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门二十四寺》熊猫鲸

3、红门第二十四寺3

　　夜色越浓，窗外烟花依旧，吵闹不停。
　　时不时有人嬉笑的声音传进来。
　　而茶馆内气氛诡异，突衬几分阴森出来。

　　奉嘉音不开口，那男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的，微微垂着眼。
　　屋内一片死寂，她却皱着眉，沉吟片刻，再次起身，去柜台后面拿了自己的手机过来。

　　“师傅，你真一点都想不起你的名字了？”
　　男子默然。

　　“好吧。”奉嘉音耸了下肩，坐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让我想想……名字里有个‘海’字，且是三月初五那日被枪毙的死刑犯……对了，这地方你熟悉吗？”
　　她突然问。

　　男子摇了摇头：“没印象。”

　　奉嘉音了然。
　　估计又是别处的游魂四处飘荡，这才偶然间游历到了这里。

　　“这样，那我找一找吧。”
　　这男子一看就是现代人，听口音肯定是南方这边的，又是死刑犯，那么上裁判文书网搜搜，说不定能搜到相关信息。

　　像这类阴客，通常来说是非常容易回溯的。
　　毕竟上网上一搜，十有八.九都能搜到相关信息。

　　最让奉嘉音头疼的，应是那些死了少说有三十年以上的阴客。
　　资料信息几乎没有，哪怕靠网络都找不出来。
　　而一个人死后如果没有半分信息残留在这世上，这才是最可怕的。

　　于是点开手机屏幕，亮着诡异红光的茶馆内，奉嘉音老神自在地坐在男子对面，边在网上查找，边和男子比对筛选。

　　她这一找就找了两个多小时。

　　夜色愈浓。
　　窗外烟花盛况却不减，只是人声少了许多，应是都回去睡觉了。

　　正停留在一件去年发生的案件上沉思，身后忽而飘过阵阵凉风。
　　奉嘉音微微转头，就和女子对上了眼神。

　　“……这，是何物？”对方略带好奇的，嗓音哑然，“你们是在做什么？”
　　男子见她过来，目光疑惧地问道：“她也是鬼吗？”

　　“嗯。”奉嘉音早猜到这副场景，不紧不慢回他，“不过她肯定是死在你前头，算是你的老祖宗吧。”

　　男子的视线变得新奇又探究，不住打量着女子身上穿着，惊奇地低叹着：“哎呀，这可真是……这里就是阴曹地府吧，都是鬼。”

　　“……”女子赧然低头，但兴许是太好奇他们这边，也没回去，只站在奉嘉音身后，视线仍在她手上发着光的方形盒子上。

　　奉嘉音被她眼神盯得炙热，轻咳一声，解释：“这叫……手机，可以搜纳万物，功能众多……”
　　她也意识到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只能道，“你先回去坐着，我忙完就来。”

　　女子点点头，又看了眼她对面坐着的男子，目光同样是新奇的，这才回到柜台后面坐下。

　　看她如此听话，奉嘉音松了口气，继续盯着手机仔仔细细审阅着这个案件。
　　而案件凶手的名字，就叫龙旺海。

　　广田县福裕村人士，因杀害了一家三口被判死刑，正是于今年三月执行的。

　　不过文书网上的内容简单，奉嘉音很快复制关键词到了浏览器的搜索栏里，一经搜索，便弹出许多新闻报道来——

　　“恶民！杀害县委书记一家，手段极其恶劣！”
　　“速看！某男子竟持刀守在小区门口，杀害一家三口……”
　　“……”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这些都是去年的新闻了。
　　不过稍加搜索，相关联的信息还是有很多。
　　奉嘉音微微挑眉，很快便搜出这名叫“龙旺海”男子的照片。

　　她举起手机和面前男子对比了下，除了那茫然的神态和额头中的血洞外，一模一样。

　　“师傅。”她表情未变，依旧是镇定自若的，放下手机，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似的，问，“你现在想起什么了吗？”

