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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

  •   “唉,那事儿,你听说没有?”

      “听说了!听说了!咷笑浮屠心狠手辣、两面三刀,不仅重建赤练宫、偷走灭谛刀谱,还杀了石盟主!”

      “咦,前些日子不是说十七刀抢了刀谱吗,怎么变来变去了?不会又是假的吧?”

      “这哪能啊!有石公子亲笔信为证,无慧大师、孟宗主作保,还能有假了?”

      “那天晚上,石府下人瞧见了一个和尚!铁定没错!”

      “我听人说,石盟主和公子是在禁室被人发现的?关在那的十七刀,也没影子了?”

      “我猜,咷笑浮屠学赤练魔头搞那腌臜东西,不料被石公子撞破,就杀人灭口嫁祸给十七刀。然而天算不如人算,杀得了人,截不了信,纵你算盘打得叮当响,恶人自有老天收!”

      “可你说这十七刀也不见了,有没有可能,是他和咷笑浮屠联手做的戏?也是冲那劳什子的刀谱去的?”

      “你傻了啊!也不想想,石盟主当众封了十七刀的内力,又用上了软筋散,哪个武人能忍下这等事情!他要真是心里有鬼,也犯不着隳节败名呀!依我看,咷笑浮屠连石盟主都杀,十七刀,只怕是凶多吉少喽。”

      “说到底吧,还是秦门那灭谛刀谱惹出来的祸端。十四年前我就说了,这事没完!”

      “是呀,灭谛、灭谛,啥时候才能有个头啊。”

      唐念七向左偷瞄:穆小还正以箸为刃,恶狠狠戳着白切羊肉;向右瞄:唐洵章麻利地剥着落花生,碟子里卧了一层又一层,一颗也没动;再向前瞄,陶三思一手持杯一手夹着茴香豆,酱汁儿一滴滴掉在他衣襟上。

      他轻咳了声,自言自语道:“怎么变这样了?”

      穆小还终于不再“辣手捣肉”,甜酱、辣油各舀半勺拌了几下,盛了满满一勺羊肉沫沫,毫不客气塞住了他的嘴:“吃你的吧,这么多菜,塞不住你的嘴!”她睨他一眼,小嘴张了个圆,又在桌子地下踩了他一脚。

      唐念七不太会吃辣,呛得鼻腔发麻。他省得她与陶三思不太熟络,只是没明白为何连聂放的行踪也要隐瞒,但她这么做自有她的章法,便埋头解决他的素面。

      他俩这么一闹,倒让另两个呆愣愣的人回了魂。

      “这么呆着,也不是个办法。风言风语的,没个准数,多听了真叫人心慌。”陶三思把茴香豆扔回碗里,仰头灌了一口闷酒。

      唐洵章道:“十七为咷笑浮屠而来,必为咷笑浮屠而去。咷笑浮屠在哪儿,他也就在哪儿。”

      陶三思推开杯盏,皱眉思索道:“老聂贼得很,咷笑浮屠不是对手,不至于有性命之忧。最要紧的是那蛊毒,我只给了他一个月的药,再怎么省着也用光了。要不这样,小唐,我俩回京找找他去?没准儿他不声不响把咷笑浮屠给收拾了,躲在老地方看人干着急呢。”

      唐洵章剥完一碟花生,就盐粒吃了两颗。他当年零零碎碎给后山的十七带去几样小食,不记得有花生没有。落花生炒着香,换成干吃,头几颗还能称香脆,多了就腻味,细碎的小片儿嵌在牙尖牙缝里,舌头也干得发烧,真不知道聂放是怎么一颗颗吃不停,还吃出一番享用珍馐的餍足之态。

      或是关在栾山上那几年,饿了太久,人魂没了,住了个饿鬼进来。

      唐洵章想着穆小还的话,手不禁一抖,花生弹丸似的飞到脚边上。他捡起来用袖边擦了擦,扔进嘴,吃出满口咸涩:“陶叔,我跟你一起。念七,你和穆姑娘有何打算?”

