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一天四两 ...

  •   “快把酒给我~”

      夕阳将人影拉得很长,影子中,两人双臂相接,中间一坛酒,遮挡在绿色的矮草上。

      男人递过酒坛,约有两斤,迟迟不松手。

      “这次,酒要慢点喝。”

      少女双手抓住酒坛,拉扯了一下,却用不上力气,嗔怪道:“冒信,我一天就喝四两,保证不多喝!”

      冒信不舍地松开手,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眼睛不离浸在夕阳中的她,一头乌丝,光线盖不住缕缕黑亮,虽然装扮朴素,眉眼却精致的很。

      但还是忍不住说道,

      “20 岁就能喝四两!以后谁还养得起啊?”

      少女抬头,迎着光看去,双手抓紧了酒坛,眼睛水晶一般,透着金亮。

      “酒,我可以自己酿,比现在的更好喝!我还取了名字!”

      冒信拉了拉身上的行囊,兴奋地问道,“什么名字?”

      他听见后面在招呼,便伸出手臂回头应了一声,又很正式地盯着女孩的眼睛,等待答案。

      “淮沽酿!我可是淮沽,名字就是最好的招牌!”

      冒信后退两步,追上两辆载满大酒缸的马车,不时回头,喊道:“酿好了,第一坛是我的!”

      后来,淮沽总觉得冒信不在乎这么美好的酒名,想到那一瞬,她经常失落叹气。

      面向运酒的人远去,淮沽摇手喊起来:“我得第一坛酒很贵,你买不起。哈哈哈!”

      她心里,冒信与她隔着很多看不透的东西,他武功甚好,却从不追求名利,谁也不知他的过去。

      这样的送别,每五天就有一次。

      酒水从水车城,送到六十里外的天都——虞朝天下的王都,治理天下的虞王就住在那里。

      冒信是他叔叔请来运酒的杂役,分别时,总会偷偷塞给她一坛酒,叔叔见了,也只是笑笑。他们都知道,淮沽爱酒。

      这时,远处的冒信,摇摆身体唱起歌来:

      夕阳抚山岗

      百花不争香

      卿尽一壶醉人肠

      家中美梦到天亮

      歌声随着人影远去,与往日不同,第二段没有被唱出来。

      “林间无风尘,夜霜涤清凉,心有一位美娇娘,两人不见总彷徨。”

      河边的大水车旁,依靠着一个乞丐,轻轻哼完了这首歌。

      “你都会唱了?”姑娘转头,巨大的水车下,乞丐相比身形很小,却可以看出别样的精壮。

      乞丐手拿两只沾有清水珠的碗,说:“五年来,他第一次,没唱全。”

      淮沽抱着酒坛走过去,给每只酒碗倒了二两,仔细对比了一下,尽量保证平均,还给其中一碗稍微续了几滴,左右再看看,才又盖上酒坛,放在一边。

      “先喝酒!”两人碰了一下,淮沽的酒碗晃动得大,洒出很多在手上。

      她赶快压住对方的酒碗,说道:“你碰洒我的了!”

