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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狠戾 ...

  •   对面的几人猛地扑上来,将墨沉霜围住,带得脚下积雪杂乱。
      第一下直奔面门来,墨沉霜侧身躲避,双臂一伸,前头的两人就翻了个儿。后面有人跟着上来,墨沉霜抬脚抵踹过去。有人的拳头打到了他的背部,当即被他仰面踢倒,但紧接着他腹部也挨了一下。墨沉霜微弯了下腰,后背撞在门框,发出突兀的闷响。然而他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格挡躲避,并没有主动攻击的意思。
      但这样只会更加激怒眼前的这些人,他们用力更甚,后面站着的男人也跳着脚骂声不断。墨沉霜似乎没有反抗的意愿,不知什么时候滑跪了下去,就这样被人围着揍。
      他像是失去意识,全无神采,尽管那一双眼分明是睁着的。他被人踹在胸口,滚下阶,泥尘和雪粒胡在脸上嘴里,就连睫上都是。
      雪还在下,风疾哮过耳边,墨沉霜蜷起身,挨着打也不吭声。几个人一起骂他,叫他“畜生”,说他和墨揖山一般德性,咒他的前路,嘲讽他的苦他的难。
      墨沉霜听着这些,视线逐渐有些模糊。
      牢狱中的黑暗又回到眼前,他指尖扒着雪,冷得令人发颤。
      “小畜生!也不看看这是哪儿!”那讹了他银佩的狱卒抬脚蹬在他胸口,吐了口唾沫道:“和我斗,找死!”
      墨沉霜的两只手臂分别被两个狱卒抓着,他动不了,起身也不行,被压着往下跪,膝盖处的骨像是要破碎似的疼。
      他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挨打,从他那一日彻底和狱卒撕破脸开始,如此的打骂就是寻常。墨揖山和秋榆都在哭泣,大概是在为他求饶,那些声音他听不见,耳边嗡声响作一片,眼前都是猩红色。
      他嘴角早就破了,血顺着流到脖子里。狱卒推搡过来,他向前栽倒,半张脸埋在干草堆中,被割破了,划动间产生痛痒。他没有动,不挣扎也不反抗,那些都是没用的,墨予霖还病着,他得想出路。
      尽管他知道,四处只余黑暗而已。
      将暗的天色从铁窗进来,狱卒们打累了也打烦了,撤出牢房,墨沉霜就挪动着身爬了起来。他是练武的,扛着揍无所谓,他拖着伤爬动,那角落里躺着墨予霖,小家伙早就没声响了。
      墨沉霜将墨予霖抱怀里,靠墙时后背上的青紫痛得要人命。他咬着牙满嘴血腥,颤着手试了弟弟的鼻息,确认人还在。夜沉下去,他的伤突突地疼。怀里的墨予霖胸口有起伏,他疲倦地点头,最终没抵挡得过眼皮黏合。
      他觉得不过是几瞬的功夫,谁知睁眼时先被日光晃得头晕。他习惯性地颠了下手臂,摸了摸墨予霖的脸,那小脸儿上的肉都少了下去,温度还是烫手的。
      墨沉霜低头,看着墨予霖皱眉挣了下身,脖子上挂的小铃铛终于出了点声音。这几日墨予霖一直烧着,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所以那怕是不舒服的扭动也能让墨沉霜很惊喜。墨沉霜叫着他弟弟,希望能得到睁眼和回应。
      但墨予霖的眼紧闭,忽然急促地喘了几瞬,喉间的声中带着杂音,像是从胸腔的位置发出来的。墨沉霜垂了手过去,但先前还能攥他手指的小孩儿毫无反应,脸上的红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只剩灰白发青的病败。
      那喘声骤止,墨予霖安静地像是睡着。
      墨沉霜探了指尖,没有感受到呼吸。
      他红了眼眶,呆滞地跪坐着,怀中软糯的一团,那副很小的身体还带着生命未曾离去前的温度。墨沉霜不敢低头,蓦然想起墨予霖冲着他和温绪之张着小肉手要抱的场景。那时他们坐在温先生院里的合欢树下,温先生笑弯了眉眼,被墨予霖扑得往后倒身,正被他拦腰扶住了。温绪之的发被墨予霖抓在手里玩,小家伙咿呀地叫着哥哥,趴在温绪之肩头冲他笑。
      墨沉霜抱着墨予霖,嘴里压着血,一直紧绷笔直的背脊垮了下去。他像是垂髫暮年的老人,眼前昏花,听觉闭塞。他就维持着这姿势,直到日斜光没,月色透窗而入时他终于哽咽出了声。
      他的手已经僵硬,触觉并不敏感,但他知道,墨予霖已经冷下去了。
      狱卒来收尸时他不松手,身边庶出的弟弟里也有人哭了,爬过来掰他的手臂。他的额角跳动着疼,追随着墨予霖,向牢门处挪身。他看到旁边牢房里的秋榆正扒在铁栏处,脸在缝隙那里挤得变了形。他娘哭得撕心裂肺,也没能换回他弟弟的命。
      对面的墨揖山撑手在冰冷的地面,指甲在黑暗中尽数迸断,裂口渗血。他胡乱地蹬着腿脚想要起身,却做不到。他的嘴里都是灰,还有草屑,枯发垂下来,他在蓬头垢面间抖声道:“予霖......我的儿!我的儿!”
