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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夺火 ...

  •   且说决明子塞了云歹朱一嘴聚气丹,才令精疲力尽的云歹朱有命走回清泉殿。
      没办法,谁让清泉殿都是一群不太会飞的呢。个别大弟子已有了本命丹鼎,更是飞之不动。
      决明子嘱咐云歹朱聚气丹需得嚼碎了吃,云歹朱乖乖嚼了满嘴一言难尽的滋味,倒是没想到这丹药竟是甜的,不禁钦佩:“人都道越是上品仙丹,才越是清甜;清泉殿连这最最常见的聚气丹都能炼出甜的来,实在功力不俗。”
      决明子神色复杂地看了云歹朱一眼,道:“过奖了。清泉君讨厌吃苦味,所以我们殿所有丹药能放糖的都放得特别猛而已。”
      云歹朱吞完丹药,确实觉得有些齁。

      回到清泉殿的时候正是饭点,大部分人都到蒙山西侧的广膳堂去了。
      虽说求道之人可以辟谷,但蒙山派并不讲究苦修,祖训首一条便是“大道随心”;爱吃吃,不吃滚;吃噎了,多动动。要闭关的话提前辟谷三五月,妥妥的了。
      哪来那么多事儿,天地万物多不纯,嫌凡间俗物有杂质吃不得,有本事气也别喘呀。——蒙山派飞升祖师原话。

      迄今为止,蒙山派小到门外弟子,大到一殿宗师,都很少有人放弃吃饭这个低俗的人间乐趣。所以饭点大家都吃饭去了。
      当然不吃也不会要命,修道之人靠真气活着。决明子见云歹朱没什么力气去广膳堂了,又递给他一大包聚气丹:“再来点?”
      云歹朱嗓子发痒:“太甜。麻烦给杯水。”
      决明子递水:“吃惯了也就好了。”

      清泉君倒是在。
      他伤了,路都不肯走,这几天鹅进鹅出的。问题是这鹅效率也就这样,烧它屁股也是无用,从清泉殿走到广膳堂中间都得隔一顿了。所以玄光殿总有弟子来送饭,飞剑来回,清泉君喜欢的面都还是烫的。

      云歹朱刚进内殿来,就见清泉君抱着个脸盆大的彩绘仙鹤白瓷碗在吃面,还把碗里的鱼丸喂给他的鹅吃。他看到云歹朱,捏着筷子惊叫道:“呀,云歹朱去书斋了?没人带你去吃饭么?决明子,快去叫个会飞的再给我带碗面来。”他说着又转向云歹朱,“你能吃辣么?”
      云歹朱叫住要出门的决明子,道:“不用不用,我服过丹药,不是太饿。”
      “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胃口小。”清泉君把脸盆大的面碗向云歹朱挪了挪,“我匀你些,一起吃点罢?”
      云歹朱看了看正盯着碗里鱼丸的白鹅,有点哭笑不得:“清泉君……真的不用了。”

      清泉君啧了一声,埋头吃面。
      决明子期期艾艾:“师尊,过两天温山之行,我想……”
      “不行。”清泉君头也不抬,“你看家。”
      决明子萎靡了,应到:“是。”

      云歹朱听出了什么来:“清泉君可是要出门?你的伤……”
      清泉君:“无妨,打架也不是我打。但我本人必须到场。”
      云歹朱也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再问了,毕竟他只是清泉殿的居客,蒙山派的事务若主人不开口,就没他什么事。
      清泉君却不等他问,就道:“你也一道来吧,看看赵星司如何欺负人!”
      决明子:“师尊。”
      清泉君:“……看看玄光君耀我蒙山的风姿!”

