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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逆向旋转的齿轮(上) ...

  •   “又出现排斥反应了?”穆勒博士皱了皱眉头,看着克鲁格曼送来的浑身血污的斯诺卡,“连一个星期都没到!”
      不由分说,几名医护人员上前将斯诺卡架进实验室。
      “我不要!”艰难的挣脱想要将输血管的针尖刺入手臂的护士,斯诺卡从高高的担架车上摔了下来。不想继续这样肮脏下去,让猎物污秽的血液在自己的身体里流淌。
      可是一旦出现排斥反应,身体就开始变得极度虚弱。没有新鲜的血液注入,血红细胞会在短时间内衰亡。想要活下去,想要复仇,就得接受。
      斯诺卡的眼前一片黑暗。

      死神抬起头,仰望着巨大玻璃器皿中的实验体——数以千计的各色导管与传输线混杂交织着,自斯诺卡的身体延伸至各台精密的仪器。闪烁着奇异光泽的血液,通过输液管源源不断的流入他的躯体。新增设的电子仪表的绿色显示屏上,清晰的画出不同寻常的波动曲线。
      “怎么……”死神微敛了一下眉心,“出现这么严重的问题?”
      穆勒博士回身,慢吞吞的向前稍作了一弯腰姿势,代替像其他工作人员那样的恭敬行礼:“非常抱歉。只是……”
      死神并没有垂眼看他,而是继续凝视着斯诺卡,等待他解释原因。
      这暗示穆勒博士,他在黑色冰冷之下压抑着怒火。
      “一直以来,我们都单纯关注‘它’的机能反映。但是,近来,‘它’出现了许多反常表现,您请看——”
      指向绿色的显示屏,穆勒博士紧锁眉头道:“虽然现在将‘它’强制入眠,但之前的记录显示,他的精神极不稳定……”停顿了一小会儿,操纵按钮转入历史记录,他又接着说道,“他突然接受到来自于精神层面的巨大压力,导致他本来迟缓的情感神经传输系统功能紊乱,进而导致呼吸系统不协调和全身感官不适。身体的排斥反应也比之前……”
      “没有解决办法?”没有等这位年龄不过五十、却两鬓斑白、顶微秃的博士唠叨完,死神如刀锋寒光的目光斜瞟了他一眼,打断他的陈述,直接追问结果。
      “在试、在试……”年迈的博士打了个寒颤,慌忙回道。
      “等你的好消息。”死神温和地拍了拍他颤抖的肩膀,“届时我会好好的奖励你。”
      “是、是!”不敢怠慢,穆勒博士知道,这句话的背后,意味着不得成功的可怕下场。

      “对了,斯诺卡现在好些了。你要去看看他吗?”
      没有注意到,两个星期在忙碌之中飞快的溜走了。与死神在散满细碎阳光的林荫小路上散着步,他忽然对崔仁晢建议道。
      “你还记得……?” 崔仁晢有些错愕了。为了不让璎秀的影子充满自己的整个脑袋,他拼命地接手各式各样繁重的任务。可是……无论多么忙碌,只要动作停滞一下,便会想起他,会为他担心。在上一次分开之前,璎秀的身体情况似乎很糟糕。现在不知有没有起色?这样思念着、担忧着,却没有注意到,一切早被死神看在眼里。不管自己看着何处,总会有人在背后注视着自己、无微不至的关心着自己。想到这些,崔仁晢就觉得很温暖,就像这初冬的阳光一般——没有在意,却一直包围在身边。浅棕色的眼睛顿时间漾满笑意。

