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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噬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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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凉了。”少女为男人披上一件披风,低垂着头站在他身后一侧。“请您务必保重身体。”
司马懿侧首,没能看到少女的身影,皱了皱眉,道:“过来。”
“大人。”少女没动。
“大乔,趁我心情好,别让我把你丢去海里喂鱼。”
大乔低着头上前,沉默的站在他身侧。
“江东,好玩吗?”司马懿手掌拢在大乔脖颈后。
“我从没去过。”
司马懿看着少女乖顺的眉目,手下微微收紧,果不其然听到了少女一声痛苦的轻哼。“那你还巴巴地要往江东嫁,就这么想脱离我?”
“我没有!”大乔挣扎起来,终于抬头直视司马懿。“大人,家族推我出去,我没有办法。您放开我!”
司马懿静静地看着她,突然手一松,少女跌落在地,狼狈的大口呼吸着。
司马懿没动,只是一直盯着她,看她逐渐恢复平稳,站起来把衣袖发丝仔细整理好,又是那个端庄柔婉的乔家继承人。
啧。
“江东那个糟老头子,我可以帮你杀了他。只要你求我。”司马懿手又捏上了大乔的后脖颈,像揉捏一只小猫。
“我可以自己解决。”
他好像突然生气了:“随你的便吧!”
大乔看着他愤愤远去的身影,重重呼出一口气。
呸,疯子。
大乔跑了。
司马懿听完手下来报,眼都不抬,夹了一箸笋丝放嘴里,咽下去了才说道:“让怀灯跟着她。”
傻孩子,你明知道到处都是我的眼线的。
司马懿相信她是故意的,那么他就随她的意,看她到底要怎么“自己解决”。
怎么就不愿意软下嗓子说两句好听的,哄他替她解决呢?
司马懿又来气了,气叛逆小孩不识好歹。
海上风浪多,绕是乘了二十人的大船在沧海也不过一粟。
大乔一手死死拽住手上摇曳的灯,一手抱紧风雨中飘摇的桅杆,在被风浪困围的人群中成为最显眼的灯塔。腰间有一双手稳稳托举着她,大乔知道那是司马懿的眼线。
“不要管我了!”大乔对他喊,“大人只派了你一个人来吗?你没有帮手,船已经破损了,再这样下去你会被海水卷走的!”
“大人有令,务必保护小姐安全!”怀灯脚下一滑,却仍立刻稳住身形,再次回到大乔身边。
司马懿派来看着她的人,倒是异常忠诚。
“走啊!”大乔空不出手甩开他,只能怒喊道:“我原听北方有战鼓擂声,想必是有船队的,只要我在这里提灯指引,大家说不定就可以得救!我抓紧桅杆没有事的,现在甲板极其不稳,你再继续托举我便必死无疑了!”
怀灯不肯,正想说什么,却见眼前蓝光一闪而过,太阳穴一阵剧痛,再回过神眼前便只剩大乔满眼惊慌,和她徒劳递过来试图让他拉住的提灯一头。
怀灯抓不住,刚刚袭向他太阳穴的力道凶狠无比,几乎将他骨骼击碎。他知道自己正在跌向大海,望向大乔的目光透着茫然。
可她眼中的悲戚那么真实。
就像她真的很难过一样。
宣告死亡的亡鸽飞回,怀灯已死。
司马懿转着尾戒,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神色。
反正他一直都这么阴恻恻的。
事出在海上,捞不出怀灯的尸体,也就看不出是谁动的手。大乔没见过怀灯,怀灯是司马懿特意为她准备的暗守,没道理如此废物,所以杀他的人必然是他不曾设防的。
能让一个暗守不设防的,还能有谁?
司马懿理清头绪,突然笑起来,在手下不解的目光中拂袖起身,扬长而去。
“走,去江东。”
怀灯的死让司马懿有点不安,不受控的事情发生明显不是什么好兆头,也不知道大乔怎么样。司马懿和那群老东西周旋得烦躁,心里想着老不死的,迟早把你们都削成人棍。
“你是哪里来的?”青年笑着问大乔。
大乔长得柔美娇弱,浑身实在不是市井平民家能养出来的贵气。一个富家千金,独身出行又在海上遭逢海难,实在可怜的很。
“乔……乔家。”
足够有名才能不冠州县,名满天下的乔家仅此一家。
“你叫什么?”青年的笑容不变。
“家中人只叫我大乔。”大乔落下一滴泪,凄然道:“小哥,我好想家……”
“我知道了。乔姑娘请放心,在下一定送姑娘平安归家。”青年温柔的说,“我叫孙策。”
“孙哥哥……”大乔拉住他的袖子,柔柔道:“我……我回不去乔家了……”
孙策一怔,也不知是为那句哥哥还是那句回不去。
“家族把我嫁去江东了……”
孙策拧眉:“不过江东罢了,总归执掌江东那老头没有什么活头了!小爷此去就是要取那狗贼首级的!”
