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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三十八章 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三 ...

  •   一道惊雷轰隆隆闪过,伴随的闪电照亮了山间那两道被大雨淋透的一黑一白的狼狈身影。

      抹去遮挡眼帘的雨水,那白衣的人影放声笑道:“此时若有人见到咱们,会不会直接将咱们当作索命的黑白无常?”

      黑衣人面无表情道:“咱们是正在被人索命吧?”

      这两人口中虽说着话,脚下动作却未稍慢。

      山路早已被泼天的大雨浇得泥泞松垮无比,他们两人的脚步踏在那山路之上却没有半分不适,仿佛脚底板从头到尾都未真正触到那地面。

      前方看不见路,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雨幕与电闪雷鸣相伴,在这样的夜晚还胆敢往山上闯,且闯得轻松自若踏雨无痕的,除了正被整个武林追杀的那两个大魔头之外,还能有谁?

      这两人当然就是卫飞卿与段须眉。

      这两人也只能是卫飞卿与段须眉。

      这样恐怖的夜雨中,两人即便对话也都得拿出叫骂的声量来。

      卫飞卿高声问道:“你说咱们如果就死在今天夜里,最终是个什么死法?被那伙人追上来围攻至死,一人往咱们身上刺一个窟窿,那得连骨头都被戳成渣渣吧?被唾沫淹死?被逼得从万丈悬崖跳下去?”

      段须眉冷冷道:“被雷劈死。”

      卫飞卿放声大笑。

      但笑闹归笑闹,他们两人自然也不是傻子,在这样的惊天巨雷之中,即便以他们之能也不敢托大,即便被逼到连夜闯山,却也一早将佩刀都已收起来,脚程之快,更是不敢在树丛间稍有耽搁。

      但也正因为这场雷雨,他们才能短暂甩脱身后那群已追了他们一日一夜的追兵。

      他们从宣州城逃出来以后,一路都在被人追。

      最初他们身边本还跟了上百心腹在侧,而到了一日一夜后的此时,他们身边已经只剩下彼此。

      一路跑一路战,敌人的数量又是真正的没完没了,即便以他们二人之能也难免感到疲惫,一路受伤不轻,被追到横绝山脚下时,大雨已倾盆落下了,明知这天气上山难免危险,二人为了争取一些喘息的时间,却也毫不犹豫循着上山的路一路跑上来。

      况且他二人是真正的艺高人胆大,即便面对这样只有天测的危险,也半分不知退让二字该如何书写。

      果然身后渐渐便没了人。

      想来众人虽然极欲要他们的命,却到底还是更爱惜自己的命。

      “可他们到底为什么一直追着我们跑?”段须眉蹙眉问道,“难道不是林青杉等人对他们更有吸引力?”

      “若只有其中一两个门派,那些孩子对他们而言自是天大的诱惑,可各门派纷纷而至,那些孩子自然也就失去意义了。”卫飞卿再抹一把面上雨水笑道,“这种万众瞩目的时候,谁能够从各派之中脱颖而出,杀死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也就是区区鄙人我,自然又一跃成为最重要之事,啧……好可怕。”

      “怕?”段须眉闻言冷笑一声,“难道不都是你自己作出来的?”

      “我是自己挖坑自己埋啊。”卫飞卿得意洋洋道,“你跟我在此做一对亡命鸳鸯,又是何苦?”

      段须眉忽然沉默下去。

      卫飞卿对着他嘴上惯没把门,这玩笑一出口几乎立时就后悔了,他想段须眉不至介意他信口胡说,可他胡说之后自己却……心疼。

      耳中听段须眉淡淡道:“这两天我都反复在想一件事。”

      卫飞卿没答话,却早已将耳朵竖起来。

      “如果当初我没有回来找你,如果你没有告诉我这件事情,逃亡的时候我忍不住想,那一路只得你一个,被围攻只得你一个,被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只得你一个,此刻顶着风雨交加前路茫茫也只得你一个。”

      头上的雷声还在轰隆隆向。

      卫飞卿看着段须眉时隐时现的湿淋淋头发都一缕缕黏在头上和脸上,却奇异的并不显得如何狼狈,整颗心慢慢静了下去。

      他因为自己的一句玩笑而心疼这个人。

      这个人更因根本未曾发生只凭想象之事而同样在心疼着他。

      迄今为止,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说不上甘之如饴,但至少也痛快淋漓。

      但这个人对于他所做的事明显并没有特别热衷,这一年多来,他将一切他可用的人、力、物都交给他,这两日陪他做真正的被整个武林追杀的亡命之徒,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想做而已。