      “璎秀!”
      白色的普通看护房里,璎秀正斜靠在雪白的病床上,头偏向背对门的窗外,静静的望着什么。听到崔仁晢兴奋不已的声音,他神情茫然的回过头来。
      苍白的脸色,略带着浅粉、淡得几乎看不见颜色的樱唇,冰冷而空洞的水蓝色大眼睛。这一切,都让为他持续担心两个星期的崔仁晢心疼。疾步走上前去,崔仁晢抱住消瘦许多的璎秀。
      璎秀猛颤了一下。
      “璎秀……”好像有汹涌的情感要喷薄而出,崔仁晢不知此时要先说什么。只是一遍一遍的呢喃着“璎秀……璎秀……”
      璎秀迷茫的望着他。

      “璎秀?”崔仁晢困惑的将指尖触摸到他瘦到下巴变得尖尖的小脸上。
      璎秀很少将情感外化在脸上,但这不意味着他没有表情。他微妙的神态变化,崔仁晢都一点一滴铭刻在心。特别是跟自己在一起时,他压抑着的羞涩表情让崔仁晢分外喜欢。
      可是此时,璎秀却神色木然。好像没有看见眼前来人,或是看见与己无关的人。
      怎么会这样?他看到自己,不流露出微微高兴的神情吗?为什么此时的他,会如此冷漠?虽然也曾见他屠人的嗜血面容,但当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凝视着自己时,就绝不会充满寒意。他也害怕被目睹杀人吧。然而,现在……这双蓝眼睛迷惘的看着崔仁晢,却像是穿过仿佛透明的他,望向空无一人的门框之外。

      很温暖的被拥抱着——这种感觉,仿佛到退回很久以前的光景。窗外也是这样明媚的天气。在没有开暖气也不觉得寒冷的室内,被谁拥抱着,很温柔的,面目模糊的,女人……
      妈妈!
      好像是很遥远的记忆中的景象,在一片浅灰色的茫茫雾气之中逐渐清晰起来。脑海中记忆的天空永远是阴沉沉的黑灰色,如同暴雨来临前的乌云的颜色,低低的向心的表面压来。但暴风雨不会来临,就如同心表面的坚冰永远不会消融。充满天地之间的,是无止境的灰色雾气。这一段支离破碎的记忆,仿佛密布着乌云的天空裂开了一条缝隙,泄露下一束金色的阳光。
      熟悉的感觉……
      璎秀一边搜索着脑海里的记忆,一边暗中费解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他叫出了我的本名,是与妈妈有关的人么?
      璎秀努力的思索着,回忆着。可脑海中除了灰色的雾气,什么也看不清,得不到答案。

      “你的实验似乎出问题了呐……”悠闲地靠在专为其定制的豪华座椅上,死神用略带揶揄的口吻说道。
      毕恭毕敬地立在其身侧的穆勒博士,保持着一贯的锁眉表情:“恐怕是。”
      “但是……”他又接着解释道,“现在在世界范围内,对心理精神的科学研究水平,我们已经远远超过已知的顶级研究。但现有的技术也只能够辅助治疗和改善精神问题所引起的生理问题。想要完全控制人的精神,对于我们已掌握和尚在研究阶段的所有手段而言,仍仅存在于科学幻想当中。”
      “结果部分记忆受损了,这就是你们的实验结果?”死神是苛责的。但穆勒博士知道,他的研究理想,完全寄托于此。走出死神的研究所,他将得不到一分钱的研究经费,没有助手,没有研究设备,没有试验体,甚至因此项研究要受到世人的唾弃。所以他只能留在这里,隐姓埋名做着研究。即使研究成果全用于制造杀人兵器他也不在乎,相反的,还为能够离理想更进一步而欣喜若狂。他属于那个黑暗的地下研究室,一步也走不出去。
      “它”也永远不可能得到太阳的照耀。就像——吸血鬼。言辞中只有枯燥的科技术语的穆勒,想到的唯一带有文学色彩的句子。
      受到过分的责难也无所谓。只有这样,才能警示他试验中的错误,才能更快更好的接近理想。“我们……”正是怀抱着如此的想法,他接着说道,“运用催眠、暗示等多种手法来消除他精神压力的源头。因为不清楚引发压力的原因,我们只能操作的同时观察‘它’的反应。至于尝试操作带来的结果,由于兼具心理因素,所以很难得到直接结论。只有机体反映的运作结果。也就是说,我们的实验确保‘它’身体恢复正常,可以再度投入使用;但调节精神后出现的异常,暂时还没有方法准确控制。”
      “无所谓。只要他能和以前一样,顺利完成任务就行了。”死神转动座椅,面向他,“继续监控,没有其它异常就再好不过了。”从柔软舒适的椅中起身,死神稍挑嘴角,露出一个略带魅惑风韵的笑容:“这次,我会好好的嘉奖你们。你想要完成的实验课题,我也会叫人再划拨一笔资金到你的项目上。还有别的需求吗?”
      “我替我们所有的工作人员感谢您。”穆勒博士挺了挺不常活动的腰,深深鞠了一躬,额头垂到座椅扶手高度,甚至为此弯起膝盖。尔后缓慢的直起身,在骨头轻微的“喀啦喀啦”的响声中,目送死神的离开。

