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两个朋友》只宥

48、戛然而止的循环

　　和他一起的另外三人，她们去哪儿了？

　　楚三江还是做不到违背自己的良心，丢下她们离开。在他出去之前，能够知道她们的一点讯息，他觉得也算是有义气。他向来看不惯那些两面三刀的人，所以当他自己面临这种选择的时候，他希望自己不会做出那样极端的做法。
　　他得当好人。

　　他和温挚面面相觑，那封信就这么被两道力气夹在中间，好像随时都有被撕碎的感觉，谁也不肯放手。

　　温挚心头一紧，嘴角一抽，但只是面上如此，心里却始终在衡量着利弊。这封信在他这里是最要紧的，楚三江这是在拿他的弱点威胁他！

　　算清一切的温挚手干脆的一松，黑暗里，那只大手上的青筋隐约可见。

　　楚三江吞咽了一口唾沫，“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为了不让自己失去机会，也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坚决些，楚三江稳了稳声音。

　　“她们在循环里，就在刚才的楼道，也许现在已经出去了。”温挚指的是她们已经走出楼道里的循环了，却并没有说是这里的循环。

　　“我该去哪里找她们？”这话说的有些急，说者忘记了自己的话，对面的人眉头微微一蹙，但还是答了，“如果你要去找她们，那你也要进入循环里。”

　　“好了，把信给我。”温挚打断了楚三江还要问话的动作，他将手掌摊开在楚三江面前，示意他将信封交到自己手里。

　　如果此时有一个研究手相的奇人在旁，那他一定会敏锐的察觉到温挚的手纹模糊不清，享受被火烧过，所有的纹路糊成了一团。
　　这不会是一个人的手相。

　　而楚三江对这些一无所知，但凭借自家爷爷留下的一星半点玄乎故事的资料，楚三江还是注意到了这不起眼的一处，“你的掌纹好像要消失了一样。”

　　温挚对此似乎发出了一声嗤笑，“是么？其实它在很久之前，便是这样了。”

　　在这个说话的过程中，信封已经到了温挚手上，他凝神看着这恍如隔世的物件，有些出神。

　　这是一封未开启的信，它尘封了近百年的时间，信封上落过灰，那灰也曾被人弹走过，只是不够新了，泛黄的痕迹出卖了所有，信早已没了当初那模样。

　　“当初，我让送报纸的小孩给了他一封信，唯一可惜的是，一直没有回音。”

　　他的时空凝住了。

　　生活在过去的人，怎么会收到未来的来信？

　　也是到了这时，温挚才有些大梦初醒的问了句，“外面过了多久？”

　　过了多久，才会让当年的毛头小孩变成耄耋老人？过了多久，才会让原本崭新的信件泛黄老旧？

　　他逃过了时间，他爱的人却没有。

　　一开始，楚三江并没有意识到温挚所问是何意，但他想了想，记起自家爷爷，若是他老人家还在世……

　　“大约一百年了。”外面日新月异，早已不是旧时模样。

　　一百年，一个人的一生也才如此。

　　一百年……一百年……

　　温挚猛的闭上眼睛，这么多年过去了，时间到底还是存在，它磨灭了那些珍贵的回忆，磨灭了那个人的模样，只留下了这一方黑暗。

　　神到底想干些什么呢？

　　或许他们只是习惯了让一个渺小的人类痛苦。

　　他死了。

　　就像溺水已久又与死神插肩而过，温挚终于喘上了气，但脑海里那句痛心的结果还是让他忍不住浑身一颤。就好像适应了冰冷的水温突然回到阳光下，那温暖原本不存在，但你偏偏有了，就像现在，原本这样的事实你可以不知道，可是你就是知道了。

　　多年等待的希望变成一句简单的：他死了。

　　楚三江并不知道温挚的内心如何惊涛骇浪，他只把刚才的反应当作失而复得的喜悦无处宣泄，所以才会如此。情不自禁。

　　楚三江想，自己还是不要再呆在这里打扰人家了，于是转身离开，准备去找程希三人，然后彻底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刚走两步，却下意识的拿起了温乔的日记本，上面已经有着两个解决的问题，倏地，楚三江掏出笔在本子上写下了最后一个问题，还没来得及看答案，他便听见温挚在身后说了一句什么话，楚三江没听清，于是脚步放缓了些，到最后完全停下来。

