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笔录》笔墨画温良

64、【乱世篇】交心

　　自入了绝望坡，行军2日，赵真也没沐浴2日，他虽换了衣服，随意擦了擦脸，但周身还是难掩血腥之气。

　　十五先生不得不拿出熏香，点燃后，熏了他半个时辰，那身血腥气才慢慢淡化了很多……

　　见十五先生没有喊停小童的意思，赵真开口道：“先生，其实不必那么麻烦，我出了绝望坡，就知道有一处温泉，洗一洗，身上也就没那味了。”

　　见十五先生不回答，小童笑着说道：“先生有洁癖，不熏两个时辰是不会放过你的，小哥哥你就受着吧。”

　　赵真无奈，只能任由小童拿着香炉，围着他继续转来转去……

　　看到熏香，赵真到是想起了李垣林身上总有一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有点像檀木的幽香，又有点像一种梨花的清香……闻起来，十分好闻，更有一种莫名能让人心境安宁下来的作用。

　　赵真转向正在调配药品的十五先生，问道：“先生，世间可有人能自带体香的？”

　　十五先生不以为意，他点了点头算是回答。手中依旧不停摆弄着配药用的瓶瓶罐罐。

　　赵真被勾起兴趣，他又问道：“这体香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

　　十五先生停顿几许，似乎想到什么，说道：“有先天的，也有后天的。不过那种先天自带体香的人少之又少。毕竟古语有云：人是土做的。浑身臭烘烘的来到世间，埋到土里又臭烘烘的烂掉。”

　　见赵真听得认真，十五先生继续道：“这后天的体香嘛，到是可以用花做的精油涂抹身体。人食五谷，若后期改以花为食，以露为饮，以蜜为调，配合一些药材，人体也就自带香气，甚至排下污秽也不至于恶臭冲天。至于这天生的体香，实在是难得，我也不解其中原由。”

　　赵真追问道：“那先生可曾见过自带香气的人？”

　　十五先生摸了摸胡须，沉思片刻道：“世间有自带体香的人，老夫到是见过一个。那就是先太后，也是当今陛下的亲生母亲。她周身有围着一层淡淡的幽香。以至于当年后宫上演争风吃醋的戏码，有人讹传先太后是以情香迷惑君王。”

　　赵真想到李垣林天人之资的外貌，那么先太后的容颜必然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李垣林身上总带着一种淡淡的幽香。

　　赵真心想：女子容颜美丽，本是无错，但若被冠以误国祸国的女子，多数也是因为太过美丽。而遭世人贬损，不过是对君王的无能找个借口罢了。

　　十五先生回忆起往事，也不禁感慨道：“老夫平生从未见到过像先太后那样美丽的女子。不过，也印证了那句老话：自古红颜多薄命。先太后去的早，以皇后之礼葬于西陵。”

　　赵真追问道：“那先太后是因何早逝的？”

　　十五先生回道：“听闻是一直患有咳疾，某天受凉后，忽然咳疾加重，骤然病逝的。我那会儿正在四处游历，到是未能参加先太后的送葬之礼。不过，也因此避过人生一大劫。”

　　赵真继续追问道：“先生，你避过什么劫？”

　　十五先生坐下来，目光凝滞，似乎想到了很久以前的往事，他开口道：“先帝与先后伉俪情深，因先太后故去，而发雷霆之怒。他几乎将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杀了干净，要这些太医们为先太后之死陪葬。而我因为四处游历，未曾给先太后诊治，而且也没有参加太后的送葬之礼，而避过一劫。后来，先帝又将后宫中伺候先太后的宫人一并处死。之后，更是将后宫佳丽中的一些平素不敬先后之人也一并处死。”

　　赵真见十五先生呼吸沉重，脸上已然显现悲痛之色，他说道：“先生，你可是有什么怨？”

　　十五先生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怨又有何用！我的师傅就是在那个时候，受到株连而被枭首的。若不是师傅派我出去游历寻找民间良方，我想必也会是那种下场。”

　　赵真听后，无不感慨，伴君如伴虎，君王之怒过于恐怖。想到躺在一旁的曾一凡，陛下当时看这名败军之将的眼神，是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了……若是他昨夜失策，怕也是这种结果，赵真不由心气多了分忧思。

　　十五先生起身，将手中的药丸塞入曾一凡的口中。此刻的曾一凡，被金针所困，动弹不得，他双眼紧闭，亦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

　　赵真也随十五先生的动作，看向面容枯槁的曾一凡，他心中忽觉不忍，便开口问道：“先生，这个曾一凡好歹也是个名将，以后就此废了吗？”

　　十五先生撇撇嘴道：“废了。除非有人愿意同他去换，且必须是心甘情愿的换掉他的五感。但想来，世间是不会有这样的人。”

