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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心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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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汐……”我在一阵呼唤中渐渐醒来,定睛一看,竟是永平郡王。
“郡王?”我发现我躺在他的床榻上,连忙挣扎着起来,“大郡王……我……奴婢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在这儿?”
“你正发着高热呢。我半夜醒来时,看到你昏睡在地上。夜里不便劳动医官,你便先睡这儿罢。明日一早再走。”
“不,这不合规矩。奴婢还是……”我一面推辞,一面下了床榻,却头重脚轻,扶着床头才没摔着。
“你怎么这么娇弱?我不过让你多做些事,你就这副模样。”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那,不如换了青棠来,服侍郡王早些歇息吧,奴婢还是先回去。不然明日郡王熬红了眼睛,嗣妃是要责问的。”我也有些不好意思,又知深夜一人与他在房,恐生不便,匆忙要走。
“此时出去怕是不妥!”他唤我,我也戛然止步。他说的是。若被人瞧见我半夜从郡王的屋中匆匆而出,我便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了。
“靖汐,你心中可怨我?”他忽然按住我的肩,问道:“我不是故意的,可,不知怎的,就是难以控制……”
我推脱开他的手,说道:“奴婢怎敢怨郡王呢?郡王若仁慈,莫将奴婢今夜伺候不周的事说出去,奴婢便要好生谢谢郡王了。”
“你……”他有些不知所措,撇着嘴,叹道:“哎!那好,那好……”
我看着他样子古怪,又突然想起我刚才在他榻上不知躺了多久,更怕他在想什么旁的,便问道:“郡王,你怎么了?”
“你……你为什么对我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你看父王的时候,看三弟的时候,根本不是这样!”他说着,背过身去,好像在质问我,又好像胆怯而不敢说出。
“郡王……”我吃了一惊,连忙道:“你怎么这么说?你们都是东宫的主人,在奴婢的心里并无高下。”
“怎么没有?你一开始心中就有父王,对不对?你看父王的眼神里,是有光的!而且自打你离开清思殿,来到含音阁,我就没见你笑过。还有三弟,你看他的样子也总是宠溺。可你看我呢,不过在看一个普通的郡王,甚至一个笑柄罢了。”
“大郡王……切莫如此说。奴婢没有。再说……郡王是殿下嫡出的长子,何等尊贵?何人敢这般看待郡王呢。”我哭笑不得,这话倒是露出几分孩子气,再也不用像往常那样端着。
“何等尊贵?却连你一句关心也盼不到!”他提高了声音:“靖汐,不瞒你说,自那日起,你便在我的心里……你知不知道,当我知道你到东宫来的时候,我有多高兴,比三弟还要高兴。当我看到你来含音阁的时候,我就想,什么时候才能让父王把你赐给我!”
我惊呆了,我从来不知永平郡王竟是这样看我。怪不得,他时而对我冷漠和不屑,时而又多有责难,原来竟是他得之不到的一种反抗……
“你说什么?大郡王!你懵懂初成,青春勃发,我不怪你。可你不要再说下去了……这种心思也切勿再提。今日之事,我只当没有听到,你也要忘了才是!”我说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你只比我大三岁,还有那天的缘分,难道不是上天让我们相逢的吗?再说,王孙公子在我这个年纪,有侍妾在侧也不稀奇,我为什么不行?”
“郡王!我念你年少,不再记得你今日所言。也请你千万千万不要再如此作想!”
“可你今日已经在我身边了!”他竟一个快步走上前来,将我揽住。我吓了一跳,连忙费劲地挣脱,“不说旁的,单说我是被你皇祖母赐入东宫服侍殿下的获罪之人,你若僭越,可知道是何罪名?”
“可你如今也不在父王身边了。皇祖母忌惮东宫,不是一日两日。这压抑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你若能对我好些,我也能有些个快意之事……”
“你糊涂!你这样,是抗旨。懂吗?是亵渎陛下的旨意!也是以下犯上!你知道这会给东宫带来什么样的灾祸?眼下,皇嗣、皇嗣妃一忍再忍,谨慎万分,你身为长子皇孙,怎能这般任性,置一众人的生死于不顾?”我斜起眉眼,忍不住用了极重的责备的语气。
看他眼中的泪已忍不住落下,啜泣之声也越来越高,我有些心软,安抚他道:“我知道……平日里你也是不易,总要装出一副合乎情理,又完美无缺的样子。小小年纪,经历这么多变故,想来你心里也是很难过的。不过,还有父母兄弟,亲人在侧,已是福祉。今日,我只当你发泄心中郁积,旁的都不计较。好吗?”
