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美人和祂的忠犬》狐生九影

6、第 6 章

　　米微的姿态给人的感觉十分放松，就好像他手里举的不是一把可以杀人的枪，而是一把滋水枪。
　　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的他有多紧张。

　　他在向一头猛兽呲牙。
　　哪怕他举枪的姿态悠闲得像是一只趴在窗台上晒太阳的猫。
　　呲牙也是呲牙。

　　对此，猛兽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是会立刻扑上来咬住他的脖子，还是……

　　在米微看似随意玩闹的视野里，月辰迟迟都没有做出反应。
　　没有制止他，甚至没有任何要躲闪的意思。

　　米微觉得不太对，两秒过后，他收回举枪的手，克制住想要把弹匣拆出来查看的冲动，装作好奇地问：“这个里面有子弹吗？怎么看？”

　　听到这句话，月辰这才若无其事地向前踏出两步，回到桌边，米微的身旁，然后手把手地教了米微怎么拆弹匣。

　　这把枪里是有子弹的。

　　米微眯了下眼睛，用余光打量月辰脸上的神情，不知道他的淡定从何而来。

　　正常人被人拿枪指着，哪怕拿枪的是个门外汉……不，正因为拿枪的是门外汉，才更令人不安，不是么？

　　月辰确实不安过。
　　但不是在被米微拿枪指着的时候，而是在他自己把枪拿出来放到桌上的时候。

　　在交出枪的那一刻，他就想好了所有可能会发生的情况。
　　包括但不限于被米微拿枪威胁。

　　但是首先，他是米微的雇佣兵，至少在接下来一个月内，他是米微的人，米微没理由威胁他。

　　其次，身为怪物的米微本身就是个威胁，身上多一把枪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月辰就是这样说服了自己。

　　他印象里的米微，13年前是一只缩成一团的小奶猫，13年后是一只吞噬一切的不死怪物。

　　小奶猫就算不慎擦枪走火，月辰也有信心躲开迎面飞来的子弹。
　　怪物就算没有枪，月辰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战胜。

　　截然不同的两种形象重叠在同一个人身上，居然让月辰就同一个问题，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这种感觉很奇妙。

　　月辰想知道更多和米微有关的事，想了解他的性格，他的过去，他的现在和未来。
　　他的能力，他的转变。
　　他的一切。

　　“如果你想学枪，我可以教你。”月辰说。

　　听到这句话，米微拨弄子弹的动作一顿。

　　他在另一个世界黑暗的阴影中活了许多年，无数次的死里逃生，最后死于手下的背叛。
　　突然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面对一个并非自己雇佣的强大男人，他没办法放松警惕。

　　哪怕理性思考，雇佣兵是一群拿钱办事、讲究信誉的人，不会轻易背叛、伤害自己的雇主。
　　米微也没办法信任月辰。

　　在米微眼里，月辰是个成熟的雇佣兵，知道如何让自己的雇主对自己放心。
　　但这并不代表月辰真的令人放心。

　　可是……
　　米微看着手里的枪和子弹，有那么一瞬间，还真被月辰无底线的纵容迷了心智，萌生出一股想要去信任他的冲动。
　　然后被自己强行压下。

　　不行，不可以。
　　他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他可以死在月辰手里。
　　但他绝不要在信任月辰的情况下，死在月辰手里。

　　米微抿了下唇，故意用生涩的动作将子弹装回，然后抓过月辰的手，把恢复原状的枪放入他的掌心。

　　月辰掌心的温度很高，米微的指尖触碰到他掌心的瞬间，有种被灼伤的错觉，几乎是本能地缩回了手。

　　然后带着困惑，他重新伸出双手，让自己的手分别贴回月辰的手背和掌心，细细感知。

　　月辰手背的温度不算夸张，但他掌心的温度，就像一颗刚从活人体内取出的，还在跳动的心脏，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

　　这是正常人会有的体温吗？

　　米微张口想要询问，可在他出声之前，月辰先一步开口，说了这么六个字：“您的手有点冰。”

　　米微尚未出口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不是月辰的手太热，而是他的手太冰？

　　“您觉得冷吗？”月辰询问。

　　这个问题稀松平常，可是这一刻，米微居然觉得难以回答。

　　他不觉得冷，但是……
　　这个世界有一年四季吗？
　　现在是什么季节？

　　回想衣柜里并排悬挂的衣服，都很单薄和轻盈，但都是长袖。

　　原主对温度的感知是正确的吗？

　　最终，米微没有冒险一赌，而是选择了实话实说：“我不冷，倒是你的手……好烫。”

　　“抱歉。”月辰把自己的手从米微手中抽离，带走了那股灼热，“苍月大陆位于热带，月族人的平均体温高于帝国人的平均体温，所以……”