　　赵真叹口气道：“若我像他这样活着，确实不如死在战场爽快。”

　　十五先生看了赵真一眼，少年心性总归是心高气傲的。他摇了摇手，冷哼一声道：“活着还是好的，活着总会有无限的可能。”

　　赵真看了眼曾一凡，想到不久之后便再上战场，他故作玩笑的说道：“先生，倘若有一天，我活的如同废人，请先生务必赐我一毒，毒死我，好让我自由解脱。”

　　十五先生本想去骂，但见赵真虽是玩笑语气，两眼却极为认真的看着他，便冷笑道：“好啊，那我就弄死你。然后把你大卸八块，放到我的药罐子里，做喂给旁人的药引子。”

　　赵真苦笑道：“还有人肉做药引子，我还是头次听说。”

　　十五先生愤愤道：“自然是有的，你身上用了我那么多名贵药材和密宝。倘若你小子敢死，我就敢把你拿去做药引子！”

　　赵真眼眶微红，压制着略显哽咽的声音道：“也好。做药引子终归还能救人一命，不算白活！”

　　小童见气氛冰状，立马岔开话题道：“小哥哥，可别再胡说八道惹先生生气了。你可是福将，能从死人堆里活下来的，你的福气必定会比别人要好的。”

　　赵真也顺势看向十五先生道：“先生，我可以不熏了吧。这么长时间，我闻着身上好像也没啥味了。”

　　十五先生摆了摆手，似已有不耐烦的意味。

　　赵真嘻笑道：“那便谢过先生，那我先下车了。回头，你让小童找我来取药引子。”

　　十五先生怒不可遏道：“滚！”

　　赵真笑嘻嘻的拍了拍腿，溜出车外，虽然十五先生看着严肃不苟，但逗他着实有趣。赵真也不由心头放松了很多，他看向正在前行的大军，想必今晚便可出了绝望坡，能够好好洗个澡了。

　　一名士兵跑过来通传：将军，陛下让你过去。

　　赵真闻了身上一遍，总算那血腥气若有若无的淡了很多，他又问了士兵：“我的脸上可还有血迹？”

　　这名士兵仔细看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什么血迹，便摇了摇头。赵真这才放心的向王车走去。

　　进入偌大的王车，赵真见李垣林正端坐在塌上，双眼紧闭，似乎是正在小憩。他默默的候在一旁，也不做声。

　　李垣林只是困乏，倒也没有神游，听到赵真的脚步声，他才缓缓的睁开双眼，眼前的少年身着黑衣，脸上也比昨日整齐干净了很多，他的周身淡淡的散发一种药香。不用想便知他应该去了十五先生那里。

　　李垣林开口道：“我给你备了一套铠甲。”

　　赵真恭顺道：“微臣谢陛下的赏赐。”

　　见赵真如此恭顺，李垣林顿感好生没趣。自赵真失忆之后再见时，李垣林每看到他，便心中有点说不出的微妙感。

　　本来盼着少年能亲切些，现在反而越发觉得疏离了，李垣林对这份恭敬的疏离感到烦躁。

　　他盯着赵真的眸子，那眸子已不似过去般通彻透明，好像隔着一层漆黑的纱网，入不进他的内心，看不懂他所思所想。

　　赵真见李垣林这样直勾勾的看着他，也觉周围气氛玄妙，他不自觉的向后挪了挪。

　　李垣林打破沉默，轻声道：“今晚，我们就出了绝望坡，也许前面正有一场苦战正等着我们，你知道吗？也许此战会胜，也许此仗会败，也许天下会易主，也许战火会烧向中原……”

　　似乎在等待着赵真的回应，李垣林凤眼微闭。

　　赵真诚惶诚恐，他见过李垣林意气风发的指挥千军万马，他见过李垣林鼓舞士气直冲云霄，他见过李垣林的运筹帷幄……只是，没有见过像今天这样的李垣林，赵真只觉心中疼痛，也不知这种疼痛是从何而来。

　　李垣林那张面容虽精雕细琢，美的不可芳物。但眉宇间却有着一丝淡淡的忧虑，若不近些去看，反而以为是帝王之怒。

　　赵真心痛的厉害，他只觉心中有千万话语要说，却又不知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

　　赵真忽然半跪着，鼓足勇气，脱口而出道：“陛下，无论成败，我和将士们都会为你奋战到最后一刻，纵然身死！也绝不后退！”

　　李垣林睁开眼，他依旧面色如常，心中却是惊涛骇浪，波澜万千。他极力克制心绪，却不知为何，忽然走向前，站在半跪的赵真面前，他抬起的手，又陡然放了下去。

　　赵真疑惑的抬头，看向李垣林。

　　李垣林转身背对着他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