      乞丐无声地抿嘴,换过酒碗,一饮而尽。

      淮沽将酒坛交给他,用袖子随意擦了一把嘴,就往城中跑去,不知道家里那尖酸的婶婶是否还给自己留了晚饭。

      乞丐面向她的背影,单手持酒坛,没有让身上的灰沾到坛子上。

      他就站在那里,看着跑远的人没入城门中,城墙上光影缓慢地随时间滑落。砖石的缝隙像是镶起金边,住在城里的人们大都是回家了,留下空中缥缈炊烟,歪歪斜斜地被风吹做雾气。

      -

      水车城南第一间,就是淮沽家的酒坊,门口有简单的几张矮桌凳,平日往来商客就坐在小凳上喝散酒。

      日暮时分,清冷的没有人烟,只有她家独有的酒香,飘到人们的鼻子中,让人生不出厌烦。

      淮沽向路边的守卫和商贩热情招呼两声,冲进作坊。喝过酒,她就是一只快乐的麻雀,蹦跳着到处跑,停不下来。

      刚进酒坊的院子,婶婶正在收着饭桌,碗盘都吃了干净。

      自打父亲去世,在这个家里,她成了外人,是婶婶口中别人家的媳妇儿。

      15 岁时,她就被逼着相亲。

      直到有一次,她将对方打得头破血流,街头巷尾再听说是她,都不敢保媒,婶婶也只好作罢。

      “还有饭吗?婶婶。”她站在门边,从欢快的小麻雀,变成了一只可怜的小羊,轻咬还留着一丝酒蜜的嘴唇。

      “吃饭的时候找不到,现在又说饿!白长了一张嘴,酒摊也不看,想拖累死我们啊?”婶婶瞧了她一眼,将抹布甩到桌上,絮叨起来。

      这些话淮沽已经听了好多年。

      平日里,她跟叔叔酿酒,闲下来负责打理酒摊。

      做饭这事,倒总是婶婶负责,免得做多了浪费。

      淮沽倒也懒得去学,只是时不时叔叔不在的时候饿肚子,就只好找那乞丐讨吃的。

      “嘭”地一声,她甩手摔了木门,赌气走了。

      身后传来责骂,“哎~哟,你要拆门呐!这家容不下你,你就嫁出去啊!”

      她气得跺了一脚,回头喊道:“这也是我家!我凭什么嫁出去?我招个上门儿的!”

      说完,她听着重门板“嘎吱”一声,便飞快的跑起来。

      婶婶抓着门,一半身子在外面,举着一根高粱杆,咒骂道:“臭丫头!全长到贼心眼子上了?我看谁敢!”

      最后那句,显然是给街坊听的。大家都知道她这婶婶是母老虎,淮家财产谁要是盯上,她可是会拼命的。

      -

      淮沽踢一脚城门外的石子,双手背在后面,慢悠悠地迈步。

      太阳快要全落下去,她低头寻找石子,地上只有那一颗从城门下踢过来的,怎么也找不到第二颗。她多想看到那种够大够圆的,可以很痛快地踢出很远,像踢人的脑袋一般解气!

      她有家,却没有饭,只能找一个乞丐要吃的。还好,往往别的姑娘喜欢吃肉,而她只求填饱就行,外加二两酒。

      “小乞丐,喝了我的酒,报答点吃的吧!”

      她敲了两下水车的木架,哗哗地流水声中,一切响动都很微弱,可乞丐听到了。

      淮沽是他晚上的常客,白天里也没人能找得到他,甚至好多天,都没有身影。

      若是乞丐不在,淮沽也知道他藏东西的地方。但既然人在,那还是要客套一下。她也无所谓看不看的清眼前人,只有吃的才能抚慰现下的烦乱。

      渐黑的昏暗中,乞丐用鼻息哼笑了一声,也不多说,在土里刨了起来,他向来少语。

      荷叶包里,鸡肉香飘出来,淮沽用力一吸,晃着脑袋,竟然是大餐!

      “小乞丐,别人家狗饿死,你都饿不着!真行!”她凑近,捏住荷叶角,每撕开一片,香气浓一分,惹得她口水直流。

      “你去洗手!”她顾不得乞丐,两根手指轻快按两下,示意放在地上。

      乞丐松开手,拍了拍土说:“鸡腿给你,其他给我。”

      他一转身,淮沽鸡腿入嘴,毫不客气。

      乞丐端着酒坛和酒碗回来,放在一边,两个酒碗倒至二两,淮沽斜眼看着碗线,一丝一毫都不差,心里暗叹,这小乞丐,手还挺准。

      他抬头看去时,淮沽嘴里的鸡腿只剩下一根骨头,歪着头正对酒碗。

      “还有四天呢!今天喝了,少一天的!以后要省着喝...”

      她嘴里话密,手却没停下,马上伸手撕另一只鸡腿,得了便宜,也不妨碍她的小算盘。

      淮沽抓起酒碗,小小地抿了一口。乞丐向来对她慷慨,她也馋酒,那就痛快一顿!