　　男子摇摇头。
　　奉嘉音微微吸了口气，用手轻轻一拨手机，它便顺着桌面被推到了他面前。

　　“你叫龙旺海。”她淡淡道，“老家离这大概一百二十公里远，因为去年杀害了一家三口而被判处死刑。这是新闻报道……你看看吧。”

　　男子怔忪地低下头，静静浏览着手机界面上的字。
　　奉嘉音抽空回头看了眼坐在柜台后面的女子，她正在看着这边，眼睑微垂，有些困乏的模样。

　　怀里的茶溜儿打了个哈欠，竖瞳阴森森地盯着面前男子直瞧。

　　“我……”沉默良久，再开口，男子嗓音嘶哑，“我都想起来了。”
　　他抓着头发，神情痛苦纠结一瞬，很快又恢复平静，“这些人确实是我杀的，我，我……”

　　男子忽然快呼吸不上来一般，抓着衣领开始喘气，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嗬嗬声。

　　奉嘉音皱起眉，还没开口，只见男子额上青筋突起，眼球里满是血丝，身子佝偻着，脊背如镰刀般弯起，乍一看可怖异常——

　　“他们，他们……”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该死！”

　　吵闹嘈杂的烟花声中，忽而响起一声鸡啼。
　　这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却清脆悠扬，震颤的人心弦一动。

　　奉嘉音听见这声，再顾不得这形态诡异的男人，猛地起身来到柜台那边。
　　而柜台后面坐着的女子正身形渐隐，双眸空洞无光。

　　奉嘉音见状，眯了眯眼，很快取了茶水过来，右手食指蘸了点冰凉的茶水，在即将消失不见的女子额头上画了一道长符，一直蜿蜒至人中处。

　　随后，她微微用力，点了点对方的嘴唇。

　　忽而符光大亮，而女子身形又慢慢显现回来，眼神也重新变得清明起来。

　　“我，我怎么了？”女子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好烫，发生什么事了？”
　　奉嘉音淡淡道：“鸡鸣起，你刚刚差点被红门请走了。”

　　“请？”
　　“也许也没那么客气，算是‘赶’吧。”奉嘉音笑一笑，“我在你脸上画了一道盘息咒，让你能够留在此处。”

　　女子怔忪的，放下摸自己脸的手，须臾回过神来，微微笑道：“多谢。”

　　“无碍，毕竟你非寻常阴客，还要留在我店中打杂的嘛。”茶馆内红光突然散去，漆黑不见五指，奉嘉音将店内照明灯悉数打开，顿时亮堂一片。

　　“啊，那男的……”

　　“不是说了吗？被请走了。”奉嘉音也顺着女子视线朝那里看了一眼，那张茶桌上只剩下自己那部手机，其余再无其他，“红门规矩甚多，你以后留在这里打杂，见多了就不奇怪了。它过鸡鸣时不留阴客，会悉数请走。”

　　“红门又是……”
　　奉嘉音斜着眼睛看她，似笑非笑的：“你知道你已经死了，现在还是个死鬼了吧？”

　　女子微顿，点了点头：“我知道。”
　　即使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在她的认知里，自己的确已经是个孤魂野鬼了。
　　方才穿街而过，无一人留意她。

　　“这里就是红门。”奉嘉音说，“暂留你这类阴客的地方。凡接近红门的阴客都能恢复意识，能知晓事物，不过记忆甚少。红门会招待你们，帮你们回溯平生，了结遗憾。”

　　女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似乎还是很拘谨，乖巧的坐在那方软椅上，姿态端正。

　　奉嘉音借着灯光，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圈。
　　模样和刚刚在门口初看见的差不多，只是亮光之下，她衣衫更见破旧磨损。
　　不过五官清秀婉丽，靡颜腻理，是个美人胚子。

　　只是……
　　她目光不免再次停留在女子身上那条从右耳延伸到喉咙的伤疤上，微顿。
　　这很可能就是她的死因吧？

　　他杀？自.刎？
　　想想对方破锣一样沙哑艰涩的嗓子，估计就是这道伤割裂了喉管造成的。

　　“老板娘？”女子轻声唤她，眼瞳深幽乌黑，“怎么了？”
　　奉嘉音收回目光，笑道：“我叫奉嘉音，这三个字。”

