊扰,会让眼前单薄人儿,透明虚化。
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倒是岚抬头先查觉他了。“来了怎么不喊一声,我要真专心阅摺子,你可有得等了,傻蛋。”起身迎来,岚如此笑唤他,几步走向前,左足带跛。
见他不稳的步子,怜渶觉得整颗心都要揪出来似,连忙扶住了岚。“小心。”
“那么久不来探探,这儿年轻宫女也没个机警,要不是佐颖同我说,你这傻蛋是亲自送来,亲自又在那看好久,”方才唤住怜渶的女官,聪敏地已将茶水糕点重置。在就坐的空档,岚的话顿了顿,才续说道。“我还当是你怪我劈伤你,不认我这哥哥了。”
不疑有他,对局时英琏讲的话,冷峻的表情,让岚在事后想来,也深觉自己鲁莽,愧疚极了。
“你的脚,还好吗?”一如岚的心情,怜渶念念记挂的,也是对方伤势,话语急切。
“不碍事,怪我自己闲不下来,初期调养没安份坐下休息,这才拖久了,多休养些时候便好。说来,你的肩可好些没?”
岚是慰问之意,手搭在怜渶肩头。却不自觉帮他调整起领巾,像母亲期许孩子般,其实就算怜渶一切穿戴整齐,岚总还习惯会再替他重理顺一次。
关心的话语,指尖接触到怜渶颈子,让他觉得空气从每一触点流散,心逐渐窒息,紧紧绷住…
这种感觉,叫怜渶没法顺利搭上一句话,就只是连连点头回应。也因为此,才见得桌上资料。
一只熟悉的羊皮地图醒目摊平在桌,直画向南海另一头的边界,隔着险山激流,离现今耿朝首都行阳,距离遥长。这不就是上回辛玥摊在耿帝面前的南夷地图?
“这是?”
“就是这事让我歇不得,早先那场冬狩祭,便是为这准备的,”边说,岚却动手将地图卷收。“知道如此,怎么也要阻止你参加了。”
没有刻意回避,不过也没有深入解释,岚有些愤慨的说道。
“你的意思是…?”
“没什么,你听听就算,这事我会处理的。父皇也就我这个儿子,可惜霖是女孩儿,像这回我受了伤,很多事情就停滞了。我需要一个左右手,胜过未来虚渺的南夷进军,父皇太急了…”像自言自语,最后那句话,岚才看着怜渶,句句讲实。“我要你帮我,不会照他们说法做的,你放心吧!”
虽然不解岚后话意思,但前头讲南夷进军之事,怜渶多少有些概念。岚看来跟辛玥同样想法,但怜渶心中却有另一番见解。较接近耿帝的,姑且不论南夷动作,耿朝已经在策动计划,逐步进军,诱战意味已透露,催化战事发展。若是在此步放手,只有增添危险。
这些话,怜渶哽着没说,直觉要他别点破,就先搁在心中了。倒是不愿让岚忧心,怜渶岔开话题:
“对了,我有托宫女姐姐们拿些小玩意给你,不知道你可有收到?”
为了错开话题,但怜渶也有分小紧张,就深怕从岚口中换来一句冷淡回应。意外的是,听得此话,岚的声音好难得扬高了些:“等会,我拿来。”
那般欣喜的,岚自床榻勾出一精致朱红闸盒,拿回桌上解开,怜渶给的小玩意,一项不缺,整齐排好在里头。
足见岚对这些物件的重视,怜渶是感动,愣看着闸盒中的玩意,好些时候才反应过来。“太好了,我还怕这是小孩子玩意,你会不喜欢呢!”
本来担心身在皇宫中看遍异邦朝臣进贡稀奇宝贝的岚,会对这些乡野小玩意不屑一顾。而今,见得他高兴,也就是怜渶的希望了。
殊不知,这话却让岚听来有另一种解释。
“我,我是大人了!很感谢你送的礼物,但这些孩子玩意,我早没兴趣了,你带回去吧!”