他渐渐平静下来,也许这些话能让他感觉到温暖。的确如此,当往日伪装的面具突然卸下,其间有些真实确如汹涌的暗潮,需要倾泻,需要爱抚。可最悲哀之处也许在于,身边的人都是如此,无人还有余力能陪。
“靖汐……我……我刚才。”他有些窘迫,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知道他心里的劫难过去了,也不会再纠缠我,总算松了口气。
“郡王,奴婢去给你添些茶,然后再睡可好?”被他这一闹,我倒又出一身冷汗,觉得热度退了些,不像刚才那么难受。
“你还病着,不必劳动了。”
“不妨。若要佯装无事,今夜奴婢还得为郡王守夜才是。若有半点不妥,说不定明日连被杖毙都有可能了。”
“哎……对不起,靖汐……我不该任性……可是,不知为什么,只有对着你,我可以说得出来,可以让心里轻松一些。只想到你连那日我最狼狈的样子都看到了,还有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呢?”
“我懂……你们父子三人,我都愿意为你们做这件事,成为倾听你们心事的那个最可靠的人,但是不要再想别的,好吗?”
“可……难道真的不会……”
我摇了摇头,“先别想这么多了,去歇息可好?以后的日子谁也说不定,眼下才是最重要的。”
他点了点头。我为他放下帷帐,守在他身边,直到他安睡。我披上衣衫,又重回守夜之处,今晚剩下的时间,我还得这么捱过。果然,第二日一早,周乳娘和青棠进来伺候晨起,见我守着侍夜的规矩,没见差错,也不曾说些什么。我不得已,又坚持到午后,才悄悄去看了医官,服了两剂汤药,总算好些。
过了几日,因永平郡王习乐,皇嗣也常来含音阁听音,喝茶歇息之时,便与皇嗣妃一道闲谈琐事。
“殿下,前儿个,妾身听说,有人向母皇提议,要将韦团儿赐给梁王武三思为孺人。妾身倒也觉得这是桩好事。”
“什么?”皇嗣听了,脸色不由得一变,“告诉本王,是不是你母家的人,旁敲侧击?”
“这……妾身是怕韦团儿一味纠缠殿下,万一母皇准了,东宫岂不多个祸害?再说,这满朝勋贵,也只有魏王和梁王,想来她能看得上。可魏王武承嗣,正意图对殿下不利,自然不能让他得了团儿去,想来想去,也只有武三思了。”皇嗣妃娓娓道来,似乎也合情理。
“你……为何不与本王商议再做打算呢?”皇嗣叹道,似乎意识到此事的不妥,连我听了,都暗暗为皇嗣妃捏了一把汗。
“毕竟,这是也是内廷女眷之事,妾身想为殿下分忧。怎么,有何不妥吗?”
“但愿没有!皇嗣安抚她一句,“你的思量不错,但那是放在平常,人也不是刁钻心狠之辈。可如今,这宫中之人……实在太过难料。我们还是不生是非的好,越是置身事外,越能保一家平安。”
“是,妾身懂了。不过,听说母皇那日眼看就要许了,却不知为何,迟迟不下旨意。她若真心看重团儿,嫁给武家人,不是更好?”
“如今武家人风头正劲,母皇的一举一动都易被人猜度。所以这桩赏赐,怕没有那么简单。再说,若团儿不肯,母皇倒也不会太违拗她。本王只怕团儿不会善罢甘休,她虽只是宫婢,但多年在母皇身边,难免和各处盘根错节。”
皇嗣妃倒被这一席话说得低下了头。皇嗣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也不必太过担心。只是日后小心些就是了。”
“靖汐。”皇嗣唤我,“去取些点心来,不拘什么配几样,再叫成器也歇息一会儿,过来一处吃罢。”
“是……”我躬身应声,连忙按吩咐去布下茶水点心,又请了永平郡王过来。看他们谈笑有声,温馨和睦,不禁感叹皇嗣对妻子儿女实在是很好。
又过了一会儿,素春前来,在皇嗣耳畔悄悄回话。皇嗣脸色一沉,顷刻却又尽力和前时一样,说道:“成器,习乐之外,骑射也不能落下。等会儿去花苑吧,父王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又和嗣妃说了几句,方才起身离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到,似乎并非是一件小事。我心下担忧,可又不能随他前去问个究竟。真真是怀念还在清思殿,日日侍奉在他身侧的时候。
到了午后,大明宫来了旨意,上官婉儿亲宣。要即刻削减东宫的内侍、宫婢,不必皇嗣妃过问,掖庭已派了管事过来,按着名单一一裁撤下去。被削减者皆先入掖庭为奴,再行后效。
东宫的宫人跪了一地,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被悄无声息的带走,无人敢有一点疑问和反抗。而留下的宫婢人数,一眼望去,也远远不及皇嗣、太子,甚至亲王、郡王应有的规制。
我自然得以幸免,可当我入夜至皇嗣妃房中时,才发现,含音阁只剩了我和青棠两人。我心中不禁一阵疑惑,也有胆怯。这意味着什么呢?陛下为何忽然行此举,不再给东宫应有的体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