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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别扭 ...

  •   也许是因为正在下雨的缘故,温绪之觉得墨沉霜周身都散着冷。
      但他还没对这人的出现表示惊奇,墨沉霜就翻书垂眸,念道:“徐瀚诚。”他勾了唇,瞥了眼一言不发的许佑安,又对温绪之道:“这是怎样好的书,要让温先生淋雨来读?”
      这话讲得冲,温绪之一愣,然后皱了眉问:“你不是归家了吗?”
      墨沉霜胸前有些起伏,半晌后道:“听到了声响转回来的,结果就看见温先生了。”他的目光微垂,在温绪之时才扶许佑安的那只手上一转,又看向温绪之湿了的衣还有臂弯处软塌下去的宣纸。
      他道:“伞尽给人打着了,淋完了雨还要给人买书。”那双明眸稍黯,又问:“做什么?”
      温绪之这次察觉得真切,不是因为这场雨,而是墨沉霜就是有点生气。他反而笑了,问:“我给你买,你看吗?”
      温先生极少这样反问人,也从来没有这样对过墨沉霜。他面上虽仍然温润,话音柔和,还带着笑,但就是让墨沉霜忽地觉得不好,有点慌神。他想回答,却张不开嘴,因温绪之的笑寂寥又疏离,像是在责备他的无理取闹。
      墨沉霜还在发愣,温绪之却已伸了手过来,同时道:“拿回来。”
      这一声很轻,但墨沉霜就是乖乖地照办了。温绪之接过来,不再看他,那握书的指泛了白。
      他回头对许佑安道:“这的确是本好书,我买给你。”
      许佑安猛地抬了头,他脸上还蹭着泥,没了刚才雨中的那股子拧劲儿,看着怔怔。
      温绪之要去柜边,却被墨沉霜一步挡住了路。温绪之想绕开,却发现这书架间狭窄,不能让两人错身而过。
      这劲较的毫无来由,温绪之叹了一声,然而墨沉霜似乎更不冷静,呼吸声尽数重重入耳。
      “这小子惯在书店里,只看不买。”墨沉霜上前一步,让自己和温绪之之间几乎没有距离,像是质问般道:“温先生今日约是第一次遇见,怎就要为他破费?”
      熟悉的铃铛声随着墨沉霜的动作响在耳侧,温绪之的衣裳和伞还在往下滴水,怀里的宣纸一濡就软,他几乎抱不住。但他不慌不忙,调整了姿势,又对墨沉霜道:“他想读书,这是不同的。”他脸上没了笑容,却没有再看墨沉霜,只是垂了眸,指尖轻轻摩挲在那本书的侧边。
      “读书是出路,”他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有条出路不容易。”
      说着侧身,艰难但快速地从墨沉霜身侧通过。
      今日从看见温绪之扶那许姓小子起就生了邪火的墨沉霜看着温先生露了淡漠,浓重得令他心惊。无奈脾气来得快又没守住,他后悔了也没用,只能跟着温绪之转身,道:“温先生。”
      温绪之停在柜边,回身时神情缓和。他平静地看着墨沉霜,轻轻“嗯?”了一声。
      “我......对不起,”墨沉霜在这平静的目光中笨了舌,“我、我不是......”
      “无事。”温绪之微笑,看起来是真的不在意,还体贴道:“各人自有各人苦难,不能感同身受是平常事。”他将雨伞暂放,对站在墨沉霜身后的许佑安招了招手。
      瘦小的少年还紧紧绷着脸,没有看墨沉霜一眼,侧身从书架边钻过去,慢慢地踱到了温绪之身边。温绪之回了身,付了钱给老板,然后将书递给许佑安。
      然后他将手中的伞一并交给了许佑安,道:“快些归吧。”
      他平日里与墨沉霜道别时,也是这样温和轻声地嘱咐。
      墨沉霜站在书架旁,被雨淋湿的衣贴在肩上,冰凉难受。温绪之表现得太平静了,就好像他墨沉霜只是无关紧要的一个人,说错了话,或者有什么脾气,他都不会动容。许佑安才是和他相似的那个读书人,而不是他墨沉霜。
      双拳蓦地攥紧,但他并没有迈进。
      “谢谢......谢谢。”接过东西的许佑安还低着头,原地踌躇。而温绪之也不催促,拢着宽袖看着他。
      “我......今日多谢先生!”许佑安提高声音,像是鼓足了勇气,抬头看着温绪之,道:“请教您的尊姓大名?”