自岚解事以来,便急欲成长,为了保护妹妹,为了接替帝位,更为解开一桩许多故人相系的心结。他要求自己坚强,成熟,只能向大人看,不能停留的脚步,疲累。
怜渶的接近,以一个可以帮助他,又不会带来威胁的憨厚角色,终于逐步渗入岚层层武装内。这是岚未查觉的,只记得要防备,却不知在怜渶面前所说的话,透露的别扭倔气,有如何明显。
可惜,怜渶正是那么个木头呆小子,那里辨得出岚口气中的破绽,只是疑惑他为何前后两种反应,百思不得其解。
“抱歉…我这就带回去了…”
不得以,怜渶只能就岚话表面意思,接过闸盒,为携带方便,顺手再整理过一遍内容物。
成对的小铁鱼,从中掰开鱼尾,没有线缠绑,两尾鱼竟在粗钢圈中开始互撞,环着圈跑,就活像在空气中游泳似。
从视线余光撇见,岚不禁惊叹,“啊,原来是这样玩。”
上头这话,怜渶没听清楚。但当怜渶再拿起一罐透明琉璃瓮装的干果时,岚忍不住皱眉头,“这个好辣…”这回他可听着了。
掏出几颗果粒放在杯中,一道泡茶热水浇下。“你要泡开它,瞧,这样吃吃看,很甜吧!”
本来在干燥时,光闻就辣呛的硬果,泡开后,竟变成了发涨甜酸果粒的茶。
“唔,酸酸地。”岚有些迟疑,但还是照怜渶的话接过果茶,一口饮下,完全不同于自己想像的茶水味道,让岚圆圆睁开了眼睛,吃惊的模样,很是可爱。
见岚如此,怜渶无比高兴,也没仔细思量岚所讲的一切,与早先拒绝的反应相差天南地北。一心想将所有的玩意都介绍一遍,让岚为他惊奇,让岚露出各种开心表情,这也就是他的快乐了…
一心,只想他,只念他.…
“这个我会玩!”当怜渶从闸盒中取出一只抱着陀螺的小木人时,岚得意的举起手喊道。
那兴奋模样,终于与其实际年龄相合,十来岁少年应有的热情与活跃,在冰融瞬间,如此自然,如此耀眼---
怜渶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剧,镗镗巨响,就深怕一个不小心,会让人查觉他的异状,那么莫名的情绪啊!
为自己掩饰不自然,怜渶主动说:“你这样打,他会跑更远。”
接过岚手上的木人,以特殊角度拧开它的手抛打出去陀螺,那陀螺在地上转过数圈后,竟将本拖曳在后的木人整个载起,形成了木偶骑陀螺的景象。
“怎么会这样,你得教教我。”
这特技一出,果真吸引了岚注意。顺从他的意思,怜渶以最方便教他的姿势,坐在岚的背后教他如何转开螺丝。岚很聪明,一学就会,本来怜渶也很乐得从近距离瞧岚。完全没注意到,这姿态的尴尬……
为求方便,两人是一起坐在一张大石椅上,怜渶坐于后,岚则坐在他跨开的腿间。极贴近的距离,可以让怜渶俯视看清岚五官每一个细微变化。那般柔稚地,连眸上的睫毛轻扇都瞧得清楚,如此宜然浪漫的气氛,该要安然陶醉地。
但现在,两人却非始终静态,不论是怜渶要指点,或是岚要实际抛陀螺时,在这姿势下,岚的臀部便总会不经意蹭到怜渶股间的某个部位……
中原高级绢质衣料间的磨擦,啾窣窣,平素听来没什么,此时却尤其淫弥。每一口呼吸,好似都在颈间留下热气水珠,轻轻,轻轻地滑过白嫩的皮肤。
体温的感度,在每一个触碰下,让所有血液都往下冲,热度却在每一道血液往下窜时,停留在皮肤每一寸,集中于一点---
终于,当岚第一次打出陀螺特技时,兴奋的往后一撞,不是很大力,却将修长的怜渶整个人撞下石椅。
此时,始作俑者却全然不知何事。“还好吧?”伸直了手要将怜渶拉起来,已经红成柿子脸的怜渶那还敢再瞧岚。
“嗯,我没事…”撑起身体,怜渶现在状况真可说是欲哭无泪,原来就不解的心理状态,现在连身体也出毛病了!
也顾不得此时好气氛,怜渶一心着急的只想退离这场所,“这些玩意大多是在一年一度民间夜市买的,若你有兴趣,我们再一起去吧!我,我想天色已晚,先告辞了。”
搁下这么句话,怜渶掩饰着身体异状处,匆匆便离去了,只留下岚百思莫解。
愣看着怜渶奔下回廊的背影,岚不觉自己立于宫门多久,不觉自己专注盼顾的心境何在。
宫柳垂垂,晚风拂。
曾经,这是专属于少年们的青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