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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结果 ...

  •   我在一阵微微疼痛中醒来,看着这陌生的殿宇,知道我还在太初宫中。我正半躺,费劲地动了一下双腿,似乎还只有微弱的感觉。殿内有着刺鼻的药味,而我半身都被药气蒸浸,脸上也挂着不少汗珠。

      “文心……”我不禁唤道。

      却是婉儿从屋外走了进来,卷起珠帘,笑道:“你醒了?且动动身子,还僵着吗?”

      “好些了。”我看她笑得和善,便也放下心来。“婉儿姐姐,我怎么了?文心呢,她可没事了?陛下什么时候召见我?……”我本是一连串地问她,却因许久不说话,被那药呛得咳嗽起来。

      “好了好了,你先别急。”婉儿轻轻拍我,又唤随身的宫婢去端茶来。“你先养好自个儿的身子吧。‘冰雪寒梅’可不一般,你若再多跪半刻,这双腿也就废了。好在陛下恩典,让沈御医为你调了药。原本沐浴最好,可你身上伤痕累累,碰不得水,只好用这熏蒸的法子。虽然慢些,但若日夜不停,也和沐浴差不多功效。”

      婉儿一面告诉我原委,一面又向门外道:“怎么宫里没人守着?我已吩咐这里离不了人,免得药气洇湿了伤口,看来宫婢们是越来越放肆了。”

      “罢了,姐姐不必在意。文心呢?她那日以下犯上,如今怎样了?”

      “不瞒你说,文心的事,倒的确让陛下颇为踌躇。”婉儿轻叹。

      “是陛下要护着韦团儿?治她的罪?”

      “怎么会?”婉儿冷笑道:“你都不知道文心这一状告得有多及时。其实,陛下见了你这沐浴,早就明白那些供状信不得,可又不好轻易否了。若是韦团儿做的,蓄意诬陷皇嗣,栽赃陷害,意图不轨,不就是最好的借口吗?陛下正愁找不到理由,这不是正好送上门来?”

      我点了点头,转念一想,急切地问道:“那,照这么说,皇嗣谋逆一案会有转机?”

      她用巾帕替我压干伤口上的水汽,道:“也没那么快。这毕竟不是小事,宫中和朝中都要发力的。现在皇嗣一脉尽数被囚,使不上力。裴匪躬、范云仙两人的前车之鉴,大臣们也不敢为东宫说话。所以,最后结果如何,朝中这边就全看太平公主了。”

      我知她说的尽是实情,不由地又为皇嗣担心起来,“公主与皇嗣兄妹情深,她会尽力保全皇嗣的。”

      “也是难啊。你别忘了,还有人有别的图谋啊,怎会轻易地放过这机会?”婉儿压低了声音,庄重地说道。

      我明白,她指的便是武承嗣。若此次将皇嗣一脉一网打尽,他便大有可能成为太子。“没想到,还是这般艰难……婉儿姐姐,那陛下心中究竟怎么想呢?”

      她叹道:“我猜陛下有赦了的意思。不然,不会那么轻易地将韦团儿收了监,让安金臧活着,还把你带进宫来。不过,陛下也不会轻易吐口,总得先看看再说。”

      “依姐姐刚才所言,宫中,还要如何发力才是呢?我如今好了些,又蒙陛下亲自关照,自然要去向陛下谢恩。还求姐姐帮我……”

      “再薰上一日罢,别急。你是逃不过陛下一番审问的,身子养好些,才有体力周旋不是?再说,机会总是要等的。”

      “那姐姐所说的机会,又是什么呢?”我忽然有些不明白,见婉儿镇定的神情,不由得敬佩她多年来在这宫中浸染,竟然如此明白。

      “今天先不说这个。对了,你刚才不是要问文心?陛下知道她落胎的事,毕竟是武氏的血脉,总归逃不过一罚了。”

      “陛下真的派人查了?”

      婉儿点点头,“这个自然,宫中多有年长的嬷嬷,一看便能明白。其实连你都一并查验过了……”

      “我?”我不禁羞红了脸,想起入狱前的一夜,手不由地攥紧,觉得十分尴尬。

      婉儿一阵笑,怕是也全都知道了。“你别这么紧张,陛下左不过是还不曾想好怎么处置文心。再说,其实你也不必为她太多忧虑。这次她虽然有功,但对你一向也不是死心塌地的。东宫的消息,她也没少传递到太初宫来,只是她还算心思周正,有一说一罢了。”

      “嗯……我懂。她也有她的难处。”

      “你呀,真是个实性子,连身边的婢女也差不多的。昨天陛下还说,就没见过文心这么没用的。宫里的意思,她不敢不上心,却也不曾像青棠那般敢做。”

      ……

      一夜无话,我能感觉到膝上的温度在慢慢复原,冻透了的身体也渐渐有了血色。我望着这富丽堂皇的宫宇,温柔之乡,不禁想起还在牢狱中的皇嗣和郡王们。他们因何遭劫,又因何而解?也许都是生来注定。可我呢,在这一遭之后,我又何去何从?