      乞丐也端起酒碗,平静地笑了一声。而听到“以后”二字那一刻,却突然像失了魂似的,呆呆地说道:“以后......”他冲道路延伸到天都的方向,吸溜喝了一口酒,像是在喝热汤。

      这一下,让淮沽笑出了声,“哈哈哈!不用这么金贵。给,你的鸡腿!”本来她想把鸡腿塞到嘴里,听到声音,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递过去。

      乞丐伸出酒碗,用手指轻触她手掌边缘,鸡腿流下来的油,滴在酒中,翻起一圈圈油花,落日余光辐射下,酒水闪起多彩的光。

      她很少碰男人,就是接冒信的酒坛时,也避免碰触。

      此时被温热的手指点到,不由得轻抬胳膊。那只手,很白!哪里像一个乞丐?为了喝点酒,他在水里使劲搓的吧?

      “有点油,就挺好。”乞丐收回手,将酒碗举过眉间,动静之间斯斯文文,然后一饮而尽。

      淮沽也不客气,谁知他是从哪家偷的鸡,塞到嘴里,香的要命!

      “我总来蹭吃的,你倒很仁义。”

      “不仁义,你的酒香。”

      说起酒香,淮沽很是自信,这些她亲手酿的酒,那味道,就算她爹都比不了。

      想到乞丐喝了自己那么多酒,咬起鸡腿,也就更理直气壮。

      -

      入夜,灯火快熄尽了,淮沽翻墙回来,落到鸡窝。往日里的鸡没有出声,她四下也没寻见!

      该死,那乞丐把自己家的鸡都偷了吧?

      算了,反正也是婶婶养的,只怕明天要哭天抢地了!

      她小声迈步,往酿酒的坊子里走,前院没她的房间。

      她的床,就是满地的干酒糟,铺一层被褥。虽然看起来寒酸,但也疏松软宣,自己也算有个独立空间。

      弯腰走着,前面的墙边有什么挪动了一下,顶到她头上。

      “啊”地一声,突如其来的身影,将她推倒在地。

      婶婶的高粱杆举起来,又落在她腿上。

      平时她只是骂,倒很少打人。

      淮沽也不愿与她打嘴仗,她出了气,也不会总是为难自己。

      而现在一下下打在身上,让人恨得牙痒!

      “我的鸡呐?平日一天黑就回窝!今天在院子里没了!”

      她抽一下,喊一句。隔壁的狗也被她尖刻地声音吵醒。

      寂静的夜,满城的狗都似听到,此起彼伏的“汪汪汪”在城里连成串。

      淮沽却只听见婶婶恶毒的话,一句句扎在心里。

      “不嫁人,吃家里,还偷家里!”

      “招上门儿的!”

      “这家里哪有你的东西?”

      “你说啊!”

      “贼孩子,狗都会叫!”

      “你出声啊!”

      淮沽不想动,用一只手挡着头,任那高粱杆打在身上,一声不吭。

      她要留在这个酒坊,父亲和叔叔逃荒到此,才一起开的酒坊。

      就算嫁人,酒坊也有自己的一半!

      而且,酒窖里还有父亲留给她的东西,即使叔叔也不曾知道。

      她咬着牙硬挺,直到高粱杆捅她的肚子。

      手捂向被戳中的点,那高粱杆却转瞬间抽在脸颊上。

      火辣辣的疼,让她另一只手再撑不住,趴在地上。

      高粱杆连续地抽打,终于在她背上折断了。

      婶婶喘着气,在空中晃着断掉的高粱杆,嘴里也不再骂。

      淮沽缓了一下,回身抓住断杆,用力拉扯。

      眼泪转在眼中,恨恨说道:“你接着打,打死我,我叔叔就打死你!”

      “你别提那个窝囊废!他不舍得你死!我舍得!”

      说罢转身踱步,像是在找更厉害的东西。

      “我死了,家传的酒谱,你们永远也得不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一天四两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