大乔似乎受了惊,纤细的手指按揉着头侧说头痛,孙策一顿,便顺势止了话,亲自扶大乔到给她收拾出来的房间休息去了。
十指纤细柔嫩,脉搏浅显平常,大乔确实如传说中一样,是个半点武功没有的漂亮废物。
嫁入江东……江东好啊。
孙策想,冲冠一怒为红颜,好名声。
船队在海上漂了半旬多,刚靠到江东的岸,大乔就被人掳了。
来者正是司马懿。
“瘦了些,还晒黑了。”司马懿捏着大乔的手,打量着她。“江东好玩吗?”
大乔噎住:“我才刚站到江东的土上。”
“嗯,”司马懿应了声,“那江东的土好玩吗?”
大乔一阵无言,吸了一口气才说:“好玩。”语气淡淡的,没什么喜怒。
“阁下是……”孙策不再继续装忙,从船头一跃而下,到了两人面前。
司马懿闲闲瞧他一眼,一张嘴气死人:“关你屁事。”
孙策自讨了个没趣,不再理会司马懿。
“乔姑娘。”
大乔看向孙策。
“江东是个好地方。”
司马懿扫视一眼孙策,伸手把大乔揽在身侧。
“乔家独占一方山水,风景也很不错。”大乔说。
孙策笑了,挑衅似的看着司马懿。
成了。
“什么人值得你拿乔家做筹码?”司马懿摩挲着大乔的长发问。
“能救我的人。”
“他能救你?”
大乔转头直视他的双眼,微微一笑:“赌么?”
大乔被司马懿送回乔家,就开始窝在房里绣嫁衣。大红的料子,布的绢的纱的绸的,裁剪缝制,再开始一针一针绣上凤凰。
“我有个妹妹,身上是乔家菁纯的血脉。”大乔突然说。
房里空无一人,只有大乔的针穿透布料的轻微响声。
司马懿没等来下句,大乔愣怔着,捏着针发起了呆。
“大人,我这一生,都得往上爬,孤注一掷,拼尽全力。我们是一类人,又不完全是,我是个女人,还是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废物。”
司马懿不再隐匿,走到桌前给她倒了杯茶,放在大乔嘴边喂她喝下去半杯。
“聪明的女人就像涂了毒药的刀,利得很。”司马懿说,“命运赋予的任何不公都是刀刃。”
“大人教的好。”
司马懿盯着她,大乔的手上拿着嫁衣,已经绣好了一条凤尾。
“你可以不听这些话。”
大乔愣了愣。司马懿面色阴沉,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捏着大乔的下巴迫使她仰视自己。
“你可以不听这些,不必懂事,不用心思缜密。江东那个老废物不行,我可以。”
大乔凄然一笑:“大人,你们牵扯的人太多,你动不了乔家。”
我等的是孙策。更遑论,他比你司马懿好控制的多。
江东的天变了。
孙家那个小霸王冲冠一怒为红颜,领兵一举收下江东,血从高台上顺着阶梯一层一层流下来,铺成满地的红毯,肮脏又恶心。
快要入夏的时候,大乔的嫁衣绣得差不多了,江东的聘礼也下到了。
乔家的人受惊一场,到底还是欢欢喜喜的送了大小姐去攀附权贵。喜堂上满目猩红,大红的绸子大红的蜡台,还有一身鲜红满面春风的新郎。
司马懿的出现让整个喜堂顿时安静许多。
人人都知道那个可怜的新娘是眼前这个残暴的男人栽培长大的,除了那个神色镇定到显露出一丝无辜的新郎。
乔家家主急忙从主位上下来,毕恭毕敬地把这尊瘟神请上去。
“有司马大人大驾光临,小女这门亲事才算得天作之合!”
司马懿嗤笑一声。“大乔在哪儿?”
孙策眯起眼睛:“夫人自然是在婚房,不知大人有何事,不如交由在下转告。”
司马懿斜眼睨他一眼,缓缓道:“我与她朝夕相处十余载,送她个出阁礼,有什么问题?”
