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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番外 狩猎(上) ...

  •   晚秋。

      秋狝围猎是皇帝早早就定下的,只是筹备了太久,让众臣都快忘了这码事,自汤泉宫事闹之后,皇室出行更是慎上加慎,也是凑巧秋税一过,这才定了围猎的日子。

      不比往年,今年李隆基钦点的随行大臣几乎都是武将,还有一些新晋的文臣,老家伙们不愿意来,也不让他们来。

      依旧是兵部领任修缮、布置猎场,这累人的买卖就落在了长清身上,本来他还以自己经验不足为由去拉花卿下水,却被众臣谏言劝退,说是御林军要务乃是保护陛下,怎么能随随便便离职他差呢,不妥不妥。

      这几个谏言的老头堆里还混了一个旁的,就是尤聿怀。

      秋猎耽搁许久,猎场的草都长得将将没过了靴面,长清站在栅栏前扶额,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声随后又恢复正常神色,“你,你去,找够五十人,把这高的草清一清,帐篷都放上面都要顶起来了,我来之前你们都不来看一看?”

      话到后面已经沾了火,小副将满脸惶恐,急忙应下,“是...是下官考虑不周,我这就差人去做。”

      “这种事情你们都收拾好再来叫我看,难道要我亲自挽袖子下场?”

      长清觉得这副将简直蠢的令人发指,也不骂了,转首看向一边酝酿着先走为敬。

      副将弯着腰在他面前,不敢抬头,也不敢直接离开,“长将军...那我...”

      “莫废话了,快去办。”

      “是...”

      人走之后,长清收回远望的视线,想着先回家去看看,步子迈开,一声长将军将他的步子又钉在了地上。

      是陛下派来记事的文官,一脸憨厚模样,提着袍子在杂草里挑挑拣拣能下脚的地方,滑稽十分。

      长清的嘴撇成了一条弧线,蹙眉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人,那人却喜乐的不行,他还是头一次看见活的长将军,的嫡子。

      ......

      “如何,这样安排?”花卿伸出手指点了点舆图上的位置,轻声问身边人的意见。

      尤聿怀笑着点头,但还是流露些许不满,语气带着嗔怪,“你三日没回家,回来了还要跟我在床帏间讨论公事,我真当你是任了差,飞黄腾达路上把我全都忘了干净。”

      花卿楞了一瞬,再抬眼向外望才发现天已经入了黑,该是一个时辰都过了,他也觉得歉愧,不知该说什么,“我...”

      尤聿怀将舆图也卷起来搁在床榻边的木凳上,顺势将凳上的油灯也盖灭,回首发现花卿还直直地坐在那边等着自己发落他,不禁惹了笑,责怪之意也早就消散云游了。

      他回过身下了塌往外走,略微整理了一下中衣,缓步到了门口,院里的小厮看见他出来连忙小跑过来问吩咐,尤聿怀抱着胳膊笑道:“无事,今晚叫他们先吃,不用等我们。”

      “好,我这就去告诉何小郎。”

      小厮抬步刚要离开,尤聿怀又叫住了他,“慢着。”

      “郎君请说,还有啥事要吩咐,我一并办啦!”

      天真纯善模样让尤聿怀难开口,他清了清嗓子,换了一句话,“今晚不准任何人到后院来,有客人也说我不在。”

      “好!”虽然不知缘由,但是自家主人说的什么都是有道理的,小厮点点头同他告别,跑着去传信。

      花卿看着他转身出去,许久都没回来,眼里空空的有些失神,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并非有意忽略他,也不知该不该追出去。

      空神之间,外面传来闩门的声音,花卿抬眸望过去,不知发生什么,再下一瞬就看见人已经一手扯开了帷幔扑了进来,他早就不再警惕尤聿怀的一言一行,任凭他将自己按倒压在下面,他还没明白怎么了,但是脸已经热起来。

      今夜无月,帷幔一落,黑就在眼前蔓延开来,花卿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任凭他发脾气自己也毫无抱怨。

      尤聿怀撑着手臂覆在他身上,漆黑地向下望,也只能看清他的轮廓,“怎么不说话。”

      “我有错...不知该说什么...”