      不但陪他去做了,甚至还因为想象中没有陪他这样做而心疼他。

      这男人真是……真他令堂的让他一辈子活得比旁人十辈子还要值当。

      “没有如果。”他忽然停下脚步,在风雨中猛然回过头,与段须眉面对面,距离极近极认真注视着他黑白分明的双眼,“你是你这样的人,我是我这样的人,我们都会在需要做决定的时候做出唯一会做的决定,一切与之不同的,都绝不可能发生。”

      与他面面相对,段须眉半晌轻声笑了笑,难得表露温情:“知道了。”

      两人继续赶路。

      至天边微朦,持续一整夜的雷雨终于止了声势,而两人也终于攀登至快到山巅的位置。

      “接下来我们做什么?”段须眉问道。

      “休息一阵,等他们上山来,大概不会太久了。”卫飞卿微微一笑,“毕竟通往横绝山顶就这么一条路,想来他们不至于迷失方向。”

      而众人之所以在两人上山后便不再急着追赶,全因他们也都知晓横绝山山势奇特,上下山就这么一条路,而山的另外一边——

      卫飞卿与段须眉几乎同时望向距离他们不远处那最高峰。

      横绝山巅唯有一峰,名曰孤绝峰。

      孤绝峰的这一头是唯一上下山途径,而另外一边则是万丈悬崖。

      在二十多年前,同样也有一个人,走投无路被逼上了这一座峰顶,最终从那一侧的万丈悬崖跳了下去,而紧随那人其后,亦有一人跟着跳了下去。

      在二十多年以后,不久之前整个武林才确定,最终那两个人都没有死。

      而无论那两人是死是活,这二十多年来的武林格局,也正是从那一天开始改变。

      卫飞卿与段须眉不知何时已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

      “很多年前,当我决定要一步步实现这一件事的时候,我就将最终的地点选在了此地。”卫飞卿微微笑道,“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然后再有一个全新的开始,一切岂不完美?我每每想到,总是为自己的想法与作为自傲,只觉自己真是太聪明也太能干了。”

      他转过头来面对段须眉,笑意愈发柔和:“但这所有的想法也都只是在遇到你以前才有的,与你相遇之后,我才发现这一切对于我而言,原来并不是最重要的。”

      亦微笑回视着他,段须眉道:“既不重要,为何我们此刻又站在了这里?”

      “既然已经准备了那么久,自然也要有始有终,况且……”顿了顿,卫飞卿忽有些狡黠笑道,“我是为了什么,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段须眉不置可否。

      原本寂静的脚下山岭之中似传来一些响动。

      深深吸一口气,卫飞卿放开段须眉的手,拔出了腰间斩夜刀,横空劈出一刀:“让我们最后大干一场吧。”

      段须眉不见如何动作,破障刀却已在转眼间握在了他的手中。

      “我会杀掉那些你认为死了比活着更好的人。”他道,“在那之后,你还欠我的话,麻烦都一五一十说给我听。”

      双刀在空中轻巧交汇。

      仿佛是带着承诺的击掌,伴随着清浅的笑声。

      “好呀。”

      *

      “为什么会这样?”

      谢殷非常的想不通。

      此时他的处境很不妙。

      原本被他们紧紧追赶的林青杉等各派弟子早已跑得没影子了。

      而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的同伴——舒无颜舒无魄兄弟以及他们手底下死士,甚至连长风沧海等人追着追着都偃旗息鼓,反倒将他牢牢包围住。

      而他想不通的是,舒无颜究竟是仍然效忠于卫飞卿,只是假意与他合作,还是他背叛了卫飞卿是真,此时只是想要解决掉他这个合伙人。

      舒无颜没让他纠结太久,干脆利落就给了他答案:“谢兄不必担心,尊主无意要你的性命,只是到这里,我认为放走小孩子们也比较合理了,如此而已。”