      穆小还抢先道:“我们回趟汒山。他一肚子坏水,正没地儿使呢。”

      唐念七:“我陪小还回去复命。若有咷笑浮屠的消息,我即刻送信告诉唐兄。”

      “我已非武中疯门下,日后也不再往汒山去了。今日一别,不知几时才能相见。”穆小还和唐念七俱是一讶,唐洵章一笑,“在下身无长物,临别便赠穆姑娘一言吧。论武,武中疯穆持登峰造极,但他却决不是一个好师父。”

      穆小还“嗯”了声,她不欢喜与人道别,总觉着黏糊又无用,自顾自地叫了碗白饭过羊肉。待她吃完,陶三思和唐洵章已走远了。她一抹嘴,捞起重剑和闷闷不语的唐念七:“念阿呆,我们也该走了。”

      汒山红枫已见衰颓。秋主刑杀,暮色四合,如有千军万马将群山围聚,一派阴惨惨势煞。

      山中人起两处篝火,一处架起鱼烤着,一处掷进纸烧着。

      火光摇曳,一跳一跳描着走来的两个人。

      武中疯悻悻踹了脚木柴:“早不回晚不回这时候回,抢我鱼吃啊?”

      穆小还:“你烤的鱼,不是生的就是焦的,我可不敢吃。”

      唐念七自觉跑到烤架那,娴熟老道地翻动着枝条。河鱼不久便烤得金黄酥香,他又洒了些包裹里背着的盐巴,才把烤鱼递给武中疯……身旁瞪着他的穆小还。

      “饿死师父不能饿死媳妇,出息。”武中疯挥挥手,“去去去,再逮两条。”

      唐念七乖乖到远处捞鱼去了。

      武中疯小声骂他耳根子软,用枝条桶开没烧干净的楮镪,这才同穆小还道:“你支开他,是想问我什么事?”

      穆小还眼里跃着冷冷火苗:“咷笑浮屠知道唐兄和十七刀的身份,你告诉他的。”

      武中疯让火烧得更旺些,柴堆里火星噼啪作响:“是啊。”

      “十七刀是笑风生,笑风生是赤练主。”

      “嗯。”

      “你授意咷笑浮屠用灭谛刀谱把唐兄骗到奚州,引他查出十七刀的身份。”

      “唔,对。”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赤练宫余孽。咷笑浮屠想要十七刀的人头和灭谛刀谱,你在帮他,还把我和阿念一起绕进去了。”穆小还用力嚼着热乎的鱼肉,心里发寒,“为什么?十七刀难道不是你的徒弟?唐兄难道不是你的徒弟?”

      “哟,这次是半对半错。”武中疯道,“我没在帮他。”

      他手势飞快叠完一摞纸元宝,一股脑抛进火里。火舌缩了缩,哗一记蹿到了元宝塔尖上。

      “老十七曾经是把好刀,但安稳了十来年,刀刃都钝得没救了。刀钝了,那就得铸一把新的。十八天资出众,又从老十七那学了灭谛刀谱,是块好料。但他没能领悟‘刀’向死无回的真义,心肠也太软。我只好熔了那把钝刀,给他开开锋。”他漠不关心地道,“咷笑浮屠么,也是能看的料子,可他资质不及十八,当块磨刀石倒刚好。不是什么人,都能当鬼刀灭谛的主人的。”

      穆小还:“在你眼里,他们都只是兵器。好用的就磨一磨收起来,不好用的就丢掉。”

      “人求诸我,我得诸人。”

      “我还以为你会说,不是什么人都能当你武中疯的徒弟的。”

      武中疯大笑,又道:“灭谛刀谱已毁,你的试练便算过了。留不留,问你的剑吧。”

      “不是什么人都想当你徒弟,我刚好就不是。”穆小还解下那柄刻有“拾柒”的重剑,洒然展眉,“这把剑是你的,我要去寻我的剑。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重振宋门,牢牢压在你的头上!”

      “老夫拭目以待。”

      入夜,京畿灯火如锦。该一醉方休的一醉方休,该歌舞升平的歌舞升平,美人乡里醉生梦死,黄金汤里颠来倒去,一生便稀里糊涂过了。

      白老五讲完最后一场,缩着肩钻到最里头的雅间。

      他收了场,茶楼便做了酒客的别坊,闹的、笑的,乌压压蜷在外边,吵不到这片儿来。

      雅间里坐着个人,矮几上一碟花生。

      白老五眉头耷拉,又缩了缩脖子:“老大,今儿个是第五天了,您成天闷在我这,我该怎么和唐兄弟交代呐?”聂放没理他,他壮起胆子踮脚往里挪了小半寸,腆颜道:“您吩咐的事儿,小的都办妥了,您看,这月的月钱?”

      “嗯?”