      “有错该如何。”说着话尤聿怀开始解自己的衣服,无声息地扔在一边,等着他接自己的话。

      花卿抬起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腕,语气像是哄稚童那样,“我以后不了,你别气。”

      尤聿怀俯下身去贴他的鼻尖,手腕翻转将他的腕反握住,笑着去吻他的泪痣,低声去探问,“都闻小别胜新婚,你于我可欠了多少次洞房?”

      “嗯?...”花卿一句抱歉没说出口,就已被尽数淹没在两人的热息声中。

      欢迎收看节目——《拉灯》

      前堂两人正无声地饮茶,不知何时起饭后饮茶消磨时间早已成了常事,小厮回来告诉菀乘说两人不吃的时候,他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忍着恼怒急头白脸的跟何晓把饭吃完,如今一声不吭地吃茶。

      何晓每天在家无事可做,反倒是误打误撞承了尤聿怀的手艺,他只看尤聿怀煎了几次茶,就大体学会了,后来还买了书去琢磨,如今手艺已经炉火纯青了。

      微涩满香,反味回甘,不错。这是尤聿怀对他茶艺的评价,不算高,但也不低了。

      “你尝尝这个,这是长将军和灵均兄新带回来的江南茶。”说着他将茶碗斟满推给菀乘,只见菀乘撇着嘴接过茶,置气地一饮而尽。

      何晓无奈笑笑,继续看着手里的火候,一边拨弄茶汤一边安慰他道:“你又怎么啦,花郎君回家你很不高兴嘛。”

      “我哪里不高兴,我高兴的很。”

      “那你撅着嘴,像别人欠你钱了一样,我辛辛苦苦给你煮茶,你品了什么味道了么就下肚了。”

      说到这菀乘回过神,看着自己的空茶碗有些歉意,他转首看着何晓,歉笑道:“当然当然,比以往更好喝,你都要赛过街边茶掌柜了。”

      何晓将三沸的茶尽数倒出,把火了熄了,“我哪有人家厉害。”

      “有,尤灵均说他们的茶煮的跟马尿一样,不及你万分之一。”

      何晓闻言皱起眉头,看着桌上的茶心里一阵泛怪,菀乘意识到自己比喻不当,赶忙笑着打马虎:“欸,反正就是好喝。”

      见他笑了,何晓起身离开茶炉,放下挽袖坐回菀乘身边,轻声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花郎君,怎么他一回家你就这副样子。”

      菀乘闻言立刻否认道:“没有没有,他一身好功夫,我还羡慕不来,怎会厌烦?”

      何晓眉头微蹙,不解地看着他,“那你干嘛,你也心悦他?所以他们一在一起你就生气?”

      菀乘一听更急了,心想这都哪跟哪啊,连忙口齿不清地解释,“不是不是,我怎么可能?不是,我不喜欢,不是不是,欸,是...”

      何晓还以为说中了,恍然间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又气又惊,他也不想去问了,却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你...”

      “你千万别误会啊,我真的没那个意思,我只是...”

      何晓也不听了,一头扎在桌案上,抱着胳膊看别处。

      菀乘有些手足无措,急忙去拍他肩膀,“欸?我真不是那个意思,他俩都那样了,我怎么可能喜欢啊,再说了,我也不喜欢男子啊。”

      大厦将倾,何晓觉得自己的头撞在了顽石上,圆石无棱,撞得痛极却无血流出。

      菀城支支吾吾地解释,最后还是开口道出了心思,“我...我只是生气,怎么你们都知道他俩,他俩那什么,就我不知道...”

      何晓:“?”

      菀城觉得自己有点挂不住面子,遮遮掩掩地继续解释,“我...我当时还答应先生,要给他找娘子,你说他连这都不告诉我,我跟个傻子一样...”

