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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物品之十 ...

  •   周宴葬在了家乡的烈士陵园里。

      烈士陵园周围满是高大的松柏,笔直而顽强,今天大家都穿着清一色的绿军装,为首的是上次见过的段绸。他戴着白手套,端正的手里端着一个小小的罐子。不重,那是周宴一生的归宿。

      娇兰还是哭,哭得失力,一再的要倒下去,特战员在身后一再的扶起来。

      他们面色庄重沉痛,与冬日盛雪比拟。

      俞温动动僵硬的腿,朝那边走去。那个罐子安置下去,所有人都站起笔直的军姿,立在墓碑前,端正而有力的行了军礼。

      墓碑上的那张照片,是娇兰选的。那是周宴的军官证上的照片,照片上的周宴,眉目深邃干净,盛着星光,嘴边吟着随意的笑,意气风发,盛气英然。

      俞温淡淡的看着,看着那个陪着自己的少年,长成了英气成熟的模样。

      尘埃落定了吗?没有。

      俞温移开了目光,投向远处的松柏,有风吹来,好像又看见了周宴的影子。

      风在身边拂过无数次,俞温都知道是他。

      他像一阵风。

      恣意招摇,意气风发。

      在场的人朝着那个小小的墓碑鞠躬,俞温还盯着那处,一鞠躬起来,那个影子朝俞温笑了笑,而后逐渐消散,和风一起化为乌有。

      俞温站在风里,想伸手握住那阵风,却是徒劳,只有一脸的冰凉真切的刺痛。

      把周宴安葬在烈士陵园里,周家夫妇和其他人道别,这才开车回了周家老宅。

      这是俞温第一次来到周宴的家乡,怎么也没想到,八年前周宴说的‘回去见爷爷’,会是以今天这种方式。

      周宴的家乡背山临水,景色宜人,风情质朴。周家的老宅在偏林间的乡下,村落里尽是矮平的自建房,外面的田地里种着整齐的冬小麦,墨绿色的一片,风吹过,像是在草地里划起了涟漪。

      周家夫妇把车停在家门口,三人下了车,娇兰拉过俞温:“老爷子在里面,你去见见吧,我不进去了,让国坚带你进去。”

      俞温轻轻点头,说:“阿姨。”

      只叫了一句,却没了下文。

      娇兰抬眸看向俞温,眸中有无尽的悲色和愁绪,开口的声音几近失力:“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阿姨都明白。你去吧。”

      周家老宅的装潢很简洁,简单的设计,染有一些古香古色的气息。周爷爷的房间在老宅的里侧,国坚把俞温带到周爷爷门前。

      国坚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房门,示意俞温进去,俞温照作,抬手叩门。

      “进来。”

      一把沧桑年迈却不失威慑力的声音自内传出,俞温推门进去,国坚等在门外。

      俞温进去的时候,周爷爷正坐在一张马札上,轻轻的摇晃着,他背向门口,迎光看向窗外的田野。目光投在老人身上,他的头发斑白一片,宽阔的肩膀有些佝偻,但不太明显。

      周爷爷没动,冲着后面招招手,俞温走过去,搬了张木凳,坐在他身边。

      这是俞温第一次见到周宴的爷爷。一直觉得周宴模样长得不像父母,见了他的爷爷才了然,周宴长得像他的爷爷。尤其是他们的眉目神色,几近一样,只是经历过风霜的爷爷,眉目间多了几分深沉和震慑。

      周爷爷默声盯着俞温,俞温也不躲闪,良久,周爷爷才沉声说:“俞温?”

      “是我。”俞温回答。

      “阿宴经常提起你。”周爷爷枕靠在椅背上,目光又投向窗外,像是自说自话:“在信里,每封信里,都有你的名字。”

      俞温闻言瞬时垂眸,低垂眼睫遮住了全部的情绪。

      “阿宴是个好孩子,他这么记挂你,我想你也该是个好孩子,所以想见见你。”

      “你长得眉清目秀,是阿宴喜欢的模样。”周爷爷笑笑,又说:“他去当兵前,说以后要带你回来让我见见。”

      “现在他没法带你回来了,所以我让国坚把你叫来。”俞温终于抬头,看着周爷爷,恍若老将军眼角有些湿润。

      “娇兰不来见我,是怨我的。”周爷爷沉吟了一会儿,说得很慢:“阿宴八年前去当兵,我是知道的,是我同意的,我和老太婆替他瞒了一大家子人。”

      “我老了,想起当年答应他,我惋惜忍痛,可是不后悔。”周爷爷阖起眸子,似乎在回想当年的情景。

      “那年阿宴刚成年,冒着雨一身仓促狼狈的跑回来,二话不说跪在我面前,埋在我腿痛哭,我养大他,没有见过他哭成这样,他求着我让他去当兵。”