      云歹朱想想先前从外面回到玄光殿的受伤弟子,和听到的零碎谈论,想到事情和温山的贺氏伏击采寒铁的蒙山弟子有关,便问:“这事,竟也牵扯上清泉君么?”
      “呵。”清泉君将面碗一推,开始跟云歹朱讲老故事。

      要说温山贺氏招惹过清泉君,那贺氏还是有些冤枉的。
      但要论梁子确实有。因时间久了,在清泉君心里还越发粗大。

      当年上任清泉君外出云游杳无音讯期间,正是白釉修炼到要紧关头,他得挑本命丹火了。要说为什么丹道入道须有水火此二行灵根,乃是因为水灵根才可实现隔鼎操水,火灵根才能做到体内容火。对于一个丹师来说,外来之火是永远不能与本命火相提并论的,若不能获得合适的本命丹火,丹道一途,就得止步于浅处了。
      白釉很小的时候就得了火种,也容了有近三十余年,但那不过是一株七品青鸾火,养了这些年头已至顶点五品呈鸾,而据《火究》记载,从未出现过超越五品程鸾的同种丹火了。

      玄门器物皆以品阶划分,除去品外不论,从最低的九品至普遍认为最高的一品。自也有超越一品的所谓“圆品”,那就是存在于传说或上古记载的东西了。
      金木水火土皆生于大道自然,从幼弱至强盛,皆有不同体态能效,若不加以规约,则遵循天数又从繁盛走向衰败,是为天道枯荣,万象自然。
      火种也不例外。
      一个有追求的丹师,会从年轻时候就开始寻找适合自己心法,以及拥有更高进阶潜能的火种,纳入丹田,以经脉精血温养,驯为己用。

      白釉体弱,修为不高时难以承受烈性丹火,偏偏他的心法至阳,又不能用阴性火种。前任清泉君倒是弄来一株温和的中性火“青鸾”,让白釉暂且养在体内。及至后来得了域外香种,才缓解状况。

      青鸾火火性温柔,可延养经脉;虽不多见,但毕竟不是什么贵重的火种,顶阶不过五品,白釉带着,也不至于招人觊觎。
      火种大体分为阴阳二性,都有火的表征,所长却大不相同。阳性火更有攻击性,长在熔炼;阴性火则稳固,长在萃取。

      白釉到了挑本命丹火的时候,拿出师父留下的锦囊,取到了上任清泉君为他藏好的几株火种,可以说无一不是精品。白釉嫌弃那本《火究》实在厚重,懒得看,总归师父给他的总是最好的,于是看心情就挑了一个。
      被白釉挑出来的是五品“微阳真火”,阳性火中的典型;其特点是超高温和绝快的引燃速度;缺陷是不耐水,暴烈难驯。此种火有耀眼的金色外焰和赤金色焰心,相传到达圆品后还会出现多达三色的焰体。

      “确实是有点后悔的,唉。”清泉君喝着面汤,道。
      云歹朱问:“当初怎么就挑了这个呢?”
      清泉君道:“它最好看啊。”
      云歹朱:“……”

      话说才得了微阳真火的清泉君,为了容它差点丢了性命。微阳真火是真心暴躁,也是真心的美。白釉偏执起来又是个不得了的,纳不进微阳真火就连饭都吃不下。于是他拾掇拾掇准备去燕川之下燕水湖的溶洞,闭关纳火。
      温山贺氏就在燕川,是当地玄门名门。
      燕川地势奇绝,什么不多就是溶洞特别多,每隔百十年还总有大小秘境现世,是个充满机缘的宝地。贺氏祖居甚至以“别有洞天”为名。

      燕水湖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一是它太大,占了去也守不住,二是它其实不出产什么珍奇的好东西,倒是凶残的鱼鸟特别多。是以燕水湖美则美矣,没事没人会去玩。
      那溶洞是个千年的寒石洞,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寒得不行,若没有结丹以上修为,正气内固,外邪不侵,进去一律是个完。白釉那时结丹不久,幸而心法至阳,去寒石洞闭关还是有可行性的。他打算引寒石洞极阴之力,压制暴烈的微阳真火火种,将之纳入后,顺势在洞里稳固一些时日。

      白釉于丹道的修为是扎实的,心境也稳固,可以说是有些得天独厚。纳入微阳真火全然在意料之中。虽然刚刚拿下火种的白釉倍感虚弱,但也不得不强打精神,忍耐着透骨森寒在寒石洞里打坐,以求尽快稳固丹火。
      未经稳固的丹火算不得真正的本命火,若是这一步没能做好,来个修为差不多的人照后背心来一掌,能立刻给打吐出来。说抢走也就抢走了。

