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笔录》笔墨画温良

1、【竹林篇】斗兽场

　　无尽深渊一样的黑暗，只在耳侧听见：滴答、滴答、滴答……少年用手触摸，感受到的是：冰冷和黏腻丝滑。

　　是血，人血。

　　黑暗散去，一个少年正跪在地上，身体无助的颤抖着。

　　妇人的尸身静静的躺在院中，任凭少年如何呼喊，却犹如一座石像般，肃穆安静。

　　“母亲，醒醒！”少年不停的晃动着那妇人的身体。

　　“母亲，醒醒啊。你看看孩儿。”少年执着的晃动着，眼角的泪肆意落下。

　　一种极度痛苦的哀嚎从少年的口中迸发出来，哀莫大于心死，他一口鲜血止不住的吐在地上，赵真也跟着觉得心肺生疼，好像自己也快吐出一口老血。

　　黑暗再次袭来，少年在一片黑暗中隐去。渐渐的黑雾隐隐散去，场景切换：灰蒙蒙的天，浓重的雾气萦绕着整个大地。

　　此刻的少年眼神呆滞，静静的坐在一处低矮的小坟边上，他的眼眶布满血丝。一个手持皮鞭的中年男人，正恶狠狠的看着少年。

　　奴隶主便凑上去试探性问他：可愿随我进斗兽场。

　　少年承诺：若能助我葬了母亲，皆可。

　　奴隶主不可置信的追问：葬你母亲，就进斗兽场？

　　少年言简意赅的回答：嗯。

　　奴隶主追问：你知道斗兽场是何地方？

　　少年盯着他回答：生死场。

　　奴隶主继续追问：既知是生死场，便有性命之忧，还去？

　　少年斩钉截铁的回答：去！

　　城外野岭，一处新坟坐落在竹林里。少年孤寂的坐在一座黄土掩盖的坟头旁面，墓前摆满了鲜果祭品。他面无表情，嘴角干裂渗着血痂，双臂张开，匍匐在新坟上，怀念着母亲的怀抱。

　　这是他已故的母亲的坟，新土上插着一块简易的木牌，上面却没有任何的文字，只是这木牌上，草草的画着一只玉兰花。

　　“还不走！”奴隶主喊道。

　　“……”少年并不回答。

　　“你说的卖身葬母，说话还算不算话了？”那奴隶主厉声喝道。

　　“……”少年将头转向一边，看不清是何表情，他依旧不回答。

　　“好个狗崽子，看我不打死你。”这身影急速靠前，少年已然站了起来。

　　“走吧。”他淡淡的说道，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向黑暗深处，这黑暗渐渐吞噬一切，连周遭都似扭曲一般被吸入无尽的黑暗。

　　赵真慢慢睁开眼，眼角酸涩，浑身被剧痛袭扰，现实回光，原来是梦境一场。他从失神的幻境中回反应过来。

　　那份身体感受到的剧烈疼痛，让他才记起自己此时此刻，还在斗兽场上同青额虎决斗。那只狠辣的畜生，静静的躺在不远的地方，正恶狠狠的盯着他。

　　斗兽场上，人声鼎沸，震耳欲聋。人同野兽厮杀，这种骇人的场景，即使是在斗兽场也并不多见。

　　一时间，斗兽场上分不清人们到底是在喊着什么。泥泞的黄土地上，血水因烈日的暴晒而变成黑红的血痂，一股难以言明的腥臭直冲扑鼻，引得一群嗜血的绿蝇满场乱窜。

　　矜持的妇人们虽然用绣帕遮住口鼻，但掩盖不了对斗兽场内的好奇，她们睁大双眼，无时不刻的盯着兽场的少年。

　　被赌注惹红眼的男人们早已没了人前的温文尔雅，几乎所有下过注的男人通红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撸起胳膊的长袖，继续摆起下注的态势。