      “你真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啊,雷奥·戴维尔。”注视着显示屏,穆勒博士默默地想着,“死神阁下是不希望‘它’有爱人的记忆的,封闭这段记忆对谁都有好处。但我不会亏欠你什么,所以同样的,封闭了‘它’对你所有恨的记忆。尽管这是我擅自主张的行为,但死神阁下应该不会不乐意吧。”

      “别开这样恶劣的玩笑,好吗?”紧紧抱住璎秀,崔仁晢用一种难以置信而沮丧的声音说道。奔腾的情感洪流在瞬间倒退回去。先前被沸腾的情感淹没的大块的空地露出来,霎那间冷却。心就像被加热的玻璃,猛然浇上冷水,在短短的几秒内变得一触即碎。
      勒得好紧。璎秀试着用还没有恢复力气的小手努力的推了推。
      为什么他的眼神如此悲哀?璎秀努力搜索着记忆,仍没有眼前人的影子,胸口却没来由的发痛。
      看着璎秀拒绝自己,崔仁晢不得不努力接受绝望的事实。强打起精神,崔仁晢勉强挤出柔和的微笑,松开手轻轻问道:“吓到你了吧?看我激动的。我替克鲁格曼提前来看你。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雷奥•戴维尔。”在执行任务时,谎言他信手拈来,但在璎秀面前,任何不真实的言语从他的口中道出,都令自己格外痛苦。
      雷奥•戴维尔?
      有什么在记忆的云端一纵即逝,细微的异样感觉。
      “谢谢探望,戴维尔先生。”他客套的欠了一下身子,微低下头。
      “叫我雷奥就可以啦!不用那么客气的。”公事般的称呼出自璎秀之口,让他倍觉难受。
      璎秀全然不认识他。记得璎秀很怕生,崔仁晢就更不敢随意抱住他、揉乱他的头发,或是冲动之下吻上他可爱的嘴唇。一切都变得拘束,比执行任务的伪装更难以把握。