　　方才情急之下取来的茶水还没蘸完，奉嘉音又蘸了点在柜台上行云流水地写出了自己的名字。
　　然而这名字，也不过是她自己取的。

　　守门人不问前尘，一忘皆空。
　　她从混沌中醒来，什么都不知道。

　　当时顾莫宁一身丝绸长衫长裤，眉眼微垂，略显怜悯对她说：“以后，你就是这红门第二十四寺处的主人了。”

　　使尽了法子，她还是没能想起自己的名字。
　　她思索了许久，只好给自己取名为“奉嘉音”三字。

　　而顾莫宁呢，自然也是她自己取的名字，理由是，顾莫宁顾莫宁，顾德莫宁，听起来很潮。

　　女子目光随之落在桌面上，许久，她伸出手指，跟着水渍写了一遍，轻喃道：“奉嘉音。”
　　嗓音还是那般呕哑艰涩，不过奉嘉音听得习惯了，也没初闻时那么不堪入耳了。

　　“那我的名字呢？”她倏然落寞地垂下眼睑，“你们都有名字，我却没有。”

　　奉嘉音看着她身上穿扮，叹道：“我想你死了应有百年之久了，所以，你的名字恐难搜寻到，帮你回溯的难度也很大。”

　　女子咬了下唇，失落地看着她。

　　“……你如果想要，得明天。”奉嘉音揉揉眉心，无奈笑说，“那留溯茶一夜只能沏一杯，不过就算喝了这茶，你恐怕也很难想起自己的名字。”

　　“为何？”

　　奉嘉音耸耸肩膀：“年代越远，就越难想起。我其实与你应同属一年代，名字的事，我也如何都想不起来，所以这名字，其实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

　　“原来如此。”女子喃喃。

　　鸡鸣已过，红门内不会再有阴客前来拜访。
　　奉嘉音也该关店回去歇息了。

　　她正要收拾东西，忽而听见女子叫她：“奉老板，这是什么？”
　　回头，女子葱白如玉的手指上勾着那条茶溜儿不知从哪里叼来的红豆手链。

　　“这个啊，红豆做的手链，捡来的。”
　　“捡来的？不是你的吗？”

　　“嗯，不过应该也没人要。”奉嘉音见她面色有异，不免多问一句，“怎么了？喜欢？你若是喜欢，只管拿着就是。”

　　女子浅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突然觉得，我也应该有一条这样的手链。”

　　“你还有记忆？”
　　“记得不太清楚。”女子闭了闭眼，“只有很模糊的一点印象……我手上也有一条链子，也是红色的。”

　　奉嘉音了然。
　　纵使具体的想不起什么，但人在这世上走一遭，脑海里总该会留下些模糊的印象，尤其是那些特殊且深刻的。

　　她放下手中物什，走过去，径自将女子手指尖勾着的手链取下来，捉住她手腕给她戴了上去。
　　嶙峋清瘦的一节手腕，固然手链的串绳绑得紧，戴上去也是松松垮垮的。

　　不过女子那原本白而发青的肌肤，倒是被这样鲜艳的红色衬出几分活色生香来。

　　奉嘉音捏着这节手腕许久，忽然开口：“你，想不想暂时有个名字？”
　　女子微愣：“什么？”

　　“你以后要留在这，总要有个名字，虽不是你原来的，但日后称呼很重要，你得有个名字。我刚想到一个，你若不嫌弃，暂时用着吧。”

　　女子闻言，笑了一笑：“你想叫我什么？”

　　奉嘉音用大拇指慢慢摩挲过女子手腕上颗颗分明的红豆，定了定心神，道：“南红豆。”

　　“南红豆？”女子念着这三个字，神色有些恍然，本能似的脱口而出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这句诗她念得自然流利，很是熟稔。

　　“怎么样？”奉嘉音问。
　　女子顿一顿，笑说：“我喜欢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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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私设居多，另简介里说的一百多年是指从奉嘉音死去那天开始算起，并不是从她担任红门守门人开始算的。
谢谢大家支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