      实则他们在追踪林青杉等弟子的过程中也并未讨到甚好处。

      这百来弟子跟随在卫飞卿身侧都有一两年之久,不止武功长足精进,心性智计亦都成熟不少,一路怕被他们逐个击破,是以始终同行,甚还逮着机会回头给他们使点绊子。

      而到此时谢殷亦心知肚明,一路都未真正将那些弟子如何,只怕是因舒无颜他们根本是一路都在手下留情。

      “为什么会这样?”谢殷再次重复一遍适才的问题。

      他曾问过舒无颜为何忠于卫飞卿,舒无颜亦给了他缘由。

      但他自问这两年已推翻当初他听到的那确信为真实的缘由。

      他并不认为他与舒无颜此番的合谋能够长治久安。

      但他至少认定舒无颜背叛卫飞卿是真心的。

      事实却狠狠打了他的脸。

      “为什么啊?原因委实有些复杂。”舒无颜有些无奈笑道,“因为必须要将那些小孩儿放走啊。尊主这两年间倾尽全力培养那些孩子,不愿他们在此番动乱之中被人利用,有所损伤,亦心知他们对尊主其实也有着不忍之心,干脆便让他们离得远一些,全然不参与其中好了。再来还有庄中之人,既不想与人拼命,却更不愿引颈受戮,当然要寻些法子脱身了。登楼昔日这些小家伙重新跟随你,自也不会有人再将卫庄的罪过安在他们头上,至于我们……”顿了顿,他忽然笑道,“谢兄跟我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却不知我身后这些死士,谢兄可能分辨得出谁是谁?”

      谢殷一怔。

      舒无颜有些得意笑道:“谢兄分辨不出,那些从未见过他们的各派人士,自然就更分辨不出了。”

      他们从卫庄、从宣州城出来的那一刻起,所有人实则都已海阔天空。

      而送走林青杉那一众弟子,让谢殷一切的打算落空,再神不知鬼不觉令所有卫庄弟子安然离开,这就是他们身为卫庄之人的最后一次任务。

      “为什么?”谢殷喃喃问出今日的第三次为什么。

      这一句为什么里委实包含了太多。

      为什么舒无颜会对卫飞卿言听计从到如此地步。

      为什么连解散卫庄都仿佛是卫飞卿早有准备之事。

      为什么他一直以为的舒无颜的雄心壮志竟然根本不存在。

      为什么曾经对他忠贞不二的长风等人,竟然会再一次的欺骗他居然还成功了。

      为什么……

      一直沉默的长风忽然道:“义父您可知道,当初究竟为什么我会选择听从卫尊主的命令而背叛登楼?”

      谢殷凝目看他。

      长风轻声道:“因为我认为义父您那样的野心很可怕,为了那野心做出来的事情也都很可怕,更怕这江湖之中,还有无数个像义父您这样的人。”

      谢殷冷冷道:“难道卫飞卿就不可怕?”

      “他当然很可怕。”舒无颜忽然插口笑道,“他如果不可怕,我们这些人又岂会甘愿供他驱策?谢兄可还记得,在下曾对谢兄说过,他在好些年前曾对我描述过将来武林会是何等模样,当时大概谢兄以为,他所描述的就是这两年间的景象。”

      沉默片刻,谢殷道:“难道不是?”

      舒无颜笑了笑:“如果是的话,大概今日我对他的背叛就会出自真心,而他落到今日这下场,也是理所当然。”

      如果卫飞卿是个只有野心、这野心还不断膨胀之人,那他最终的结局也必定会止于那野心的爆破,就如同谢殷、卫尽倾、如同过往一切被野心所困的人一样。

      与聪明才智无关,这只不过是定理而已,因为这世上真的不会有恒久不衰的人与事。

      无论什么都会被击破,迟早而已。

      幸运的是,卫飞卿比任何人都更懂得这道理。

      他于是得到很多的支持去做一件事情。

      “有的时候我会想,他与段须眉是真正的有缘分,因为他第一次对我说起那件事,正是在关雎被灭门之后。”舒无颜淡淡道。

      那仿佛是一道分水岭。

      在那之前的卫飞卿,聪明,能干,狠绝,却是一心一意只想着报仇,以他的手腕与智计,大仇得报也不过早晚之事,可报仇以后呢?