      “雷奥……戴维尔?”无法相信的语气从身后传来。崔仁晢莫名的转过身,看见身后的克鲁格曼。但克鲁格曼用礼貌的微笑瞬间掩盖过惊讶。崔仁晢对这个男人记忆深刻,充满排斥感。他总想从自己身边带走璎秀,而现在,自己正坐在璎秀的床边。崔仁晢看着他一闪而过的惊讶,甚至有几分恶作剧成功的幼稚的快感。
      克鲁格曼将目光投向璎秀,却见璎秀面带若有若无的微笑对他说到:“我不知道你有这么好的朋友呢!”
      “朋友?”克鲁格曼听着璎秀所说的话,心中费解的想着。眼前自称为“雷奥•戴维尔”的男子,就是璎秀所喜欢的人。对璎秀的过去了如指掌的克鲁格曼,眼前的情形让他如坠云雾中。
      当年杀死璎秀父亲的人,正是雷奥•戴维尔!但诧异归诧异,他不慌不忙地为自己打圆场:“是啊。我都没有料到,他会先我一步来看你。真让我吃了一惊呀。”将自己面露惊讶的原因糊弄过去,他把两手上拎得满满的袋子放到床头柜上。
      “那……我先走了。”想想言多必失,虽然克鲁格曼一时帮忙打圆场,但随口说的谎言容易穿帮,更何况自己也不能确定克鲁格曼是否真心想帮助他。还是不宜久留。崔仁晢站起身,装出亲近的态度随意地向布鲁慢点点头,尔后向璎秀道别。
      克鲁格曼看出他的意思,也故作熟络的招呼了一声,转而伸手从袋中拿出一个苹果削起来。
      目送崔仁晢消失在门框外,璎秀将头扭向窗户一侧,继续看着窗外被阳光照耀的枯枝上,挣扎着想要挂住树枝的残叶瑟缩着飘落下来。等待着克鲁格曼削好苹果递给他,仿佛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斯诺卡太不对劲了,克鲁格曼感觉到。他一动不动的望着窗外,好像只为寻一个避开他视线的姿势,以缓和室内的尴尬的气氛。他的表情,空虚得缺乏内涵。更令他不解的是:为什么斯诺卡爱上的男人,会如初次见面般自称“雷奥”——这个斯诺卡所有仇恨起源的危险名字,而他却毫无反应?
      边削着苹果边观察着璎秀,他模糊的推测出原因。为了更进一步确认,他绕过床来到斯诺卡的面前,将苹果递给他,用一如往常的开朗略带滑稽的语调说道:“喏,削好啦!不想吃吗?那我可吃掉咯。”
      挡住眼前阳光的阴影让斯诺卡回过神来。他抬眼看了看面前人的滑稽表情,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张开嘴。
      克鲁格曼知道,这种表情,意味着斯诺卡在笑。看着真心微笑的斯诺卡,他有些高兴,又混杂着悲伤和担忧。爱过的人,还是可能再度爱上。若未来某天,斯诺卡回忆起一切,也就会同时想起毕生要手刃的目标,这会让他心力交瘁,甚至崩溃吧。他会怨恨一直在身边,却隐瞒一切的自己吧。
      “请不要再度爱上雷奥那个危险的家伙啊。”克鲁格曼默默向虚无的神灵祈祷着,“这样即便未来你回想起一切,也不至于那么痛苦。”尽管清楚能够倾听和帮助他的神灵是不存在的,克鲁格曼还是一遍一遍在胸中默念道。
      从门框的缝隙中窥视到,斯诺卡看着克鲁格曼露出的明朗表情,崔仁晢神情落寞的离开了。曾经相处的美好时光,仿佛昙花一现。与璎秀不确定的未来,对过去他的感情的猜测,都令崔仁晢深感不安。
      也许因为自己是死神的,而与璎秀同为死神下属杀手这一点,就注定了彼此不能相爱。

      “不是要去看望斯诺卡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优雅的坐在有着宽大靠背,黑皮金边雕花装饰的单人沙发上,将手中的香烟按入通体晶莹透明的水晶烟灰缸中,死神扬起脸,垂下眼睛,嘴角勾着一抹诱惑的笑容,佯装不知的问道。
      “小昳……”崔仁晢欲言又止。“璎秀不再爱我了”这种稚气的言语,他无法开口。毕竟,他的身体是属于死神的,心灵也就理所应当属于他。回想与璎秀的分分秒秒,他才对法洛嘉所说的“小昳有多爱你”深有体会。死神也是很少显露激烈感情但异常执著的人。除了每天繁忙的公事,他还要时刻注意自己的感受,一定很辛苦吧。
      走上前去,崔仁晢搂住死神的后颈。垂下头,他好像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
      “你什么也没有做错。”死神温柔的微笑着,吻上了他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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