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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番外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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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拉皮卡发现自己错了。
茜卡莉娜受到的打击比他预想得更大。
……
茜卡莉娜已经换回了常服,她将那两套窟卢塔族的礼服洗好叠起来,然后静静地呆坐着。
茜卡莉娜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激烈的情绪,只是变得十分循规蹈矩。
酷拉皮卡不允许她出去,她就呆在房间里发呆,完成任务般的进食、清洁、睡眠。不怎么主动开口,但会给予回应,并且接受酷拉皮卡所有的建议。
她接受酷拉皮卡的建议:在不能外出的这段时间读些什么或者写些什么。
可是坐在书桌前几小时,她却只在纸张的开头留下了一个晕开的墨点。
酷拉皮卡宁愿她大哭一场,或者干脆对他发火跟他大吵一架,然后他会让她发泄,努力安慰她,紧紧抱住她……然后,或许需要时间,但是他们会和好如初。
但是,茜卡莉娜却没有。
她很正常,也很平静,平静地仿佛一潭死水,甚至更让酷拉皮卡省心。
曾经,她会对呆在房间闭门不出感到无比焦躁,现在却顺从地呆在房间内。酷拉皮卡不跟她交流的时候,就带着落寞的表情神游天外。
她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但是这种从生活中细节透露出的绝望感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这样静静地活着,安静到仿佛某天会从酷拉皮卡生命中消失一般。
让酷拉皮卡惴惴不安。
他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不,是他直接忽略了这个可能性。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抱着理所当然的态度去预测茜卡莉娜的反应呢?
因为人无法想象自己从未见过的事物。
是啊,在酷拉皮卡面前,茜卡莉娜从未被什么情绪绊住过脚步。
大哭一场,或者发一场火,接着就会重整旗鼓。她前行的步伐如此坚定,似乎从不会迷茫。
这些事情太过普遍,以至于酷拉皮卡忘了,茜卡莉娜也只是个人。
会失望、会气馁的人。
那天,酷拉皮卡从餐厅里取了早饭回来,看到了沐浴在晨光中的茜卡莉娜。
洁白的肌肤在光和尘埃的映衬下让人出现了她在逐渐透明的错觉。在听到开门声是,她转过头来,那双眼睛对上酷拉皮卡的时候让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词“心如死灰”。
于是他紧紧抱住了恋人,紧到谁都动不了,好像只要他一松手,茜卡莉娜就会坠向天空。
片刻后,茜卡莉娜轻柔地回抱了他,体温想接,却感觉不到心脏共振。
强烈的不安仍在汹涌。
这几天,酷拉皮卡一直陪在她身边,几乎寸步不离。
看着她落寞的侧脸,酷拉皮卡也会忍不住思考,她到底为什么会受到如此沉重的打击。
猎人们常说,人的性格会影响其念能力,酷拉皮卡的锁链便是他执念的具象化。
但茜卡莉娜太特殊了,当她继承了这个传承数载的能力时,或许就将这上百年的执念一并刻入骨髓。
谁说念能力不会影响性格呢?