      “萍水相逢,”温绪之微笑,“不必放在心上。”
      他并不愿意将名字告诉许佑安,虽不知是什么原因,但墨沉霜却觉得胸口处有什么蓦然一轻。
      “天色不早,”温绪之像是没看到许佑安的失望,对他温和道,“还是早些归家去。”
      许佑安点点头,又道了声谢,将那本书妥善地贴抱在胸前,撑开伞跑入雨中。走了两步又转身,对温绪之深深鞠了一躬,这才去了。
      温绪之目送他离开,走到门边抬头看了看。雨虽已转大,可也不知何时停,这会儿不回就真该晚了。于是他将怀里的纸提了提,打算迈步。
      “温先生!”墨沉霜倏地出现在侧,握住了他的手臂,道:“雨大了,再等一等吧。”
      温绪之回头看他,还是很平静,也没有挣脱,只道:“这雨看样子要久下,天已晚了,还是回吧。”他又看了眼天色,“你也早些归。”
      “那、那我送你,”墨沉霜没有松手,没底气地低了声音,“一人容易滑脚。”
      “你也没有伞,”温绪之还是很温和,不过是温和地将墨沉霜推开,道,“路不远,就不必了。”
      说着收了手臂,不等墨沉霜再说,独自走入雨中,没有回头。那倾长的青影缓缓去,留不知所措的少年在原地站了许久。

      墨沉霜终于到家时天已全暗,雨点力道不减地砸下来,这挨他爹棍子都不哼一声的人竟觉得有些疼。进了宅有仆人在点灯笼,见了他就赶忙抖开了伞,他却不要,自己一个人往里去。
      结果才进主院儿就被老爹迎头抓了个正着,墨揖山今日不知在为何事烦心,总之是心情不好,见墨沉霜晚归,火气登时就上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他将墨沉霜截在廊下,话里带怒气,道:“整日在外野,何时才能收心!这春日一过你就得去押货,你别是忘记了!我看你就没个正经心思!”
      “没野,”墨沉霜抬手将湿透了的发从额前拨开,言简意赅道,“没忘。”
      “你!”被咽了一道的墨揖山作势就举了手,头上的六合帽都歪了。他本要往姨娘房里去,这会儿也顾不上了,逮着墨沉霜就要打,一边道:“怎么和你爹说话呢!没野你倒说干嘛去了!”
      “去看读书人了。”墨沉霜忽地回了身,沉着脸把他亲爹都吓了一跳。他道:“没野,和读书人在一块儿。”
      “读书人?你如今是张口就来!”墨揖山吹胡子瞪眼,然后照着他就是一下,道:“鹿溪镇就没几个读书人!”
      墨沉霜躲开了,道:“有,有一位。”他还真起了和墨揖山分辨的心,道:“是新来镇上的。”
      墨揖山见他难得肃色,也迟疑了,问:“从哪儿来的,做什么的?”
      “从京都来,”墨沉霜微顿,“不知做什么的。”
      他还真的不知,因温先生平日甚少出门,关于过往也未曾透露过半点。就连温绪之如今在做什么,如何糊口,墨沉霜也一概不知。
      “又是一问三不知,莫是在扯谎。”墨揖山又拉了脸,问:“那这人叫什么?别也说是不知道!”
      墨沉霜看了眼檐外的雨,道:“温绪之。”
      “温......温绪之?”谁知墨揖山露了惊色,抓着墨沉霜问:“从京都来的,读书人,叫、叫温绪之?”
      墨沉霜“嗯”了一声,不知道他爹这是发什么毛病,问:“怎么了?”
      墨揖山不答,只问:“你没听错?”
      “自然没有,”墨沉霜皱眉,“爹?”
      “没事!你、你、你,”墨揖山还是极其激动,一连磕巴了几次,才问,“你如何认识他的?人住在哪儿?”