　　他转过身，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并没有成功。

　　有这么一瞬间，他真正觉得这个世界离他而去，就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看见自己的影子颠倒过来，像是水中那静谧的倒影，无声无息。

　　又是一瞬，身体里的血液仿佛翻江倒海似的涌动再停滞，好像是从内骨处，疼痛感蔓延开，从头到脚，每一处毛孔都是。

　　他的余光看见身后那人，冷冷的眸光里面早已失去了全部希望，他不是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不是不知道死亡，而是他已经死了，百年之前，他把自己也留在了那个大坑里。

　　骨子里都是绝望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燃起希望？

　　又是身体的几处地方，那就像破了几个洞，鲜红的血喷涌而出，像是要汇聚成河一样。

　　最后，楚三江无力的倒在血泊之中，他抬眸，最后一眼便是那挂满血的刀刃。

　　他死了，就和这老旧房子里的其他人一样，坠入循环，永生永世。

　　也是这时，本子上的问题显现出了答案。可惜他永远也看不见了。

　　他问：温挚也是亡灵吗？

　　神明给他的答案是：否。

　　***

　　另一边，顾晴和程希依旧被困在楼道的循环之中，陈旧的楼梯不断出现在转口，她们一直在转换方向，只是向前或者向后的辨别，但还是晕了头。
　　在这里，她们不会知道楚三江和林千千发生了什么事情。这里就像一个信息闭塞的茧房，混乱得让人无法呼吸。

　　她们像被束缚住的马，缰绳扼住了她们的咽喉，一举一动，都要跟随指示。

　　“这是第几次了？”爬楼梯带来的劳累感连同无法逃离的无助感一起布满全身，她们从未停止过寻找出口。从开始到现在，这句话似乎说过不下五十次。

　　一开始，她们是依靠手机上的电筒照明的，但无论有没有光，空间还是一成不变。于是，她们放弃了浪费。

　　“我也不知道，这该死的循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程希在陈旧的木头上一屁股坐下，喘了口气之后，干瘪的嘴唇翕动两下，嗓音飘飘地，又说了一句话， “这个循环为什么会存在，我们根本没有任何线索解释，这里就好像是被凭空捏造的一样。”

　　‘凭空捏造。’这个词她们说了不下五十次。

　　‘没有办法解释’这个词，她们在这短短的一天内也说了无数次。

　　结果是一样的。从开始到现在，她们从来没有成功过。

　　“之前，是温商从一直呆在这个循环里，他离开了，然后遇见了我们。”顾晴试图通过回忆来寻找有用的线索，从她们进门开始，到踏入楼道的循环结束，现在终于来到了最后阶段。那些模模糊糊的事物好像倏然间变得清晰起来，就像黑白的世界忽然有了颜色。

　　她眸光一亮，“这个循环，不就是用来牵扯住温商从的吗？！”

　　“温商从是一个亡灵，只有符合循环的时间，他才会出现。”程希觉得顾晴这个想法根本不可用，她再次起身，身体里仿佛已然蓄满了力气。她们不能停在这里，程希心想。

　　“对啊，只有符合循环的时间才会出现。”但顾晴没有放弃，她又说了一次，也是这时，程希才明白过来。顾晴一直在强调一个问题：为什么温商从这个亡灵只在符合循环的时间出现？
　　为什么他不在别的地方别的时间出现？

　　“因为他被困住了，困在了这里，就像一个运转的齿轮，一个周期转完，只有一处地方与另一个齿轮的间隙连接上，我们只是齿轮上的一个固定节点，我们得等齿轮转过来，转到我们面前！”顾晴眸光坚定，似乎对这件事情有着必胜的决心。

　　程希被说动了，不知是出于什么，她拉起顾晴的手跑向了楼梯转角处。房子的楼梯具有两层，转角处就像一个死胡同，如果看到了这边就看不到那边，她们面向的，正是去往一楼的方向。

　　不知怎的，她们的手心里攥满了汗渍。

　　“那林千千呢？她也会在这个循环里面吗？”如果在，她也能找到破解的方法吗？
　　顾晴不由自主的担心起来。林千千是不会像她们这样思考前因后果的，有时候，她真的很莽撞。

　　想到这里，两人默契的摇起了头。

　　她们了解彼此，遂而断定对方是一个怎样的人，会做出怎样的事。

　　“不会的，她跑得这么快，也许一闭眼，就跑出去了。”