      桌上的人没说话,忽地起身往外走,菀乘茫然无措看着人往出跑,急忙也去追,“欸??你去哪?”

      何晓觉得他简直傻得透顶,怪不得长将军总是骂他,骂的极好!

      于是何晓出了府门就朝将军府走,倒不是去找长清的,而是去看看昏迷数月的温白,去之前他又走了一趟吃食铺子和药材铺,大大小小提了七八个油纸包。

      刚到将军府大门口,门口的小厮还以为他是来送菜的,多看几眼才反应过来,赶忙接过东西将人迎进来,“何郎君,快请。”

      何晓也不见外,将东西递给他,嘱咐道:“你把药记得拿到干燥些的地方去,莫要沾了潮气。”

      “好嘞,何郎君可要留在府里用晚饭?”

      何晓眼睛一转,赌气般道:“用的!我今天还要住这。”

      小厮笑得开怀,抱着东西离开边扭头边说:“好嘞,我这就叫人将温郎君外间打扫出来,今夜你便住那。”

      “好。”何晓摆了摆袖子,轻车熟路顺着将军府长廊朝东边静心阁走,温白一直住在那儿,静心阁是府上为数不多的清净地方,平日里家里仆人少,不少园子里老树长的七扭八歪,晨时便是鸟儿寻欢作乐的地方,叽叽咋咋吵的人心烦意乱,长清特意将静心阁前院的大大小小的树都挖走了,还找了两个人早上过来赶鸟,晚上驱鼠。

      何晓曾说倒也不必如此,但长清执意,众人也只能听他的。

      还未叩门,屋里便传来唤声,“晓?”

      何晓听见唤他,什么事情都抛脑后去了,笑着推开门朝人榻边奔去,“你怎么知道我来啦!”

      “我当然知道,我能听出你的步子。”

      温白面色略带苍白,但双颊仍可以看见温养过度的富贵气,不知吃了多少根老参和补品,也不似从前清癯了,长清将他伺候的十足好。

      温白不同其他人,何晓喜欢来找他玩,因为他总是讲一些轶闻趣事,还有数不清的美食,江南江北,没有他没吃过的东西,两人特别有的聊,不像尤聿怀,虽然他在何晓心里是英雄般人物,但总是敬畏之心更多。

      花卿也是,两个人像世外仙一样,也没什么可聊的。

      “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家里没事情做?”温白边说边搭起自己的外袍,慵懒的系着腰带。

      “家里无聊的很,就菀乘是闲人,本来说去猎场转转的,长将军压根没回来过,也不知道去哪找他。”

      温白听见长清的名字,抬了抬眼,接道:“也是,他也有三五日未回家了,也许是猎场事务繁多...”

      “啊?!这么多天了,这该是忙成什么样子...那你你到时候能去吗?”

      温白闻言苦笑道:“我是犯人,苟活都不错了,还敢舞到人前去,被抓住死后人头都要挂十天。”

      何晓面露难堪,一边安慰一边起身为他倒茶,“哎呀,再过些时日,大家都忘啦,总不能在将军府过一辈子吧!”

      温白低声自语:“愿是如此...”

      何晓吸溜了一口茶水,继续道:“不过他们今晚上就要过去了,明日祭天后秋狩就开始了,早上过去定是来不及的。”

      何晓言外之意是长清今天也定是回不来了,所以没办法带他去,温白听出他的话外音,于是驳道:“不可。”

      “哎,你也太聪明了,但是我觉得可行,到时候我们去尤相的帐篷,肯定没人敢进,你看看秋山景,晚上吃点烤兔子,多好啊!”

      他的描述不可谓不令人动心,温白已经养病数月,除了府上的人外人他一概没见过,更别提什么夏秋之景了,院子里的树全被挖走了,秋风一起,景象宛如冷宫。

      想到这温白苦涩一笑,又摇头道:“太过冒险了,还是算了。”

      何晓一看他心境竟似有动摇,一鼓作气又劝到,“哎呀!化妆,化妆,你不是会那个啥,啥来着,你画上,有人碰见我就说,我们是尤府的亲眷,肯定万无一失,再说,那么多人呢,哪有空看我们。”

      温白闻言沉默片刻,长睫忽闪着,好一会儿才道:“好...”