      一连几日,我求见陛下,皆无消息。今日连婉儿也两日未见,不由地心中又紧张起来。我已能缓缓地行走,只是还不利落。沈南蓼刚来诊过脉,说终究还是落下了病根儿。

      我正遗憾,太初宫里却派了人来,说陛下要见我。我匆忙梳洗,快步跟着那宫婢出门。我见那宫婢眼熟,是常跟着婉儿的,便问道:“婉儿姐姐怎么不见?”

      “婉儿姐姐昨日就去太平公主府上了,还不曾回来。”那宫婢低头回话。婉儿和太平都不在宫中,看来一会儿是没人能在旁边替我说话了。

      太初宫里竟是少有的静谧。我进入殿中,勉强一跪,“臣妾拜见陛下。”

      “你来了,既然膝伤未愈,起来说话罢。”陛下手中正端着一盏清茶,不知是怎么调出的,味道十分清逸。

      “谢陛下。臣妾谢陛下恩典。若不是陛下允沈御医诊脉,臣妾的腿怕是好不了了。”我伏拜叩首,谢恩之后方才起来。

      “你看看,这是什么?”陛下缓缓地放下茶盏,旁若无人地将一纸皇敕递给我

      我微微颤抖着打开,竟是拟好的废诏,再往下看,却是赐死皇嗣,郡王郡主皆流徙岭南的圣旨。“陛下……这……”我头脑一片空白,惊得说不出话。

      陛下不急不缓地说道:“这诏书,现下在你手中。关于皇嗣谋逆一案,朕今日问你的话,你若瞒一个字,错一个字,朕就即刻颁诏。由你,亲自到大狱之中宣旨。”

      “是,臣妾定如实回禀……”我被这般威势吓住,低头答应,却已是脊背生凉。婉儿说过,她曾亲拟废诏,又在贤太子面前亲宣。这对人是多大的折磨?

      “旁的朕都已查明,只问你两件事。这第一件,你到底是何时伺候皇嗣的?”

      陛下龙威在上,我已在心中转了千百次她可能要问及的事,没想到却是这个。我摸不着头脑,脸刷一下子红了起来。

      “臣妾不敢欺瞒陛下,臣妾方才伺候皇嗣不久,就是韦团儿来送赏赐的那日。”我没有太多时间思考,索性就说实话。

      “为什么?你入侍多时,难道只是个摆设?对外偏宠,对内不顾。朕懂得他的心思,他还是念着那两个贱妇,对不对?”

      我心乱如麻,我到底该如何回答才能让陛下满意呢?可现下无人能够帮我,我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将皇嗣,将东宫,还有自己,推入万劫不复。而更可怕的是,我根本没有时间迟疑。

      “陛下,臣妾知罪,都是臣妾的不是。其实皇嗣几次都有召过臣妾侍寝。只是……臣妾未经宫中女官调-教-即入宫侍奉,不懂礼数,所以……数次都不能伺候得宜。直到那次才……”

      我将私密的床笫之事回禀陛下,脸早已红到了耳根。我知道这么说对于宫廷的姬妾来讲已可处发卖之罪,好在只是帷帐之事,恐怕还不至于牵涉东宫的生死。

      我连忙叩首请罪,道:“是臣妾伺候不周,委屈了皇嗣。皇嗣为人正直,知道臣妾是陛下所赐,也不曾责备。可臣妾自己知道对不住皇嗣,愿受陛下的责罚。”

      “果真如此?”陛下听了,倒提起眉眼,半信半疑。“果真是半个木头,竟无半点风情在,的确委屈了朕的儿子。”

      “是。臣妾不敢有半句虚言。如此密事,若非陛下询问,臣妾断不会启齿。”

      “这也罢了。看来旦儿倒真是个好性子。朕早年侍奉太宗皇帝之时,若有妃嫔如你这般无用,恐怕早就粉身碎骨了。”

      陛下顿了一顿,甩袖落在御座之上,不待我回话,又接着说道:“罢了,这第二件,你可知道东宫“密钥”的事?”

      陛下幽幽地抛出这一问,我又吓出一身冷汗。我为宫婢之时,皇嗣欲以我为心腹,的确说过此事,又让素春来教。我不知陛下究竟是否知根知底,但若我今日承认,那谋逆之罪岂不就此坐实?