      偏偏不巧,那时候白釉刚入定,洞里就进了几个贺氏子弟,为首的一个穿着贵气的银线宝扇纹长褂,腰缠镶碧玺的扣带,一看就是嫡系里极有身份的小辈。
      白釉在当年也是蒙山小辈,算是和那人平辈儿。
      那人生的正是典型的贺家人,粉面朱口,眼角上挑,气度富态,个头高大。他一进来就叫停了身后跟着的几个旁系兄弟,自己左右转了两步,道:“呵,这里有个别派的禁制。是哪家不懂规矩的,在燕水湖来来去去不同我们家打招呼啊?”
      白釉隐在禁制里,也懒得理他。从没听过燕水湖一带啥时候成了他们贺家的了?
      贺氏那小辈,平日里是跋扈惯了的,见没人回应自己的挑衅,有些不满,伸手就去敲那禁制:“喂,是人是鬼出来说句话?干什么好事呢偷偷摸摸的。”
      白釉正被体外寒气,体内烈焰,双重折磨着,忍耐地回了一句:“借宝地一用,很快就走。”

      贺氏小辈听那声音如泉水滴落,又清又润,不由得心中一动。他虽看不见白釉,却生出了莫大的兴趣,于是又敲道:“你是哪家子弟?我乃贺氏本家的九郎,贺真。你出来,我们交个朋友。”
      白釉被他敲得心烦,毫不客气回道:“不要。你滚。”

      贺九郎在堂兄弟面前被下了面子,当场光火不已,手一挥,令几个兄弟皆退出洞外,远远地为他封住洞口,不管什么动静都不许进来。而他自己则运了贺氏独门的风雷掌,硬去敲砸白釉的禁制。
      “请你出来,听不懂?”风雷掌落在禁制上就是一阵天罡下劈的震动,贺九郎怒喝,“敬酒不吃吃罚酒!”
      贺氏掌法名不虚传,嫡系子弟里这贺九郎也是个天资上等的,年纪轻轻将此掌修至六层,几下就把白釉的禁制拍个粉碎。
      也怪白釉对不感兴趣的东西一贯随便应付,符阵技艺很是稀松。见禁制被拍碎,心道不好,起身就想走。

      那贺九郎却在原地张大眼睛看着他。
      燕川人率直狂莽,少见如白釉这般我见犹怜的少年,贺九郎头一次觉得自己唐突了什么人。他见白釉面色苍白地想绕过他直接离开,便伸手去拦,白釉撞在他手臂上,贺九郎心道这腰可真是细,当下半抱着白釉就不撒手:“招呼不打就走?生了张文静的脸,没想到你是个没礼貌的。”
      只可惜这个白釉,脾气和脸全然不是一回事,被陌生人贴身捉住,那颗刚容下的火苗简直催着心火一窜三尺高。白釉大骂:“哪里来的狗杂碎打扰你爷爷我练功,招呼你个锤子,看爷爷不弄死你!”手心里挟着耀眼炽烈的火光,当胸就朝贺九郎劈过去。

      贺九郎自小习掌,以掌相战少有同辈占得了便宜的。他懂掌,自然也懂化掌,看白釉一掌劈来,条件反射就伸手去接。别看贺九郎习的掌法有风雷掌那样刚硬的,也有绕指柔这样细巧的。
      绕指柔只有两式,一是引二是放。在修为差得不算太厉害的情况下,以掌引对方招式,将之顺着外息渡到另一处,再放出去。

      白釉的一掌被贺九郎当空接住,两掌相贴,贺九郎五指一收甚至扣住了白釉纤细的手。白釉只觉透过掌心和臂脉,一股大力猛地向外一吸,直将他丹田里躁动不已的微阳真火给吸了大半出去!