      白老五悚然往后一跳,运道不好,被衣摆绊了一跤,恰扑倒在矮几之前。他两手撑地想爬起来,对上聂放幽邃双目,又哆哆嗦嗦地低下了头。

      这可是祖宗!活祖宗!

      “你倒挺会顺杆儿爬啊。”聂放弹去沾上的红皮,“和小唐胡说八道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我会来找你算帐?”

      白老五嘿嘿一笑,又一记哆嗦。

      “行了,又没要你命,起来说话。”

      白老五伶俐油滑,这回自己落到风口浪尖上,凭他那点小聪明,不会看不穿,只是明哲保身不敢说破。但油滑无妨,识趣就行,他聂放还不至于过河拆桥,用完就抛。

      他捉弄完人,乏力地靠在榻上:“再帮我办一件事,楼里赚的银两随你怎么花。”

      “敢问何事?”

      “你小唐兄弟要是来这找我,想方设法缠住他,用迷药也行,就这件,给我办妥当了。走吧。”

      他境况不佳,又强行运功在石府连杀二人,底子一损再损,补不回来了。抵京畿后,他没敢回去,一直隐在茶楼里养神,传来的书信也没怎么看。

      夜里蛊毒上门做客,才最难熬。这蛊便是这么个用场:不动武,锁住筋脉把毒聚在腿上,至多每月做几天瘫子,十三年也能挺过去;一旦犯禁,就恨不得眼前全是血海。练菀确实够毒,她能用蛊毒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弃子养成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又能用这蛊毒把武艺绝顶的人打回一个不饮血便疯魔的怪物。以蛊代武,她的道,的的确确是证了,还教唆着一群人和她一起疯。

      那十七呢?

      十七跟着她一起疯了。

      昼与夜,于他并无分别,横竖是冷是痛。未知过了多久,未知是昼是夜,白老五敲了敲门,说是释之来了。

      聂放想了想,终于没放纵自己去远远看一眼释之。

      那丫头瞧了个清清楚楚,老疯子乐得怂恿,释之不傻,他也不敢抱着侥幸,看他。

      “恶恨酒醒冯魁,惊梦杳天涯啊。”

      他推开窗,正是秋末冬初,落照流金。

      街坊还是聂放走时那老样,烟火气挺重,染袖不染人。卖豆花的陈大娘忙着收摊,见着他热情地问候两句,又问他怎么没见着小唐。聂放这回好脾气地笑了笑,把十七枚铜钱全拿出来,买了一碗豆腐花,放了两勺辣油,味道却不是从前那个味道。

      约莫是因为经了释之的手,以前的豆花都还挺香,也不似这一碗辣得呛人。

      他回到屋里,走到后院瞧了瞧。一片片黄叶张牙舞爪、横冲直撞,没人看管,把释之打理过的圃畦啃得浑不像样。夕光坠在上头,怪刺眼,他不忍看、看不得、不敢看,又退回屋里。而屋里屋外同样,大至老旧的梨木桌,小至榻侧焐手的暖炉,无一不写着“释之”,无一不是他的不忍看看不得与不敢看。

      他觉得他快呆不下去了。

      而他没别处可去,便掩耳盗铃地把眼一闭。

      可声音还在,气味还在。有西风穿堂,释之奔到窗前,急匆匆地一掩;有咸香飘空,释之走进屋里,端着一碗热汤。

      太要命了。

      太……要命了。

      他枯坐着发疯,听到有人叩门,眼一亮,又寂如死灰,又浮起片许狠毒血光。

      “老聂?”叩门的是陶三思,他背着把刀,眼睛瞪得溜圆,像撞了鬼,“当真是你?”

      聂放:“还能是谁?”

      陶三思几句话不带喘:“小唐说你八成在茶楼躲他,他一去茶楼,你铁定回来,叫我在这堵你,还真给我堵着了!你这几天哪去了?做什么躲着我们?咷笑浮屠呢?”

      “你一口气问这么多,我哪里说得上来。来院里坐坐,我们一件一件慢、慢、聊。”

      聂放心如止水,领着怀揣药包的陶三思走到院里。

      陶三思急不可耐道:“现在可以说了吧?你这模样瞧着不好,究竟出什么事儿了?”

      “见着故人,我开心。”

      聂放背对夕照而立。

      “老三,不对,该叫你咷笑了。两个药包揣身上,也不嫌累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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