      何晓乐得起身,欣喜道:“我这就去给你准备东西,都需要啥来着...”

      一切准备就绪,当夜长清和一干兵部礼部的人已经提前到达猎场,负责绘制皇家出行猎图的人提前将背景采画下来,额外的人负责进山布置捕兽夹和诱饵,不然光靠殿下们和臣子的那点三脚猫技术,连兽毛都射不下一根来。

      长清几天都没睡好了,眼下一片青黑,尤聿怀自是不会来草场遭这份罪的,人还在府上和花卿腻歪着,菀乘被送来当跟班了,两人在草场呆了一下午,脸上给秋风吹的黢黑。

      “怎么说,你也别回去了,骑马下山再摔沟里。”长清捧起一把水盖在脸上,问道。

      菀乘仰面躺在一边的摇椅上,长叹一声道:“不走了,双腿已经不是我的了,明天尤聿怀会带何晓过来的,一天不回家也没什么。”

      回家两个字眼听的长清心头一紧,是啊,自己也不知道多少天没回去了,也没叫人回去问问温白的情况。

      他虽然是一直在将军府,但两人也很少见面,说话更是一次不超十句,长清不敢妄言,更不知道该如何自处,温白自然是不肯低头的,如此说来两人间的隔阂愈发深重了。

      随后长清也叹息一声,而后笑骂道:“你他娘的总跟着人家屁股后,人家不烦你啊,天天跟灶王糖一样黏牙。”

      “啧,你才灶王糖呢,呸,衰鬼,你天天不回家不就因为跟那位没和好吗!”

      长清白了他一眼,又骂道:“放屁,他告诉你没和好了!好得很!”

      “才怪了!何晓可给我通风报信了,就你俩这深仇大恨,成不了啦!”

      两人吵得帐篷要翻天,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帐外一人猛的掀起帘子,弯眉隽然,看着两个小顽童笑道:“二位吵架呢。”

      长清一愣,摆了摆手道:“没吵,你怎么来了,图画完了吗。”

      “工毕,打算回去了,特来请示将军。”

      “准了,走吧,别忘了咱俩的事儿啊!”

      李海潮又弯起眉毛笑,怎么看都是一副好人样,只听他放低声音,答道:“放心吧将军。”

      菀乘见人走了,抓起旁边的护腕丢向长清,“怎么,家里那位没弄明白呢,又有新欢了?”

      长清白他一眼,又将接住的护腕丢回去,回骂道:“放屁,少辱本将军的清誉,别跟我贫了,不走就出去把尤灵均帐篷布置了,别等明天他过来收拾你。”

      菀乘一听,哭丧个脸,深吸一口气遂又站起来,“行,算你有种,明天我就去温白那告状。”

      “告个屁!”长清要踢人,菀乘躲了一下连忙钻出帐子。

      人走之后,帐篷彻底肃静下来,他坐在木椅上看着地面,久久出神,时至今日,就算是菀乘拿他的名字与自己开些见不得台面的玩笑,自己仍会心悸许久,可回去却无法递出一句问好。

      他发出一声长叹,抬起手扶额闭眼休憩,因为一会还要夜巡,今夜明日一过,自己才能得空休息。

      翌日,尤聿怀随着太子前往祭祀典,花卿带着何晓跟随兵部一起先上了山,何晓没有骑马,花卿就将人安排去尤聿怀的府辇上坐了,送人的时候花卿看见何晓身旁的人也是有些意外,但未多言,只是交待何晓要照看好他。

      天子仪杖浩然华贵,尤聿怀不愿坐辇,于是骑马在前面,与他一起的还有几个官员,少年得意,许多人都想借此机会攀附权势,怎奈尤聿怀全然不屑,几个官员搭话不成,悻悻然勒马去了后面。