　　“原来是这样。”米微嘴上这么说，却并没有松一口气，因为他总觉得月辰在试探他。

　　明知道月族人的体温高于帝国人的体温，还说他的手冷。

　　或许，月辰的体温是真的高，而他的体温也是真的低，否则根本不可能造就这么夸张的温差。

　　在触及月辰掌心的温度时，米微觉得自己成了一块冰，而月辰的掌心是一块烙铁，他在月辰的掌心里融化。

　　不过奇怪的是，“烙铁”撤走后，米微看了眼自己的双手，依然是有点不真实的冷白，没有任何变红的迹象。

　　这让米微产生了一种诡异的认知，觉得就算自己刚才触摸的是真正的烙铁，或许也不会被灼伤。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米微皱了下眉，觉得匪夷所思的事又多了一件。

　　他不是来这个世界搞事的吗？
　　怎么变成解谜了？

　　刚这样想完，就听到月辰说：“关于您身边的人陆续与您失去联系的事，请问您报过警吗？”

　　米微回过神来，根据自己掌握的信息回答：“没有，我没主动报过警，但是帝国军上门调查过，只说排除了我的嫌疑，没有告诉我更多信息。”

　　“他们也没说过让您注意安全之类的话？”月辰追问。

　　“没有。”至少在米微的记忆里没有。

　　不，是原主的记忆。

　　在原主的记忆里，帝国军一共上过两次门，第一次非常敷衍地在别墅一楼搜了一圈，什么也没带走，第二次过来整理了一下死者的遗物，把遗物打包带走了，别的什么也没动。
　　临走前说了一句“放心，是意外，您没有任何嫌疑”。

　　意外。
　　一个月之内六个人出意外。
　　这还能是意外？

　　米微把自己能说的信息都跟月辰说了。

　　在这个过程中，月辰动作自然地把枪藏回裤腰，然后抬手托腮，做出一副倾听和思考的表情。

　　重生是件很匪夷所思的事，但是相比之下，月辰觉得米微的遭遇更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帝国是由执政官和元帅一起领导的，执政官是Omega，元帅是Alpha。

　　Omega是这个世界三种性别里数量最稀少的一种，但占据了帝国领导层席位里的大多数，所以通过了很多偏向Omega的政策。

　　按理说，身为Omega的米微，身边出了这么大的事，无论是不是意外，帝国军都需要提供军事保护。
　　更不用说米微现在是一个人独居。

　　想到前世的米微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帝国军的保护，月辰不由询问：“您是不是不知道，Omega可以申请免费的军事保护？”

　　“欸？可以吗？”米微是真不知道。

　　“所以，您是因为不知道这一点，才雇佣我们的吗？”月辰真的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然而米微的回答是：“不是。”

　　雇佣影狼兵团的理由，米微已经想好了。

　　交易讲究信誉，虽然在问月辰要枪的时候，米微压根儿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既然月辰把枪给他看了，那他就算没有答案也得给出个答案。

　　他给出的答案是：“我不知道我面对的是什么，所以我需要最强大的雇佣兵，给我提供最严密的保护，我知道你们的评价不好，但是雇佣金额这么高，评价又这么差的兵团，依然有人雇佣，甚至多次雇佣，本身就说明了一些问题。”

　　“评价不好……”月辰看着米微，眼神里带着审视。

　　米微被他看得有些不安，面露困惑。

　　影狼兵团评价不好是事实，但是一个只接高危级任务的雇佣兵团，显然是有实力的。
　　这是米微能想到的，最接近原主想法的答案。

　　这个答案有什么问题吗？

　　在米微越来越不安，甚至开始警惕的视线里，月辰突然弯腰行了一礼：“感谢您对影狼兵团实力的认可，我们绝不会辜负您对我们的期望。”

　　说罢，他起身，主动解释道：“之所以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因为，帝国人普遍不喜欢月族人，在大多数帝国人眼里，我们是野兽，野兽可以像猎犬一样用于狩猎，但无法像‘人’一样交流、做事，他们不信任我们作为‘人’的能力。”

　　“您是第一个愿意雇佣我们保护您，而不是为您狩猎的人。”月辰看着米微，眼神里有感激，也有试探，“也会是最后一个。”

　　米微看出了月辰眼里的试探，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多想，而是给予了理解。

　　一个被大多数人视作一群野兽的兵团，突然被人花高价雇佣，雇主不仅要他们当保镖保护自己，还要他们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
　　换了米微，也会忍不住想这个雇主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可惜，原主的灵魂失踪，米微继承的记忆不全，这场雇佣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已无人知晓。

　　米微能做的，只有处理好和月辰之间的关系，在不信任对方的前提下，尽可能获取对方的信任，避免冲突的发生。

　　这样想着，他看着月辰，一字一顿，非常认真地说了这样一番话：“你当然是人，如果连你都不是人，那么这个世上，就没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