      在那之前,卫飞卿从未想过报仇以后的事。

      所谓夺得大权,一统武林,在那时候的他的心里也不过是个概念而已,他模糊知道自己大概有那样的能力,但比起野心,他似乎单纯只是认为,他做这件事能让他的仇人们更加痛苦而已。

      他那时候不过是个聪明有手腕却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他一直很喜欢你的儿子谢郁,我想那是因为,他认为谢郁的处境很多时候与他相似,而也正是谢郁经历的一些事,让他从中想明白了一些东西,是以他对谢郁心存感激。”舒无颜慢慢道,“关雎被灭门,谢郁被欺骗,被利用,自欺欺人,左右都很艰难,他那时候明白到,谢郁之所以活成那样,并不只是爹妈的问题,更因为这问题而让他自己根本连人生的方向也找不到,为了别人而活是很可怕的,而他那时候……也一样。”

      无论是活在欺骗之中,还是活在仇恨之中,总归与他本身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本身就是卫飞卿而已,并不是谁的儿子,又或者未来的什么庄主、尊主、盟主。

      “就像他当初在登楼说的那样,他从那时候起决定干一票大的,只是那并不是你们以为的这两年的一切光景……或者说,他想做的不止是这样而已。”

      “一切都会衰败,令人闻风丧胆的关雎也逃不过一朝灭门,武霸天下的段芳踪也要‘死’于阴谋诡计,贺春秋这么多年都怀着好心,却始终身不由己做着也并不那么好的事,卫尽倾、你……不断重复的野心,不断的争斗,一切都会衰败,却绝不会断绝。”舒无颜看着谢殷,微微一笑,“其实他当初对长风他们说的话很简单,他只是说了他将要做的事,以及那些事情做成以后,也就是今天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以内,像你这样的人,即便有再大的能力再大的野心,一时半会儿也掀不起什么波浪了,因为……他让一切都回到‘起点’。”

      *

      “‘起点’是什么?”

      一男一女行走在看不见顶的刀削一般的断崖之下。

      男子一身白衣,正是本该在清心小筑替人“解毒”的卫雪卿。

      而他身边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赫然是在整个武林认知当中已“死在舒无颜手中”的煜华。

      而他们正行走间这断崖,赫然正是孤绝峰底。

      “‘起点’啊……”卫雪卿叹道,“是他给这计划所起的名字,也是我们做这件事最终的目的。起点的意思……打个比方,最初当咱们长生殿开宗立派之时,那时候门人难道不是各个都忙着充实自己,壮大咱们门派么,谁又会在什么都还没有,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就忙着勾心斗角呢?努力、精进、欣欣向荣……那就是起点了。”

      不止是某个门派,小如个人,大如改朝换代,任何事物的起点都该是这个模样。

      煜华不解蹙眉:“可各大门派也好,整个武林也罢,早已过了所谓的‘起点’吧?”

      卫雪卿目中狡黠一闪而过:“是以他才决定给整个武林重新建造一个不一样的‘起点’。当初九重天宫肆意盗取各派绝学,咱们长生殿后来被九重天宫打得抱头鼠窜,关雎一夜之间被灭门,包括这两年间卫庄独霸武林,你认为其中的缘由是什么?”

      煜华不确定道:“因为人心贪婪?你争我夺?”

      卫雪卿轻哂一声:“人心固然是造成纷乱的根本原因,可那也得有相应的实力才行,就比如你即便再多长一百个心眼,难道你敢跳到我与卫飞卿面前来蹦跶?”

      他这话委实说得不客气极了,但煜华对他一向是近乎盲目的崇拜,闻言倒不觉得是看低了她,反而从中而有所领悟:“是以……是实力?”

      “没错,实力不均,相差太大。”卫雪卿颔首道,“从一开始就有这样的差距,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差距越来越大,自然有的人有的门派沦落到任人欺凌的地步,而另外一部分则可横行无忌。你看,这两年咱们已将这差距推移到极致,极致的结果,便是所有人都只能匍匐在最强者的脚下动弹不得,原本该是遍地热闹的景象,却只剩下一个声音。”

      煜华若有所思道:“其实……这样也不错啊,就像国可不一日无君,卫飞卿……其实他这两年真的做得很不错。”

      “是啊,国不可一日无君,天下同样不可能有两个主人。”拉着她的手慢慢往前走,卫雪卿慢声道,“还记得两年前谢殷勾结朝中官员,险些以枉死城牧野族为借口剿了各派之事么?卫庄再继续发展下去,不出两三年,只怕朝廷就要来一次真正的‘剿匪’了。届时休说卫庄,只怕整个武林也无法幸免,那时才真真又要回到一切的‘起点’。”

      煜华瞪大了眼睛:“所以你们就赶在这之前,自行消灭了卫庄?”