　　“况且她的运气向来很好，命运是不会让她独自面对这些的。”

　　但现在，林千千就是孤身一人。

　　她们不知道她在哪里？不知道她正在面对什么。

　　友谊让她们变得脆弱，一颗不大的心脏仿佛被牵扯出无数根线，然后互相缠绕。

　　她们安静下来了，于是内心的担忧愈来愈深，几乎占据了整个身体，就好像一个充满气体却仍然在不断打气的气球，杂七杂八的思绪快要将她们撑破。

　　也许这是一个弱点，一个无法消除的弱点。

　　黑暗被静谧弄的浓稠，它们像是散开又聚齐的雾，冰冷的空气中只剩彼此的温度。

　　这应该不是第一次，有个人在黑暗中喃喃说了一声，“真冷。”

　　意识逐渐模糊，就像将死之人的身体机能不断后退，就像快入秋时纷纷飘落在地然后慢慢腐烂的叶……

　　滴答滴答……

　　终于，下雨了。

　　面前的楼道似乎变了模样，两人互相搀扶，难以置信却又十分庆幸的下了台阶。

　　陈旧的木头会被蚂蚁啃食，最终变样。

　　她们仍然不知如何逃离，但似乎在某一处地方，结实的树干之上结出了更饱满的果实。

　　***

　　告诉他们时间的，不是光，而是声音。一种交杂在各种世界里的声音。

　　很久之后，他们才真正明白过来，雨是交杂在时间里面的。

　　时间里没有缝隙，时间里面还是时间。时间一到，事情就会发生了。

　　林千千确如程希与顾晴想的那样，一闭眼，一口气，径直逃离了循环。

　　不知道这能否被称之为幸运。

　　当她来到一楼，气息逐渐在等待中变得平稳，但这时，她却发现房子里出乎意料的安静。

　　只有她一个人？

　　只有她一个人。

　　顾晴她们两个没有跟上来，楚三江也没有，不过就是一个转角，怎么像是什么都消失了一样。

　　林千千双唇紧抿，随后又是紧吸一口冷气，再次冲上了二楼。

　　然后，她后悔了。

　　她什么都没看见，像一个拥有视觉的瞎子。她找遍了所有地方，但是影子在和她玩捉迷藏，于是就连原来见证过慌乱的空气也焕然一新。

　　这不应该。

　　除非，她和他们分开了。

　　处在两个不同的空间里，所以，又是循环。

　　林千千思绪来到这里时，人又回到了一楼。

　　突然间，她想到了来时的那扇紧闭得没有缝隙的大门，她将目光投向那里。

　　那里几乎没有任何改变，除却焦黑的墙壁与焦黑的大门。

　　她有些为难的指责起自己，明知不是，为何要给希望出来？
　　接着，一具不听话的平凡躯体开始了无数次的不知所措。因为担心。

　　其中有对自己的处境的担心和害怕，此时的她是孤身一人，还有就是她的朋友们。

　　林千千叹了口气，强行将自己远走的思绪抓回来。

　　她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试图逃离。

　　很快，她借助手电看清了周围，这里似乎和来时不一样，这里荒旧颓废，各种各样的家具上、角落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再一抬头，房顶连着四周墙壁均是黑乎乎的，像是掉了一层诡谲的黑漆。
　　以及那些面目全非的家具，原本的光泽被烟尘熏黑，就像一件埋藏的宝物，从土里挖出来的时候，劣迹斑斑。

　　林千千眉头一皱，接着想起了温乔房间的屋顶。

　　那里也像是这样，焦黑的灰尘牢牢粘在顶上。

　　透过这些，林千千仿佛看见了大火。

　　这火是从房子里燃起的，像是有个人拿着火把，一处一处的，把房子的每个角落点上，连成一副无数幽灵呐喊的名画。

　　林千千看呆了，也被吓到了，她无措于眼前，遂而开始扑捉起大脑里的景象。一片空白。

　　循环就像是一场扑朔迷离的刑事案件，大都有着一个起点，故事由起点延伸，之后会被语言遮盖，最后真相大白却还是缺斤少两。

　　这是什么时候的场景？

　　房子被火烧过……日记……

　　不仅仅是温乔的房间，是整栋房子。

　　烧完之后呢？为什么故事还在继续？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林千千抬腿朝地下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