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妞子的城里媳妇》蓝山不蓝

2、变故

　　余秋生来就聪明，脾气比她妈更倔更硬，但她会掩藏心里的情绪，她很听外婆的话，对胡桂平言听计从，胡桂平有时对她很柔和，有时却又分外粗暴，不是打就是骂，特别是忙后累得狠了的时候，操起手边的农具就往小小的余秋身上招呼，边打边骂：“你个讨债鬼，就是你害死了你妈，才让老子这么累，你不出来，啥事都没有，个挨千刀的。。。”什么难听就说什么，下手也是没个轻重，余秋从小便知母亲是因生自己而死，她心里也难受，她想外婆讨厌自己也是有道理的，所以，对于胡桂平的打骂，小小的她每次都是默默地站直了腰板受着，不吭一声。待外婆打累了，结束了，她沉默着拍拍身上的灰尘，然后，一步一拐地去割草喂猪。
　　余秋的懂事，让胡桂平每次打完她之后，心里便生出些许愧疚，想着以后对她要好一点才行，只是，下一次心里堵着时，便将这些心思散了个干净，一样的没轻没重，一样的口出恶言，周而复始。
　　好在，胡桂平再怎么不尽人情，却还是将余秋送到了学校。余秋对此心怀感激，干活便更卖力了。每天早早的起床，喂猪喂鸡，把两口水缸的水担满，然后才急匆匆地赶到学校。一放学便往家跑，做着所有自己能做的事，然后在胡桂平睡下后，她才默默地拿出作业本，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
　　余秋极聪明，也特别爱读书，老师讲的课文，她看上一两遍，就可以背下来。在学校里沉默寡言，经常受到同村同学的欺负，说她没爹没妈是个野孩子，揪她的小辫子，藏她的作业本。。。余秋面对这些，从来不吭一声，也不报告老师。只是，沉默并没有让那些人消停下来，反而更甚，时常合起伙来，将她堵在放学的路上，扔她的书包打她，次数一多，余秋就烦燥起来，操着手里的书包直接过去跟人打上一架，也不管对方多少人，也不管对方比自己高出多少，冲上去就干，冷着一张脸，发着狠，奋力的反抗，终于让那些同学们生了惧意，不敢再打她主意了。
　　老师们一方面喜欢她生得好看又聪明，一方面又觉得这孩子太不省心了，爱打架爱闹事，所以对她，不大喜欢得起来，冷冷淡淡的。
　　余秋在这样的环境里，从小学到初中，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小学六年级时，她参加了县里的作文比赛，得了一等奖，奖金五百块，她没有告诉外婆，小心里将这笔钱藏着存起来。中考的成绩意料中的好，县里的第一名，可以去县里上高中，可以离开这片她呆了十五年的土地，但是，胡桂平不同意，她说得很直接：“你要去读书可以，但是我可没钱再给你，你能耐就自己想办法，搞得到钱，就去，搞不得，你就给老子在家里好好种田。一个女娃娃，认识几个字就得了，读那么多书干嘛，左右到了年岁就得嫁人的，读书，能养活人吗？”
　　十五岁的余秋长得比外婆高了一个头还有余，一头黑直的长发扎着高高的马尾，又青春又活力，她长得跟她的妈妈余荣华有七八分相似，皮肤白皙，怎么都晒不黑的模样，眉眼一样、笑容一样，身高却随了李安平，高高挑挑的，才十五，已经到了一米七了，只是，她只知道自己的母亲叫余荣华，因着生自己而死掉，对于父亲，胡桂平连名字都没有告诉她，余秋也从未问过半句，父亲，于她而言，是个陌生的存在，太过虚无。
　　余秋对外婆的狠话没有放在心上，这些年里，她自己每日忙进忙出的也偷摸着存了一些钱。每年七月份，荒着的田间地头里，会长满一种开紫花的草，小时候听人说那是一种草药，可以卖钱，她一到这个时候，就起早贪黑的到处去挖这种草药，收拾干净后，然后找一里地外的一个高个子叔叔，卖给他。叔叔是个好人，余秋拿给他多少他就收多少，不够称也不计较，按重量给钱，她称对方为：草药叔叔。
　　草药叔叔经常往返城里，手里有不少好玩的好吃的，还有，叔叔住的棚屋里，有一个小柜子，柜子里放满了书。余秋特别爱往叔叔这里跑，找他借书看，三国演义、水浒传、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几十本书，被她一一翻了个遍。叔叔还会时不时给她一颗大白兔奶糖，一个颜色好看的橡皮圈，余秋觉得，叔叔是世上待自己最好的人。