……
真相就是这么简单,酷拉皮卡只要三分钟就能把其中的因果想清楚。
他应该在茜卡莉娜第一次站在巨树王座前的时候就去思考的,再不济也应该在空中花园遇见她时想到。
可是他没有。
为什么没能思考得更全面一些呢?为什么没有更加谨慎一些呢?他应该能做得更好才对,他应该能找到更顾及茜卡莉娜情感的方法才对。
可是他没有。
酷拉皮卡曾自以为足够了解她。
酷拉皮卡与她相识近18年,只要听到她的名字就能够在脑中模拟出她的样子,她的声音,她的反应,她的一颦一笑。
18年中,一直注视着她。即便如此,她还是没能将自己的全部展示给酷拉皮卡。
……不,不是茜卡莉娜没有展示,她从没有藏起过这些,只是酷拉皮卡没有去了解,没有去深究她行为的逻辑内核。
这一刻,酷拉皮卡觉得自己是一个失格的丈夫。
这双手,一遍又一遍地描摹过她的每一寸肌肤。结果到最后,还是摸不清她心中所想。
想要完全了解一个人是如此困难。
即便如此,他还是只能恬不知耻地祈求茜卡莉娜不要放弃他。
在她耳边无声地念了一万遍,焦虑却愈发猖獗。
船上工作人员的宣传起了作用,人们不再敌视茜卡莉娜。于是酷拉皮卡小心翼翼地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茜卡莉娜同意了。
与来时相比,船上人多了许多,导致船上的工作人员先不够用了。船长从救下的民众中雇了人手,但是依旧出现了一些管理上的混乱。
陪着茜卡莉娜逛了半天,她看起来心情好些了。
甲板上到处都是出来放风的人们,茜卡莉娜背靠在栏杆上,视线追逐着相互打闹的孩子们。
正当他们打算离开的时候,有个冒冒失失地服务员端着酒水从角落冲出来,跟茜卡莉娜装了个正着。没办法,只好回房洗澡换衣服。
等她洗好澡出来,酷拉皮卡习惯性地找出吹风机,来到茜卡莉娜身边。
当触碰到茜卡莉娜发丝的瞬间,他僵了僵,随即猛得握住她的肩膀。
冷的。
她的皮肤冰凉。
酷拉皮卡眉心一跳,一把将茜卡莉娜扳正,不由斥责: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用热水?!”
相较于他的急躁,茜卡莉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捻着湿漉漉地发丝,有些不在乎地说:
“热水器好像有点问题,放了一会儿水还是温温的,就凑合洗了。”
“别担心,不是冷水。”
她说话期间,酷拉皮卡扯过被子准备给茜卡莉娜裹起来,却被她抬手挡住:
“被子会潮掉的。”
酷拉皮卡一言不发,愣是硬给她裹了起来。随后,他坐到茜卡莉娜对面,沉默良久。
“茜卡……”即使停顿了数秒酷拉皮卡依旧没想好说什么,但是他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并不是什么高明的提问手段,但是酷拉皮卡别无他法。
“……其实也没什么想法。”茜卡莉娜说,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我理解你的选择,也并不是不能接受现状。”
“就是……”她犹豫着,似乎在思考如果表述这种感受,最后她说:
“我没有觉得难过,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好像也没什么其他值得我留恋的事物了。”
酷拉皮卡感到世界错乱了一瞬,那些他曾设想过的事情一股脑冲上来,堆砌成山,无法理出头绪,也无法组成句子。在冗余思绪压迫之下,酷拉皮卡心底仅有一个微弱的声音,不甘地喊着:
那我呢?
……
酷拉皮卡摁灭了那个声音。
不知所措,所有想法都被搅在一起,像是一个找不到线头的杂乱线团。
然而患得患失的恐惧在催促酷拉皮卡做出行动,仿佛错过了这个瞬间,茜卡莉娜就会在他眼前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必须做点什么阻止这一切。
毫无逻辑、毫无根据,但是这次,感情比理智来得更快。
他噌得从座位上站起来,嘴角颤抖了两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未能组织好的语言,无法想出的解决方案。
酷拉皮卡不能失去茜卡莉娜,但同样不能背叛自己的信念。
他可以为自己登船后的表现道歉,却无法对茜卡莉娜在永恒圣国时的行为低头。
而那才是茜卡莉娜的症结所在。
最终他束手无策,只能滑落下来。
他俯身跪下,抱紧她冰凉的小腿,低头埋在她的膝盖上。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可是没用,他的气息依旧在颤抖:
“不要说这种话,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茜卡,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糟糕的提问方式,仿佛是要逃避责任般将问题甩回给对方,可是酷拉皮卡在脑海中想过无数条路径,却依旧无计可施。
这件事本身就是个死局,不可调和的矛盾。
酷拉皮卡可以包容茜卡莉娜的一切,但唯独不可以颠倒黑白。
或许对茜卡莉娜来说最重要的一直都是窟卢塔族。
酷拉皮卡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思考这个可能性:
茜卡莉娜对窟卢塔族的定义和酷拉皮卡对窟卢塔族的定义是不同的。
对茜卡莉娜来说,窟卢塔族是指代与她拥有同一语言同一文化的人们,无所谓认不认识,她将窟卢塔族看做一个整体;而对于酷拉皮卡来说,窟卢塔族就是他的亲人、朋友、邻居,是与他有过情感链接的人。
他曾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忍不住地会去思考:
茜卡莉娜选择他的原因是不是仅仅因为他是窟卢塔族呢?