      “冒着雨。”俞温呢喃着重复一遍,眸中静然沉色。

      “三月二十二号,我还记得。”周爷爷说:“他说有人要害你,他不走,你要坐牢的。”

      俞温突然笑了,往前的事情全部串联在一起,全然明了。他为什么悄无声息的出走,还是因为自己,还是为了保护自己。

      俞温绝望的笑着,笑着哭,泪水顺着眼角流下,熄灭了仅剩的一点火星。

      “小温。”周爷爷说:“我告诉你,不是为了让你怨自己,是不想你怨阿宴,他不是故意要走的。”

      俞温艰难的扯动唇角,望着古木书桌上的相框,里面是小时候的周宴,让周爷爷抱着,咧开嘴笑。

      “周爷爷。”俞温说:“对不起。”

      “你没有错,这不怪你。”周爷爷睁开眸子,神色温良:“他是一个军人,头顶国旗,铁骨铮铮保家卫国,我以他为傲。”

      俞温沉眸,干涸的泪痕挂在脸周,神色平静。

      “那个抽屉里,有阿宴寄给我的信,你拿去吧。”周爷爷指了指其中的抽屉。

      俞温没有推拒,起身去拿了抽屉里的一沓信,攥在手里。又屈膝顿在周爷爷身边,轻声说:“周爷爷,我不怨周宴,我比他想象中,要更喜欢他。这些信,我看完了,再寄给您。”

      周爷爷点头,俞温细细的凝了老人一瞬,想在他脸上看出周宴的模样。不久,俞温便站了起来,安静的退出房间。

      房门开启,国坚颓废的倚在墙边,俞温看着,知道国坚听到了全部的对话。

      “叔叔。”俞温说:“我想见阿姨,我有话想和你们说。”

      到娇兰房间的时候,娇兰正坐在床畔,手里抱着周宴的照片。有那么一瞬间,俞温觉得,周宴的离开,不止是摧毁了自己的世界。

      “阿姨。”俞温出声,走到娇兰身边坐下。

      “小温呐。”

      “阿姨。”俞温垂眸看着娇兰手里的照片:“你会怨吗?”

      同样的问话,在八年前,俞温和周宴在一起的那个夜里,俞温问过。

      娇兰一顿,慢慢看向俞温,才干涸的泪痕又有水迹流下,娇兰拧眉哭了很久,才哽咽着说:“不怨,我不怨。”

      “我谁都不怨。当一个军人是他打小的梦想,他恪尽职守,我没有怨言。”

      “阿姨,周宴像你。”

      周宴像娇兰,像娇兰的善良;周宴也像国坚,像国坚的沉稳;周宴还像周爷爷,像周爷爷的赤诚。

      “阿姨,你好好照顾自己。莞莞还要你和国坚照顾。”

      说完这句,俞温起身,说该回去了。

      “你不留夜吗?”娇兰说:“明天让国坚送你。”

      俞温摇摇头,背上包,包里有周宴的信。娇兰不再坚持,起身要送俞温,俞温还是拒绝,只说想看看周莞。

      周莞呆在后院的小花园里,坐在秋千上,晃荡着。踩着草坪走过去,声音很轻,还是惊动了周莞,周莞回过头来看向俞温。

      这几天周莞明明都陪在周家夫妇身边,可直至现在,俞温才得空仔细的打量周莞。周莞已经是个大女孩了,十五岁的年纪,五官慢慢长开,娇俏秀气,和周宴有几分相像。

      “小温姐姐。”周莞见了俞温,突然哭起来,上前抱住俞温的腰。

      俞温莞莞嘴角,轻轻拍打着周莞抽啜的背,一下又一下。

      “莞莞是大孩子了。”俞温说:“长得真漂亮。”

      “姐姐失言了,没有常常来看你。”俞温说:“你长大了,要学会照顾爸爸妈妈,陪在他们身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姐姐?”或许是觉得俞温说话有些奇怪,周莞抬起头来看向俞温。

      俞温只是笑,笑意很柔和。

      俞温在包里拿出一张卡来,塞到周莞的手里:“这个你保管好,以后可以用。”

      十五岁的年纪,自然知道这是一张银行卡。

      周莞拒绝道:“我不要。家里不缺钱,哥哥、哥哥还有……还有抚恤金。”

      “那不一样,那是给爸爸妈妈的,这是给你的。”俞温把卡套牢在周莞手里,轻点周莞的鼻尖:“这是留给你以后,当成你哥哥给你的嫁妆。”

      周莞没再拒绝,只是不懂得控制情绪,哇得一声,抱着俞温又哭了很久。俞温温柔的哄着,平静沉色的眸子环顾着宅子,看看周宴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末了,天色渐黑,俞温才和周家夫妇告了别,叫了车,回了东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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