      秋风萧瑟,吹过山林引起万叶共鸣,置身身山林间闻声冥思,竟宛若身离尘世,游离于天地间。诸臣子很快到齐,礼部的人念完一大套之后秋狩便正式开始了,众人簇拥中的帝王,胡服干练,面容风度翩然,早已去了前些时日的病态,所以第一射自然要让陛下起箭,一行人纵马百步,烟腾四起,众目之下,皇帝接过侍卫递来的羚羽箭,并指搭弓,点射朝向迎面而来的斑鹿。

      这一箭既出,所有人心里都悬了起来,包括不怎么爱凑皇家热闹的长清,若是不中,不知道那观星台的那几个老东西又要说什么鬼话,即便是不说,皇帝的面子也掉了一半。

      几乎是飞羽惊掠而出的同时,花卿在远处忽然勒了一下马,但是他身影掩在几人身侧,根本看不见他具体的动作,斑鹿本是要朝花卿那边跳的,被马扬蹄一吓,又扭头要朝回跑,这一扭头不要紧,正好被射中了前胸。

      众人哗然称好,恭维声音此起彼伏,长清松了一口气,而后俯首看向马下站在一边抱着画册子的李海潮,后者也刚好在看他,两人相视一笑,前面队伍继续向山林行进,长清也打马跟上。

      尤聿怀拉着缰绳慢慢走到后面,正好碰上花卿,他抿唇一笑,勒马调离了的队伍的方向,朝后山奔去,花卿紧随其后,眨眼间两人已经出了围栏。

      胡马高大威武,花卿的马是尤聿怀亲自挑的,浑身上下无一丝杂毛,通体雪白,甚至是马睫,恐怕全京城找不到第二匹,他自己骑的就稍微逊色些,应该是达官贵人家中都好养的红鬃胡马。

      “五只小兽就算赢,如何?”尤聿怀扬眉笑道。

      “意应战。”

      说罢,花卿便驱马奔疾向前,尤聿怀收回赏悦的神态,也打马跟上,至于恭维皇帝什么的,交给别人罢。

      何晓鬼鬼祟祟钻出帐篷,看只有几个相熟的守卫,便安心的钻回去叫人出来。

      “走,他们都上山啦!咱们也骑马吧,听说旁边那个小山上有好多果子树,还有一条小溪,实在是观景极佳之去处!”

      温白故意拉了拉头上的遮阳斗笠,压低声音道:“好,听你的。”

      两人赶马慢悠悠的走,此刻正是午后时分,秋日骄阳未有夏日烈,打在身上反倒觉得格外舒服,温白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院墙之外的日光,此刻更加格外珍惜,勒着缰绳几乎是一步一步的朝前走,旁边的何晓倒是有些心急,一直催促温白快些。

      “我都看见果树啦!这么多,温郎君快看,满树澄红!”

      温白闻言看向远处山丘,果真是如火一片的光景,风动叶摇,衬着红色更灵动些,两人并排朝前走,围着果林转了一圈最后才停下。

      想来该是宫里命人种下的,为增风景而用,没想到竟长得这么好,俨然一片果香林海。

      两人靠着大树席地而坐,何晓打了一兜的果子放在温白身前,风一过,温白清咳几声,何晓以为他不舒服,连忙询问:“如何?可是吹风吹的猛了?”