      贺九郎将另一掌对着空地,准备将白釉的掌风顺势放掉,白釉尖叫一声:“住手!!”然而已经太迟,一大蓬耀目的金色火焰从贺九郎空着的掌中释出,惊天动地地绽放出满洞跳跃的炽热华莲。贺九郎也未想到这么秀气一少年郎,竟有如此霸道的掌心焰,赶紧掐住,松开白釉就向后闪了几步。这才没有把两人都烤死在这溶洞里。
      放出来的金焰受到寒石洞里积年的阴寒摧折,离体后很快湮灭下去。
      白釉软倒在地上。

      贺家九郎其实也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只是想自己也没怎么样吧,这人怎么就不好了呢。怕真的惹事,捞了白釉就带回别有洞天去了。

      白釉的损失十分惨重。
      丹火的进阶除了靠养,主要还是靠相同焰种的合并。微阳真火本就罕见,当初他师父也是攒了好久,合并至少三株微阳真火,才将它养到五品,小心翼翼封在玉盒里的。如今被贺真随手一放,放掉太半,白釉醒来时发现丹田里的火只剩下二品而已。
      贺九郎信誓旦旦说他会赔给他,但白釉又不是傻,微阳真火哪里是好找的?坊市上出现一株都是千晶难求,贺家拿到了会撒手才怪。
      白釉怒不可遏,无奈又打不过贺真,在被他强行留客半个月后,趁着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烧了他一套院子,马不停蹄跑回了蒙山。
      贺九郎惹了这事,正不敢大张旗鼓,没能捉住白釉,只得由他离了燕川。

      逃回蒙山的白釉哭哭啼啼找赵星司,赵星司提了剑就要去燕川,被当时在任的玄光殿主,也就是他师父,一鞭子抽了回去,并勒令闭关。于是赵星司十年没见着白釉。
      白釉心里苦啊,清泉殿那位做主的至今还在云游没个信,万一她哪天回来了,知道白釉搞丢了大半儿珍贵火种,说不定能把他怎么切切晒了呢。
      在后来的一百多年间,虽然清泉殿殿主始终没有回来,但白釉日日夜夜吊着这颗心,除了修炼,就是紧盯着各种江湖消息玄门事体,只要有关于微阳真火的踪迹,都立刻动身。百八十年收集火种的艰辛,说起来字字血泪。

      其实自从白釉回蒙山,贺家这百年间一直往清泉殿递帖子送各种东西,说是赔罪。白釉一样没收,提得动的就扔下山,提不动的就砸了送金乌殿;点得燃的就烧,可以吃就喂狗。渐渐地,贺家大概也觉得这个白釉实在不识好歹,晚辈之间一点误会,闹得如此没面子,最后也不再来讨没趣了。
      白釉这么气,不仅仅是因为任何好东西都抵偿不了珍贵火种对他而言的价值,更因为他觉得贺家毫无诚意。要有诚意就该把那贺真剥光了捆上手脚跪到蒙山下叫一百遍“爷爷,孙儿知错了”才对,而不是放纵这厮骚扰他!
      白釉不知道多少次,几乎要得到一株新的微阳真火,横空里就杀出个贺家人,不是砸大把晶石碾压众人买下,就是领大把喽啰抢先众人撬走。怄得白釉回清泉殿就抱着须方鼎哭。

      直到去年,白釉才堪堪把微阳真火凑回五品。
      他每每说起这事都觉得,要不是贺真,他现在已经养出高至八品的极阳真火了。
      怎么能不委屈!

      清泉君说起昔日恩仇,说得有节有奏,手里就差一副快板。
      云歹朱也猜清泉君恐怕是很少吃亏的主,遇到这样的事儿,善了是肯定不能的。
      他心里同时亦很好奇,百年前结丹,清泉君现在是个什么修为?他第一次见到清泉君,就是那个狼狈样子;本以为清泉君作为丹师,重在技艺与学识,而不是修为。不曾想,清泉君老早就是结丹修士了,也不知眼下是结丹哪一层境界。
      看看玄光君,结丹中期,强得上天入地,各大玄门榜上有名,活生生一柄凶器;清泉君也结丹,偷把药草都被人家小辈追着砍。
      武修和灵修,当真是如此差异么?

      云歹朱心中不甘,他想做玄光君那样的人。
      提一把剑,就能将自己看重的每一个人,都护在身后。
      这是他云歹朱想求的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夺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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