      我瞧着陛下的神色,看不出任何异样。这却让我更加惶恐,因为我已决定矢口否认。

      “陛下,臣妾不知。”我跪伏得很低,此话一出,我再也没有回头路。

      “若是没有,他如何与外臣勾连?宫外的消息又是如何传递到东宫去?”

      陛下听了,不动声色,继续查问。我在脑海中飞快地转着此事。安金臧是乐工,大概不知密钥之事。难道是素春受不住刑招认出来?不,不会,素春对皇嗣忠心耿耿,且如今情势好转,他绝不会说。难道陛下只是猜测,或是听到什么流言?

      但无论如何,我是得咬紧牙关了。“陛下,皇嗣在朝时,与何人来往,说了什么,想来陛下十分清楚。下朝后,皇嗣深居简出,臣妾做宫婢之时常随侍皇嗣,的确不曾见过。后来,臣妾谨遵宫规,侍妾无事不入书房,实在不知陛下所说之事!”

      “母皇!密钥之事可又是武承嗣在诋毁旦哥哥?”我正紧张地额头冒汗,忽然听到太平公主高声说道,她人还未到,音调已经传了很远。婉儿跟在身后,也是一路匆匆。

      我松了口气,若陛下再追问下去,我恐怕真的要承受不住。

      太平公主向陛下行了礼,接着道:“昨个儿臣和群臣们,不是都已上奏求母皇赦皇嗣无罪,今日怎么又翻出什么密钥的事?若真有密钥,母皇觉得会是什么?又要做什么用?

      若是令牌、虎符、鱼符,或是什么别样的东西,东宫早已搜遍,哪里就有了?若是号令、音信、文书,那除非把旦哥哥抓来亲自拷问一番。

      再说,东宫每日往来,母皇心中有数。也就儿臣能与哥哥说些体己话,岂不也成了私通外人,传递消息?那些消息,有什么重要?怕也只有那起子小人才有兴趣吧!”

      太平公主口若悬河,说到最后竟是一脸的轻蔑。陛下听了,倒叹了口气,“太平!你怎么昨日还讲道理,今日倒无赖起来!”

      “那还不是因为母皇昨日据理开明,今日却想推倒重来了?母皇一言九鼎,断不可出尔反尔的。”

      太平摇着披帛,在殿里来回踱步。怕在此事上还敢如此和陛下说话的,也只有她。

      “你懂什么?朝廷的事虽然了结,可这真相往往不是那些人、那些个卷宗所能看到的。事关江山社稷,怎能不再慎之又慎呢?”

      陛下虽然被太平缠住,却不曾动怒,只这一声嗔怪。听这意思,陛下已决定赦免皇嗣,今日只是还不放心,再试探我。我悄悄瞧着婉儿,她也微微冲我点头。

      “母皇!你若还有疑问,大抵去审问那些朝臣内侍便是,何苦难为一个女子。她爱重皇嗣,犯些个糊涂,也是寻常,这已经遍体鳞伤了,还不够抵罪吗?”太平指着我,替我解围。

      陛下听了倒是一声长叹:“太平,你终究不懂女人做皇帝的艰难,所以心中不必再怪母皇不通情理。罢了。婉儿,拟诏罢。”

      婉儿应声,从我手中拿回旧诏,在烛火上燃烧殆尽。又拟新诏,赦皇嗣、郡王郡主、东宫一众仆役。日后皇嗣不得私下与任何朝臣内官会面,不得私出宫禁。永平郡王降封寿春郡王,其余郡王郡主等皆降封邑。韦团儿,杖毙。

      “谢陛下恩典。”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这连日的阴霾总算过去。陛下遣了婉儿亲去牢狱宣旨,又让太平公主同去,接皇嗣一家回府。

      陛下不曾让我退下,又特意地说道:“豆卢孺人,朕不察皇嗣谋逆之罪,绝不是因为你们拼死护主,让朕动了怜悯之心,更不是什么母子情份,证据真假。朕留着皇嗣,只不过是若杀掉他,还会有旁人谋取嗣君之位。人心浮动,则变本加厉,窥伺储位,则国无宁日。朕是天子,不能冒这个险。但你要记住,除此之外,皇嗣的一概错处,朕一件也不会忘。”

      “是。臣妾也有错处,日后行事,定当谨遵陛下圣意,不敢有违。”

      “这便罢了。你委屈了朕的儿子,原该治罪,看在你一片真心的份上,朕先留着这重罪过。不过,皇嗣既然仍是皇嗣,你伺候不周,便亲自为皇嗣选了能伺候周到的人来,朕会亲册名位。”

      “是,臣妾遵旨……” 我心中暗叹陛下的杀伐决断,旁敲侧击,点到为止,却字字有着锥心的力量。我连连垂首,应下所有旨意,只想快些离开。可这最后一道,看似有些不合时宜,却比旁的更能敲打我的心扉,勾起我的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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