孙策皱眉,刚要出声,就被乔家家主拉住。孙策回眸,家主轻轻摇了摇头。
怪不得大乔会把乔家推出来。这样的废物,吃里扒外,他要是乔家人只怕早就砍了这群废物的头。
司马懿也没等众人出声,自顾自抬步走进内院。
大乔盖着盖头端坐在喜床上,一动不动,像个俑人。
“我早知道你会来。”大乔说。
司马懿伸手,状似无意地挑起她的盖头,正对上她波澜不惊的眸。
“有时候我觉得,干脆把乔家端了,也挺好的。”
“局势错综复杂,乔家没了,上头还有曹家,孙家,各家各派,乔家是个纽子,一旦没了整局皆乱,纽子少不得。”
“你说,”司马懿坐到大乔身边,“你如果不聪明,笨一点,会不会甘愿当个金丝雀,撒个娇让我圈着你护着你。”
“什么?”大乔有些错愕。
司马懿没什么表情。“同样都是利用,如果我更好控制,今日你会不会嫁给我?”
“大人慎言!”大乔站起来,怒目向他。
“他说带你出乔家你信,我说在乎你你为什么不信?”司马懿平静的看着她,半晌,才笑着对她说:“开个玩笑,你瞧你,急什么。”
大乔闭了闭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司马懿凑近她:“我今日是来送礼的。”他翻手显出个木盒子,“打开看看?”
大乔下意识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司马懿握着她的手,强迫地带着她亲手打开那个木盒。
“怀灯的眼睛受了伤,不好看,我想了想,还是把他的指骨掰下来一节送给你吧。”司马懿颇为遗憾的说,“你下手太重了。”
他知道了!
大乔手一抖,木盒掉到地上,那截骨头就骨碌碌滚到了司马懿脚下。
司马懿低下身子,把那块骨头捡起来放到大乔手中,语气阴恻恻的:“收好,过段时间,我再送你个大礼。”
三个月后,孙策领兵出战。
大乔送他出征,扶着门框,久久才转身。
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在等着自己。
夜间,司马懿突然出现在大乔房里。
“我说过要送你一份大礼。”司马懿拨了拨灯芯,“最晚二十几日吧,你就能见到了。”
大乔浑身发抖,恐惧蔓延四肢百骸。“你到底想干什么?”
“放心。”司马懿摩挲着大乔的颈侧,手指冰凉,像条阴毒的蛇。“是你想看到的。”
大乔一把推开他,不似曾经温顺:“滚。”
司马懿眸光暗了暗,倒也没与她争执,拢了披风翻窗而去。
我想看到的。大乔攥拳,我想看到什么?司马懿,你到底看清了什么?
司马懿再次来是大摇大摆从正门进来的。
孙策死了,死在战场上。
“司马懿,你只是给自己找了个灭江东的理由,打着我的幌子而已。”大乔看着他。
她那么冷静自持,洞穿一切。
司马懿很想去咬她一口,狠狠地咬她的肩膀,咬破,咬出血,直到她没有办法再维持这样冷漠的外衣。
“你觉得不够,是嫌死一个孙策太少?”
大乔笑了笑,似是自嘲:“我哪有那通天的本事。”
司马懿看她良久。少女纤细瓷白,神情疏离,举手抬足透着点美而自知的矜贵。那是司马懿养出来的乔家大小姐,娇弱美丽,冰冷不近人。
“你当然是有的,全天下独你一份。”
她是嫌死的人不够,不够谁呢?可能不够他司马懿吧。
司马懿自嘲一笑。
“现在够吗?”司马懿把滴着血的人头扔到大乔脚下,人头血淋淋的,脏了大乔的脚。“他孙策架空了乔家,我为你清理了孙策,砍了碍你事的人,够吗?”
大乔摇了摇头:“不够。”
少女走到司马懿面前,破天荒的捧起他的脸亲昵地蹭着他的下颔。
“我想要自由,所以还差一个。”大乔吻了吻他的下巴,“差你的一条命。”
司马懿把她推开一些,低头深深地看着她。
“匕首杀人慢,我早就和你说过。”司马懿摩挲着心口位置的那只手,握着它把匕首拔出来。
“你太聪明,你给我那保命的东西我用给了怀灯,你早知道的。”大乔说,“总得多做些手段,杀你太难。”
司马懿笑了笑。
“听我的,给咱俩留个全尸。”
大乔瞪大了眼,接着就被面前那人一把拉进怀里,然后被一把弯刀狠狠地刺穿心脏。用刀的力度太大,刀刃穿过大乔的血肉,刺进用刀人的胸膛。
“我脾气不好,什么都能给你,自由不行。”
“一个人活着没意思,你就跟我一块死吧。”
天阴沉沉的,遮了太阳,像要把那点子光和热拆吃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