      墨沉霜呼吸重了重,回答时有点没好气,道:“前段时间刚认识的,他......”他挣脱墨揖山的手,犹豫了一下。
      温绪之淡漠少言,像住处这样的事一定是不喜欢让旁人知道的,于是他道:“不知道住哪儿。”
      墨揖山只点头,又急迫地问:“你与他相熟?”
      然而墨沉霜呼吸重了重,回答时有点没好气:“就是萍水相逢。”
      墨揖山眼珠一顿转,一个劲儿地道“好”,墨沉霜在一旁都皱了眉。
      “爹,”他再次问,“怎么回事?”
      “无事,无事!”墨揖山却露了认真,嘱咐道:“你日后多与这人一处,听着没有?”
      “嗯......”墨沉霜眯了下眼,问:“为什么?”
      “你怎这般多的问题!”墨揖山又有发怒的迹象,但到底没吼得太大声,只道:“不是读书人吗,读书人,咳,读书人好啊!你跟着他,多学学!”
      说着将墨沉霜撇下,自己就要走,可迈了步又收回来了,对墨沉霜道:“爹说的你记住没有?”
      墨沉霜还有点懵,墨揖山就急,催着道:“墨沉霜,你记住没有!”
      墨沉霜道:“记住了。”
      墨揖山这才满意,他端详了儿子片刻,没从表情中看出什么,就没有再说。
      院里的灯笼使劲儿地摇晃,主要是风大,将雨吹进来,冷打在墨沉霜的领子里。湿了的衣贴在身上不好受,暗夜压下来,但他没有动,看着他爹离开,又漫无目的地盯着廊下安静的空荡。
      他爹让他多跟着温绪之。
      多跟着温绪之?
      昏光照亮了一点墨沉霜的眸,在暗色中很明显。他稍微偏头,动作像是某种大型动物。
      跟着就跟着。
      反正他挺愿意的。

      翌日温绪之起身洗漱完毕,就听见后院有声响。这时候还早,于是他觉得大约是进了贼。
      财物事小,伤了人却也麻烦。心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温先生就在厨房里站了,身边的窗正能看到后院。他伸手时也很小心,缓缓推了窗,却又听见了小铃铛的声音。
      紧接着就看见了墨沉霜,少年挽了袖,正一个人继续建那书房。今日雨已完全停了,天空压了一点儿花青色,金色的朝晖刚好过云而落。
      温绪之有些惊讶,那窗响了声,墨沉霜立刻抬头看过来。他站在阳光里,笑时露了小尖牙,对温绪之道:“温先生早!”
      “......早。”
      “温先生,”墨沉霜放下手里的东西,拍了身上灰土过来,“用过早饭了吗?”
      “没有。”温绪之声音不高,问:“怎来的这般早?”
      墨沉霜站在窗那边,垂眸看着温绪之,道:“昨晚下了雨,我担心这屋子,就赶紧来看看。”他看了看温绪之身上干净的衫,又问:“你昨日回来,是不是淋雨了?”
      “只一点。”温绪之回答,不太热情的样子。
      其实这不太热情也是墨沉霜自想出来的,因温绪之的态度其实平时没什么两样。但经过昨日书肆那一出,他就是觉得别扭。
      墨沉霜扶着窗棂,神情很委屈。
      “你要进来吗?”温绪之看见了,稍微退开半步,道:“我做些吃的。”
      墨沉霜微微倾身,小声问:“能,能让我一起吃吗?”
      温绪之已经转身从缸里舀水,闻言笑着点了点头。他开始忙活早饭,还得做双人份,一时没有说话,也没留意墨沉霜有没有进屋。然而等他搅动着锅里的小米粥的时候,就听身侧这人道:“温先生。”
      这一声有些闷,高度也不对。温绪之一转身就愣了,因墨沉霜正趴身在窗棂边,下巴放在小臂上,一双眼不时眨动。
      他平时是个儿高劲瘦的少年,这样一矮身,加上这样的语气,就像是在对温绪之撒娇。
      “温先生,”他道,“你别不理我。”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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