      温白抿唇一笑,道:“无碍,这样好的风光,我多吃几副药也甘愿了。”

      “你穿上我的衣服,给。”连带着擦好的红果和袍子,何晓一并塞给他。

      “好。”

      从前他偷来的人生再次结束了,他本没想过要对抗朝廷,只是他想,此生断不该潦草而终,就算是为囚为寇,也能再见他一面。

      相惜有过,争锋也有过,自己也算无憾了,但真到要死的那时候,自己竟还是怕起来,真是荒唐,那从前那些话到底是说给谁听呢,无辜人因自己而死,其实只是因为自己私念。

      想到这温白默然叹息一声,竟觉得有些困倦,红果捧在他手中,珍宝一般,就这样睡着了。

      何晓向来是能自己找乐子的,见他睡了,悄悄爬起来朝另一片果子林钻去了,他功夫不好,菀乘也不教,如今爬个树都费劲,只能捡个树杈一个一个去戳。

      良辰如溪水缓流,悄然而逝,何晓从河边离开的时候,日头已经快下了个完全,他想起来温白肯定还在树下等着呢,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跑。

      天色有些昏,是着水千百次的旧布颜色,何晓有些看不清路了,林子又大又密,他直觉有些心慌起来。

      又走了一圈,还是没见人,他彻底着急起来,开始唤他名字,半刻钟过去了,林间除了风声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糟了。

      何晓眼眶有些红,又急又担忧,他身子不好,若是碰见什么野兽,岂不是....

      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山下跑,想回去叫人来找,一脚踩的不稳直接从坡路上滑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远处忽然亮起三两只火把,何晓大喜,连滚带爬的朝人群去。

      来的不是别人,是长清。

      “长将军!”

      长清看清是谁,急忙扶住他胳膊,“你跑哪去了,菀乘找了你一下午,是不是碰见野猪了?”

      何晓急切要说话,直接打断他:“不是,长将军,我和温郎君走散了,我找不到他了。”

      “什么?!”他的语气又惊又扬。

      何晓猛地点头,哭丧道:“快,快去找,温郎君身子不好,我怕...”

      “你在这带着,柳立,你把他带回去跟菀乘报个平安,剩下的人跟我上山。”

      “是。”

      长清抓着细枝向山上奔,一边跑一边喊温白的名字,剩下几个人也分散开去找了,小山没有多大,只是林子密,不可能找不到的,除非他就算故意避开何晓...

      此刻心境一如那日,若他再出什么事情,自己此生也...

      “温白!”

      饮恨般的呼喊,却没一丝回应,长清继续朝前跑,遥遥看见一匹马拴在树边,上坡的第一眼,他看见小崖边站着一个人。

      是他。

      “温白,别!”

      他的速度极快,直接越过小坡跨过去,用尽所有力气抓住了他的手,温白的眼中流露出意外,手腕被他抓的刺痛,却也没有挣扎。

      “你要寻死,是不是...”

      温白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垂下眼睛去看地上落叶,长清还未气息还未平,带着喘息又问他:“为什么,你真就这么恨我,你知道你若今日死了,何晓要怨自己一辈子吗,他和你这般好...他怎么舍得你...”

      是他舍不得吗?

      温白无声点点头,只道:“是我考虑不周。”

      长清仍旧抓着他的手腕,却没有再说话,秋风从两人之间穿过,沉默愈加令人寒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白感觉自己手腕的束缚逐渐消失,手指被他托在手中,长清似是握着什么易碎一样,听起来有一丝的哽咽,“能不能,别死。”

      圆月中的密林是疏影,崖边却无物可掩,温白终于抬起头看他,自少年一别后他还没这么近看过他,长清比那时候长得更高了,面容也更俊朗,如果将军有神样供奉,定然就是他的模样。

      长清就这么一直握着他,看着他的眼睛,两人如风化石像,又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夜鸟都停止了鸣叫。

      “行吗。”

      长清终于说话了,他看见温白的面颊有着微微颤抖,他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收紧了五指,将他手结实的握在手心。

      他感觉到手中的温白手指一动,他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但再望向他的时候,温白的眼中布满释然,那代表着什么呢,长清也不愿再追问了。

      “从未改变。”

      这是温白等了达此半生的回信。

      他回答了,温白闭上眼睛,只听这夜风拂过和身旁人的呼吸声,片刻后,他道:“嗯。”

      那是两人第一次亲吻,温白记了一辈子那刻果香的味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番外 狩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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