      摇了摇头,卫雪卿续道:“但其实哪怕这种情形并不会发生,卫庄也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因为人心被压制太久,总是会爆发,一个煜华拼不过卫飞卿与卫雪卿,难道一百个煜华也拿卫飞卿与卫雪卿没办法?到时候各派爆发,与卫庄拼死搏斗一场,即便没有朝廷剿匪,同样也要落一个遍地疮痍各自休养生息的结局。卫飞卿又不是与全天下都有这深仇大恨,他又为什么要让事情走到这一步?”顿了顿,他轻抚煜华一头乌发叹道,“卫庄之所以成为过去两年之规模,正是为了某个目的而存在,是以卫庄的消亡,不止是因为其注定会消亡,更因为他想要达成的那个目的而今已实现了。”

      那个目的是什么呢?

      煜华试着去想这一件件、一桩桩事中的联系,渐渐心下便有所悟,试探问道:“是……各派而今的模样?”

      赞赏朝她颔了颔首,卫雪卿不答反问:“你认为各派而今是个什么状况?”

      “应当都比两年前更强大,因卫庄这共同的敌人,彼此大概都有一份同仇敌忾的默契,还有……”顿了顿,煜华心中有个想法正在渐渐明晰起来,“还有,他们如今大概谁也奈何不了谁。”

      “是啊,谁都奈何不了谁。”卫雪卿微微笑道,“过去两年,各派习武的一切进程都在卫飞卿掌握之中,他们的确都更强了,应该说,原来很弱的都在这两年间变得更强了,原先就很强的却难免有些进展不太顺利,而除开身为庞然大物的卫庄已一夕倾塌以外,九重天宫与长生殿都已没了,清心小筑与登楼都会重组,可重组过后的两方实力,也不过与如今各派堪堪持平而已……在这个谁都奈何不了谁的武林之中,如同谢殷这样的人,他至今仍是心智、武功都远胜于旁人之人,可一时半会儿他却再也做不出什么事了。因为经历了卫庄之事,无论是谁都再也不想尝试被人掌控的滋味,所有人都变强了,所有人都会努力变得更强,因为他们都想自己去当那个掌控者,即便不当,他们也决计想要强到不为任何人掌控,是以人与人之间、门派与门派之间,都会时时刻刻互相提防,再不断的精进自身,武林会变得更好,比今日好,比过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好……这就是‘起点’。”

      煜华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脸色由不可思议再变作严肃,抿了抿唇,忽道:“难道你们以为自己在做善事么?难道……这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比当武林盟主还要更强行凌驾人意志之上的掌控么?”

      卫雪卿惊讶地看着她,失笑道:“你怎么会认为那家伙是个善人?这样做是在做善事?”

      煜华比他还要惊讶。

      “这的确是掌控啊,比当武林盟主、用实力统帅天下让人更加无法拒绝,等意识到的时候,根本已身在其中的真正意义上的掌控。”卫雪卿似笑似叹,“这才是那家伙真正想要做的事啊。这两年所有人都在猜测他想成为百门之师,其实他们这猜测也没什么错,除了他并不是想要坐在那个最高的位置上享受这尊荣,而是哪怕他死了,他身败名裂,他遗臭百年,也还是要牢牢占据这位置,让所有人都牢牢将他记在心底,吃饭睡觉做梦哪怕拉屎也不会忘了他……这就是那家伙给自己人生寻求的意义啊。”

      ……

      煜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卫雪卿却在一边说一边回想,想很多很多,想那个与卫飞卿促膝长谈的夜晚,当卫飞卿跟他说到这疯狂却并非不可实现的将来,以及他这么多年来为此所做的一切之时,他是多么不可思议,又是多么兴奋难抑。

      这是他的弟弟。

      他们拥有同一个疯狂的、偏激的、阴暗的、充满野心的父亲。

      他们拥有一样悲惨的少年时光,或者说卫飞卿比他还要更悲惨。

      在那天以前,他以为他的弟弟比他们那个爹还要更疯狂、更偏激、更有野心,也更有手段。

      在那天之后,他发现他的弟弟的确比他们的爹、比任何人都更有野心和手段,而他的野心也根本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

      当他一朝开始清醒的时候,他想复仇能够带给他什么。

      答案是什么也不能给。

      他的过去无法再填补。

      他幼时缺失的东西,长大之后已经根本不再想要。

      所谓抛弃利用过他的爹娘跪在他的脚下说他们错了这种事,也不能给他的人生带来任何光彩。

      他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只围着这些东西打转。

      毕竟他那样聪明,那样能干。

      他于是决定做一些更有意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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