尽管是长久以来一直朦胧意识到的东西,等到他终于把这个想法凝成句子的时候,依旧感到了心脏的抽痛。
眼眶微微发酸,他想再次深呼吸平缓情绪,眼泪却随着颤抖的吐息一起淌了下来。
茜卡莉娜愣了愣,微微抬起指腹托住滑落下来的泪珠: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哭了。”
她从死寂中挤出一丝狡黠,微微歪头,用话语刺了他一下:
“原来会为了我掉眼泪啊。”
见酷拉皮卡没有回应,茜卡莉娜以指为梳,轻柔地梳理着酷拉皮卡金色的短发。
虽说是想故意吓他,但是看来把话说得太重了,真的把人弄哭了。
沉默了片刻,茜卡莉娜叹了口气:
“抱抱我吧。”
话应刚落,茜卡莉娜就被酷拉皮卡结结实实扑到床上紧紧抱住。
紧贴着他的身体,冰冷的体温逐渐回暖。
茜卡莉娜从他怀里有些费劲地抽出手臂,安慰似的摸摸他的头发。
“不要哭啦。”她轻声说,“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
“现在提问,”茜卡莉娜伸手点住酷拉皮卡的眉心,像是要停止他过差的预设,“‘世上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和‘世上没有什么其他值得我留恋的’这两句话的差别是什么?”
酷拉皮卡愣了愣,瞬间明白了茜卡莉娜的意思:
二者对比,前者是一种绝对的否定,而后者暗示相对否定:即除了某个特定事物以外,其他一切都不值得留恋。
……茜卡莉娜说的是后者。
也就是说,文字游戏。
甚至可以说是在那个特定语境下的文字陷阱。
见到酷拉皮卡面色稍霁,茜卡莉娜知道他已经理解了意思。她心安理得地捉住了他的耳朵,揉了揉耳廓,又轻轻搓着耳垂,佯装失望地叹了口气:
“一定要我说出来才行吗?你就是我唯一的留恋。”
“怎么这么没安全感呢?”茜卡莉娜说,“没有任何人或者事物能撼动你在我心中的位置。”
茜卡莉娜当然知道酷拉皮卡种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来源于自己的言行,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
茜卡莉娜觉得自己从本质上来说就不是个好人,有时候她会想看到酷拉皮卡因为她出现的负面情绪,在他熬尽苦头之后又大发慈悲地把他捞出来。
不过她也知道,这种行为会消耗感情,所以一般不会这么做。
除非酷拉皮卡先为她带来了负面情绪。
——是的,无论何时,你必须和我一样痛苦。
“……我记住了。”酷拉皮卡回答,片刻之后,他又闷闷地补充道,“你对我来说同样重要,不要再说听起来像是要离开我的话了,除了这个,其他什么都可以。”
“好。”
把酷拉皮卡的耳垂搓得发红发烫,茜卡莉娜才心满意足地收手:
“然后,关于你说的‘要怎么做才能原谅你’我希望你……”
话到嘴边却又卡住了,酷拉皮卡还在等待着她的下文,但是这个要求并不适合他。
“……算了,没什么。”
“是什么?告诉我。”酷拉皮卡执意追问。
“我本来想说‘你以后要什么都听我的’但是后来想想,这个要求不适合你。”说着茜卡莉娜捏了捏酷拉皮卡的脸颊,“本来,我的理想型丈夫应该是那种听话,没什么主见,脑子不用太好的类型。你是一个都没占。”
闻言,酷拉皮卡沉默了一会儿,把脑袋埋进茜卡莉娜的肩膀,露出红色像要滴血都耳垂,接着他说了一句以他的性格来说无限接近撒娇的话:
“……可是你是我的理想型。”
“不要委屈嘛。”茜卡莉娜终于微微翘起嘴角,拍了拍他,“就算不是理想型我也被你吸引了,你要对自己的魅力有自知之明。”
两人相互抱了一会儿,直到酷拉皮卡捂暖了茜卡莉娜的身体,他才开口问:
“去吃饭吗?”
“好啊。不过你压到我头发了,我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