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斜的路（短篇）》富贵闲人

1、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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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条路，她走过很多遍。
　　道路的两旁各有一排杨树，倔强笔直地挺立着，不肯伸出格外的旁枝。左边的杨树外是宽敞的马路，而右边则是居民住房。很普通也很寂静的路。在有阳光的日子，直上朝天的杨树无法遮荫，于是路在她忍不住眯了眼的视角下开始变倾斜。
　　那是朱晴上学的必经之路，从小学开始至高中毕业的现在，她走过很多遍。目前已是毕业后的假期，她本不必再走这条路，但她依然每天每天按照早晨上学的时间走一遍。父母无法理解她为何这样做，但早起散步毕竟不是件不好的事，于是也由她。
　　今天，也有阳光。
　　朱晴抬头看了看，微微眯起眼觉得炫目，无法释放的视野将远处的道路扭曲，原本笔直的杨树也在她的眼中变了形。在她看来，那是如火的阳光氲起了地面的热。但，现在是深秋呵……
　　曾经，她并不是独自走的这条路，至少曾经是这样。
　　那时，也是这样的阳光和这样寂静的树，不寂静的是走在她身边的人——杨涛，她同年却不同班的同学。明明不同路，他却每每骗她说‘真巧，又碰到你’。说这话的时候，他会咧一口整齐的白牙笑，笑得眉眼弯弯，灿烂得如同那一天的阳光。这阳光，是什么时候开始灼痛她的眼？
　　杨涛喜欢走在她左边，双手插进宽松的运动裤的口袋，单肩背着书包，袖子往往撩至手肘。她曾经问他为何不穿校服，他回答说，太丑了，玷污了他的好身材。同时露出他的标志笑容，咧嘴。朱晴摇头浅笑。
　　她明白他的心意，在第一次看到站在路口等待的他时，她就已明白了。她并不是无知的女生，也不会去做装傻扮纯真的无聊事。但是他没说，她也就不问。似乎，相伴走在这条路上他就已满足。于是，在这样的默契下，他陪伴她走过了高中三年。
　　在学校的时候，他并不会刻意找她。偶尔在校园里遇见时，他会冲她挥手，然后大声叫她‘小猪（朱）’，不顾周围人的侧目和好奇。起初，她不会应，只会立刻转身或扭头装不认识，然后在心里暗骂他混蛋。被无视的次数多了后，杨涛的‘混蛋行为’便开始升级。在看到她转身的时候，他会扔下身旁的人飞奔过来‘认亲’，以证明自己不是她的陌生人。几次三番，在他再叫她‘小猪’的时候，她就学乖了会冲他笑笑，虽然笑得勉强至极……
　　然而，没有人认为他们是恋人，因为他本是有女朋友的。
　　那一天，他在阳光下牵着一个女孩子的手向她走来。他的脸上是难得的浅浅的笑，记忆中的他，似乎不曾这样笑过。那件没有拉上拉锁的运动服，被风吹起的衣角一下下抚上那女生被他牵着的手臂。那是一种宣告，还未开口就能让人明白的宣告。朱晴静静地站在原地等他走近，用一种仿佛看陌生人的目光看他。她以为，属于他的笑容只能是咧着嘴露出牙齿才对。那是她第一次觉得有些莫名的失落，感到他与她之间在这个画面中突然少了点什么，同时又多了些别的什么。于是，那时她明白自己是喜欢他的。
　　杨涛说：“她与我同班，是个很简单很容易猜透的人，与你不同。”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与他依然走在这条路上，女朋友的出现并没有使他消失在那个路口。朱晴走路时始终微微落后于他，她看看他的手。明白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同，他的手，在他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一直都是插在口袋里的……
　　他有女朋友的那一年，他们同是高三的学生。课业渐渐加重，但朱晴却保持着以往的悠闲。作业完不成就空着，习题作不完就挑简单的做，如此一来成绩自然惨不忍睹。她不逼自己学习，她从来不会逼自己做任何做不到的事，何况这些事对她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她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放弃学业，只是这个原因，可笑得连她自己都觉得悲哀。每天的上学，只为了那个在路口等待着她的身影；只为了在校园里，可能出现的不经意的相遇；只为了那只，始终没有为她伸出来的手。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她用两年时间习惯了他莫名其妙的陪伴，然后又习惯了他在学校时身边多出来的那个娇小的身影，以及他那偶尔的浅浅的笑。
　　朱晴站定，转头向后看了看，不知不觉竟已走过了杨涛等她的那个路口。路口在她眼中慢慢变大，却也慢慢变模糊。她闭上眼，片刻后睁开，转身继续向前走。起风了，朱晴鬓角的发被风吹到耳后。身旁的树发出咝咝的声音，这唯一的声音却使这条路越发显得空寂。这条路，原来这么长呵……
　　朱晴慢慢地走着，头顶的阳光依然，树在寂静中显得孤傲高洁，命运却早已注定它生长的方向，朝上——远离地面的吸引，仿佛要脱离尘世的束缚。然而，不管怎样努力地向上，依然无法离开地面，如同无法离开命运加诸于它的矛盾一般。
　　朝天，却永远无法离开地面。
　　视线越发模糊了，朱晴微微皱眉，努力眨了眨眼。
　　想起有一次，在上课的时候她突然头晕，继而眼前一片模糊，而后便没有知觉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模模糊糊看到一片雪白，身上是热烘烘的温暖，指尖摸索着传来棉被柔软的触感。是保健室。在彻底清醒过来后，她听见有人仿佛耳语一般交谈着。朱晴缓缓转过头，看到房间里有两个人在墙边站着。
　　杨涛，和他的女朋友。
　　他们侧身对着她，没有发觉她已经醒过来。
　　“你先回去，等她醒来我自然会走的。”杨涛悄声说着，他的侧脸在朱晴眼里还是有些模糊不清。但从语气上听来，似乎是不悦。依然是白蓝相间的运动服，袖子挽至手肘，双手插进裤子口袋。
　　“老师已经说她没事了，不用陪啦。一起走，不然我陪你一起留下。”那女生倔强地说道，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不满。
　　“方小涵，你最好适可而止。”
　　“该适可而止的是你吧！两年多了，如果她真喜欢你的话她早就……啊，你醒了啊。”她脸上瞬间堆积起来的笑容来得好仓促，仓促得甚至还留着一丝怨恨。
　　“感觉怎么样？”她走到她床边，笑容变得纯粹。以至于让她觉得之前那丝怨恨是她的错觉。
　　“还好，头已经不觉得晕了。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朱晴微微笑了，看见杨涛的脸上有些尴尬。原来如此，他用这种愚蠢的方法来试探她。
　　何不直接表白，好让她干干脆脆地拒绝。
　　这大概是唯一的一次意外，关于他们之间的意外。此后，杨涛依然每天早晨在那个路口等她，两人的话题仅限与学习和生活，连周围同学的八卦都鲜少提及，更不用说他那个真假难辨的女朋友。朱晴依然有问才答，不会主动开口。对于那句‘如果她喜欢你的话她早就……’也没有做任何解释，因为他没有问，所以她绝不会说。
　　这样折磨人的距离一直维持到高三毕业，她知道自己的自私，不对的人是她。只是，就让她自私一点吧……那时候于她而言，能相伴相见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