      哭声悲怮地响在牢中,难听又诡异,像是夜半鬼怪的嘶哮。墨沉霜垂着头,他看起来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
      他并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他只记得胡守业那日的话,和他弟弟冰冷的身体。
      温先生身陷囫囵生死不明,墨予霖一点点地死在他的怀里,到最后也没能再叫他一声“哥哥”。
      墨沉霜的路决断于此,接下来的尽是昏暗。他知道那黑暗中藏着死亡,他和他的一家人在一起等死,但他没有生出胆怯。
      就是有点不甘心。
      次日他又见到了那名狱卒,满目讥讽地告诉他那银佩已被他当了,换了不少钱。墨沉霜安静地面朝墙坐着,黑发垂下了挡住了他的侧脸。狱卒得不到回应,索性打开牢门,抬脚揣在墨沉霜肩头。墨沉霜往前倒,身体怦地一声撞在墙上。
      “那银佩确实不错,”那狱卒哈哈大笑,又去拽墨沉霜的衣领,“要是真拿了钱去买药,别说你弟你爹,就是这一牢房的人都够吃了!”
      他将墨沉霜拽得回身,但就是这一下,他自己先变了神色。印象中就是再与他较劲也只能挨打吃亏的少年面无表情,然而有种冰冷渗出毛孔四肢,最终汇聚在墨沉霜眼中,变成那在漆黑中翻涌的悲愤和狠绝。
      狱卒暗道不好,松了手往后撤了一步。然而墨沉霜站起了身,他这一次没有驼背,身高显出来,让狱卒只能仰视。墨沉霜的手握了拳,狱卒看了个满眼,惊道:“你、你做什么?”他后退时背撞到了墙,又是一慌。
      墨沉霜嘴角有淤紫,是前几日挨打留下的伤。他看着狱卒,竟笑了一下,像是恶鬼索命前的胸有成竹。狱卒惊慌失措,下一瞬墨沉霜已抬脚猛踹,狱卒痛呼倒地,额角装在铁栏上,血登时流下来,糊了眼角。
      这狱卒抬手护着头,掌上触到的液体让他更加恐慌。他腹部又挨了一脚,疼得他只能蜷身。墨沉霜走过来,在他面前缓缓蹲下身。
      墨沉霜挡住了从铁窗处照进来的全部阳光,狱卒被笼在昏暗里,脖子被墨沉霜一手掐住了。这一次没有了铁窗的阻拦,墨沉霜的指迅速收紧,狱卒脸上呈现青色,他疯狂地扒着墨沉霜的手指手腕,两脚乱蹬。他喉中发出的声音碎裂在墨沉霜掌心,像是什么动物的惨叫。
      狱卒翻着眼,混乱中只看得清墨沉霜的一双眼。那双眼本深邃漆黑,此时却染了红,像血,也像是光。
      “......你......”他听见自己恐惧地道:“畜生......”
      畜生。
      野狗!
      杀人的恶兽。有狼性的狗。
      狗本是温顺忠诚的动物,信任你保护你,就像是从前拿银佩换药的墨沉霜一样天真。但有的狗有狼性,被激发出来就不得了。那一直竖着摇动的尾巴会垂下去,稍微耷拉讨人喜的眼闪起令人心惧的光,把瞳色染得血红。
      就像现在的墨沉霜。
      年轻人用狠厉和暴虐撑着自己不倒下去,就算他看不见前路也不要紧。他像是发泄,也像是密谋已久,露出真实的面目。
      他松开狱卒的脖子,在人蜷缩喘息的时候拎起了他的衣领。拳头打下去,不带任何犹豫。他听着狱卒大声呼叫,竟像是被眼前的痛苦取悦了。他拳拳狠砸,低声道:“你去死。”他的手上都是这狱卒的血,他又道:“让胡守业也去死。”
      那边儿门里终于进来了别的狱卒,见了这一幕已经惊呆。然而墨沉霜不管不顾,他少时并非没打过群架,知道这会儿就是要揪住一个往死里揍。手下的狱卒已在嘶叫求饶,他仍不停。其他狱卒奔进来,拽他的双臂,他挣开了,又扑过去。
      他抓住那狱卒的衣领,将人狠狠地往墙上撞。血流出来,甚至有些溅到了他的脸上,让这不过十几岁的人看起来像是狰狞的罗煞。
      “还给我,”他在这狱卒的骨骼裂碎声中道,“还给我。”
      “还、还!我还......”狱卒已经有些神志不清,还记得要命,道:“我还你......”