　　疯狂的欲念从口袋中的银两中发出震颤，下注的台子已由原来的30张，增加成为100张，这场面可以说是自斗兽场经营至今，难以见到的画面。

　　青额虎右爪和左眼被少年手里的钢叉挑去，它的速度也渐渐变缓，只是这种剧痛让它愤怒极致，连绵不绝的虎啸穿梭在整个斗兽场，惊的所有人暗自惊叹。

　　这畜生蹒跚几步，就因受伤严重，倒在地上。它用独有的一只眼睛狠狠盯着不远处躺着的少年。

　　赵真躺在斗兽场，他早已伤痕累累，体力透支殆尽，加之青额虎啃咬他的时候，肩头的骨头也跟着碎裂几许，剧烈的疼痛从肩部蔓延至全身，而涓涓的鲜血正不断的从伤口涌出来。

　　此刻，一人一虎此刻的胶着，他已然占了下风，无论他有多么想站起来，但四肢早已不受控制的瘫在地上。

　　要是青额虎再此时补给他一击，他确信自己将必死无疑。

　　“母亲，我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一个声音从心底问道。

　　他侧脸看着慢慢爬来的青额虎。一阵微风吹来，却冷如削骨的寒风，让他浑身刺痛。

　　“也罢。”他转过头看着天，自由飞翔鸟，湛蓝的天空，流转的白云，这一切都跟他毫无关系......

　　心中既知如此，便对生的渴望，慢慢的在黑暗中逐渐陨灭。他默默的闭上了双眼，一动不动的等待死亡的来临。

　　这青额虎虽是伤了一双眼，一只虎爪，而它的肩胛被钢叉贯穿，还插在上面。但它依旧缓慢的匍匐着，朝少年爬去。有些战斗，无论人类，还是动物，涉及生存，至死方休。

　　随着人群中日益高涨的喧嚣，欲念盘旋在斗兽场上，让人们几近疯狂，嘶吼之声响彻整个斗兽场，每个赌徒野兽似的眼睛看着赌注台上的银两跃跃欲试。

　　料定少年必死无疑，场上爆发出激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少年只觉叨扰，他蹙眉着听着这场关乎他死亡的视觉盛宴。

　　忽然，一只金色羽箭穿过斗兽场，直刺青额虎的虎头，这箭尾穿透力极强，虎脑被这利箭狠狠的穿插过去。

　　这青额虎剧烈抖动着身体，折腾不到一会儿便死透了。

　　惊闻台下人群的异动，人群出奇的安静下来，好像窃窃私语着什么，少年闻声而睁开双眼。

　　他侧头看向不远处的围栏外，一个身着红衣，面容生的极美的男子正手举长弓，显然刚才那一只箭羽就是他射出的。

　　少年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远处那个红衣男子......

　　那份从容赴死的心境，在被救下来的那一刻，而变得有些波动，竟而有分崩离析之态。

　　他看着红衣男子越走越近，而男子的面庞也越发清晰：这人，容颜生的极美，虽是男子，但美艳到不可方物，就如造物主在脸上耗了极大的神力镌刻出来的，真如天人下凡一般。他腰间别着一只细软的皮鞭和镶嵌宝石的弯刀，脚穿流云的胡靴，正缓缓朝他走来。

　　此刻男子表情如此的坦然，笑如骄阳明媚。他正同身侧之人笑说着什么，看似云淡风轻，却又有一种决胜千里之外的气势。一双凤眼也如嘴角的笑容一般弯弯如月，泼墨的华发因风的吹拂而肆意飘散......

　　少年很想在多看一眼这仙人之姿一般的人物，却因失血过多，眼皮沉重越发沉重。即使他拼劲力气，想睁大眼睛看过去，却因鲜血流失太多，而徒生困倦......

　　朦朦胧胧间，他感受到来人的一双温暖的大手将他托起，放在脊背上。一股儿悠然恬淡的清香飘散到鼻翼。

　　少年想到自己褴褛血污的衣衫，会不会污了这个男子的衣襟。但他又眷恋这种安定的清香，是什么呢？檀香还是沉香？他任由那个男人在众目睽睽中扛着他走出斗兽场。

　　“你是谁？”少年趴在来人的脊背，轻轻的问道。

　　“你的救命恩人。”那人声音温暖的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