　　所以，暑假里，她没有太过在意外婆的话，手里有钱心里也就有底。草药叔叔也支持她继续读书，说只有读书才能有出息，才能走出农村，去找寻自己的生活。叔叔的话，更坚定了余秋心里的信念。
　　只是，世事难料，外婆突然的重病，打乱了余秋心里所有的计划。那天外婆挑着一担谷子走在田埂上，没料到一脚踏空，摔到地里，摔下时头正好被地里的石块埂了一下，当下便不醒人事。
　　外婆摔倒时，余秋就在不远处，她正顶着日头弯着腰，飞速地挥舞着镰刀割稻子，心无旁鹜，想着自己的心事头脑发晕。恍惚中听到一声“唉哟。”的呼声，她暗叫不好，立即转头看过去，便看到外婆犹如一把干柴般飘落进田里，她赶忙扔下手里的镰刀，飞奔过去，却终是晚了一步，外婆的后脑勺被石块磕破了头，汩汩的流着刺目的鲜血，十五岁的余秋被吓得周身发颤，大声叫着救命，抱着外婆干瘦的身体，在烈日下瑟瑟发抖。
　　胡桂平在县医院里躺了三天，七十二岁高龄的她一生操劳，命不好，嫁了两个男人，却都不久便驾鹤西去，村里老一辈人每每说起她时，都会故意低下声调说她生来克夫。她一人辛辛苦苦地将五个孩子一一拉扯大，个中艰辛，旁人无法感同深受。操劳了一生，已然油尽灯枯，医生检查过后，说脑中血管有损坏，没有做手术的必要，醒不过来了，不要浪费钱了。余秋便与姨妈们将胡桂平运回了余家院，姨妈们各自家里也不太平，留着陪了余秋两天，就各自回去了，正是农忙的时节，大家都活得不容易。
　　田里的稻子刚开始收，家里就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余秋的心里沉闷沉闷的痛，她望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外婆，干干巴巴的，没有多少生气，但是，只有她还有一口气在，余秋就不能不去管她，毕竟，自己是外婆一手带大的，好也好坏也罢，就是事实。
　　余秋将胡桂平安顿好，拿起镰刀去了田里，远远的瞧见自家傻叔叔正在田里忙碌着，她眸子软了些许，叔叔虽傻，但还是懂事的。
　　七月，是一年中最忙的时节，要收早稻要种晚稻，夏收夏种，与日子抢时间，天昏地暗。余秋忙完地头忙家里。夏天天热，胡桂平躺在床上，容易出汗。余秋白天熬粥一小勺一小勺的喂给她吃，晚上再给她擦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余秋在胡桂平屁股下垫了一块布，每天一换，伺候她拉屎拉尿。默默里，余秋，扛起了这个家的一切。
　　八月底，到了要开学的日子，余秋知道自己离不开了，家里不可能没有她，没有她，外婆如何能活下去？她咬着牙，做出了这个决定：辍学，留在家里。草药叔叔知道这个消息后，很为她婉惜，他一直觉得这丫头以后的前途一定是光明的，只是，现在，也真的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村里的长辈们看着余秋一个小丫头怪可怜的，也时常帮衬着些，帮着挑个担子、帮着犁个田、帮着筑个埂留禾水。。。。余秋将这些看在眼里，记在心间，她将心里的事情藏到最深处，说服自己释怀开。在田里忙碌时，也会跟他们聊上几句，请教些种田的经验啥的，话多了些人也开朗了些，正值花季的年纪，却已然成了地地道道的农人，成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皮肤黑了好些，双手不再细腻生出厚厚的茧子，摸起来磕磕嗒嗒，身材虽依旧瘦弱却因着长期的体力劳作，结实起来。面容长开了些，更好看了，健健康康的，整天匆匆忙忙的，仿若有使不完的劲。
　　余秋一直以为，胡桂平活不过那年的冬天，谁知，不知不觉，竟活了一年有余，始终有一口气吊着，余秋也习惯了每天给她擦拭臭哄哄的身体，给她换上干干净净的衣服，稍稍有空了，还会坐她旁边，捧着本书，念给她听。
　　每年七月份的时候，余秋还是会去摘那种紫色的草药，收拾干净后挑去给草药叔叔，草药叔叔有时也会过来跟她一起摘，然后，全部都算着是她的，一分不少的给她钱。不管多忙，余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草药叔叔那，借书看。草药叔叔见她生活都这般艰苦了还不忘学习，也很动容，便四处搜集些旧书，放在棚屋里，让余秋随时去都能看到不一样的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