      旁人的拳落下来,墨沉霜被打得歪身。他的指从那狱卒的衣襟处滑落,他颓然大笑,道:“你还不了。”
      温先生的生,墨予霖的命,一切失去的变化的扭曲的,没有人能偿还。牢狱里没有道理可言,这是天地间最污秽的地方。他墨沉霜算什么,不久后一具寒凉腐烂的尸体罢了。
      有人将那已丢了半条命的狱卒扶起来,剩下的都转向他。七八人一拥而上,将墨沉霜围在当中,拳脚雨点一般来,还有来自佩刀刀鞘的抽打,誓要墨沉霜下跪求饶。
      然而墨沉霜没有跪下,他的双膝和背脊都没有软下去的打算。他不说话,拼了命地打回去,空着的双手在刀鞘和皮鞭下吃了很多亏,但他不在乎,连牙也用上了。唇齿间的鲜血味道似乎让他很满足,有狱卒倒下了,他还站着。
      身上没有一块好的地方,脸上的血让他面目全非,但他还站着。
      “疯、疯了!”有狱卒惊恐后退,抓着门道:“这小子疯了!”
      命硬心也硬,墨沉霜晃着身,扯着唇角。他要微笑,但淤肿的脸都让他的表情很难看。那些人快速地退出牢房,他们锁上门,像是隔绝开一只戾虐的兽。
      自此墨沉霜没再挨过打,那名拿了银佩的狱卒也没再回来过。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狱卒们不敢再找茬,但经过他的牢门时总回啐着叫声“畜生”。
      连“小”字也去了,就是畜生。
      畜生。
      “畜生!”
      墨沉霜睁开眼,白雪还糊在睫上。耳边就是那两个字,只不过此时他已不在牢里。他倒在雪地里,牙齿有些打颤,周围几个人对他踹踢,没有弯腰来落拳。
      “什么东西!”那带人来的男人得意又痛快,在外围道:“还真以为鹿溪镇是你的地盘呢!”
      又是一阵极其难听的谩骂,但没什么新鲜词,都是墨沉霜以前听到过的。
      过街老鼠么。
      自然入耳入目的都是污秽。
      墨沉霜的舌舔到了冰凉的雪,还有鲜血的腥味。这味道让他想起狱中的暴戾,那些屈辱和无力催得他有些想吐的感觉。铃铛硌压在腰间,不堪重负地闷响。
      墨沉霜半埋在雪地里的眼逐渐增开,里面的光对于旁人来说很陌生。
      手撑在雪里时竟没打一下滑,下一瞬人已经一跃而起。时才挨打的似乎不是他,明明衣上都是脏兮兮的脚印,从袖下露出的手臂上也有青紫,墨沉霜却跟没感觉似的,抬脚就踹翻离他最近的一个人。
      这忽然的反击谁也没想到,几个男人面露惊色,立刻挥着拳头上来。这些人又岂能和狱卒比,墨沉霜在雪里笑了笑,轻易地将人撂倒,那脚缓了劲儿,最终没有下狠手。
      他越过地上歪斜的几人,到那为首的男人跟前。他双手揪着了男人,就这么把人拎得双脚离地,道:“我已经屡次退让,你还要如何。”
      男人害怕起来,想摇头却做不到。他瞪着眼呼吸困难,道:“放、放手......”
      “你自找的。”墨沉霜歪头,像是不解,道:“我不是你以为的人,你在欺负谁?”
      这一下是真的让男人软了腿脚,挣扎都小了。他脸上的五官扭曲在一起,想说一句“饶我”都没力气。
      “墨、墨沉霜,你敢!”有人爬起来,在他背后叫道:“你真,真要杀人吗?”
      墨沉霜回身时带着微笑,那笑却陡然消散,连抓着那男人的手也猛地松开了。几人不明所以,转头才见不远处挺立的青衫。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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