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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归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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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等我们回去,就好好过日子,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好不好?”
荼靡身子震了震,闭上眼,遮去了眸中黯淡的幽光。过了很久,才几乎不可目见地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好……”
西蜀历八月初二,春风侯率众返程。鲛国献给西蜀女帝的回礼足足装满了九艘货船,其中珍珠贝雕、鲸牙鲨鳍、仙草琼浆不胜枚举,甚至还有几个容貌姣好的鲛人少年。
然而却没有人知道,那整整九船货物的价值,也抵不上鲛王临别前,亲手捧给春风侯的一只狭长贝匣以及其中所盛之物。
那贝匣以须弥海特有的珠贝所制,上面雕刻着金丝勾边的海水云纹,四周镶嵌了九颗金色鲛泪珍珠,八十一颗粉珍珠以及数百颗零散的白珍珠。匣盖上一朵青玉雕成的青莲恣意绽放,花瓣层叠纷覆、剔透温润,莲叶漫卷、青翠欲滴,莲心上一颗龙眼大小的不知名的血色宝石,折射着晶莹而璀璨的光泽。
离朱打开匣盖,顿觉寒气扑面而来,厚厚的纯白洒金鲛绡中,赫然躺着一把锋利厚重、凶戾逼人的银白色长刀以及与之相配的造型古朴的刀鞘。她愣了愣,抬头看了眼罗修,随后放下贝匣,探手握住了刀柄。
手指与刀柄相触的刹那,光芒暴涨,银色刀身竟在转瞬之间变成了赤红色。那样艳丽的红,仿佛能滴出血来。
离朱吓了一跳,下意识放手,长刀跌落在贝匣中,又恢复成了银白色。
罗修眸光复杂,海蓝色眼瞳定定看向离朱,似狂热、似痴迷、似始料末及、似难以置信……他指尖微微颤抖着探了过去,踟蹰了一下,却又缩回手,紧攥成拳,垂在了身侧。
“这柄刀是修出生那年,在王宫附近的海底发现的。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修的贴身佩刀,阿朱不要胡乱许给别人。”他倏然转身,背对着离朱,婉转动听的声音略微低沉。“快走吧!不然等一下,修会后悔……”
“这……”离朱为难地看着贝匣。“殿下,这个太贵重了,离朱……”
“莫非是阿朱改变主意,要留下来做修的王后么?修倒是乐意之至……”罗修背脊一挺,微微扭头,留给离朱个侧脸。白玉雕琢般的面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完美得令人窒息。金黄色长发洒在身后,如阳光照射下的海水波纹。
离朱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受了蛊惑一般地伸出手去,探向他耳侧的几缕碎发。罗修亦是眉心一跳,冰冷的眼神瞬间柔软。
过去的数百年岁月仿佛都只是虚幻一场,都只是为了等她含笑而来、素手纤巧,打理他寂寞了几个世纪的长发……
“殿下,吉时已到,西蜀船队该启程了!”一个突兀的声音蓦然在殿外响起。
离朱如梦初醒,触电般缩回手,急促地喘息了片刻,才平复下狂跳的心脏。而罗修则半眯起眼,毫不掩饰地散发出几欲杀人的气势。
“那个……离朱走了,殿下……你多保重。”离朱对着罗修的背影作了一揖,见他沉默不语,便抱起贝匣,转身出了大殿。
殿外,青衣素净的明媚少年正候在阳光下,一见离朱,本来就已润湿的眼圈又红了几分。
离朱心里顿时柔软得天塌地陷一般,对少年招招手。“萦啊,过来跟姐姐说再见了。”
萦乖巧地走到离朱面前,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嫂嫂,我舍不得你走。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离朱愣了愣,空出一只手来揉了揉萦的头发。“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你要乖哦。等你哥哥再去西蜀,你可以跟他一起去,我带你玩。还有,不要再叫我嫂嫂了。”
萦眨巴眨巴眼,两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沿着他白皙的脸颊滑落,离朱本能地用手接住。
阳光下,她摊开手掌,两颗圆润的金色珍珠美得宛如两个小小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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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航时罗修并未露面,倒是萦充分履行了大祭司的义务,红着眼圈,用离朱听不懂的鲛人语祷告船队一路顺风。忆川河神不愿与众人一道,同荼靡告辞后,便独自撑着轻舟离去。远远的传来她的歌声,苍茫而辽远,直上云霄。
海上风平浪静,乔灵素却还是晕船,吃了荼靡特制的药丸后好了许多,能时不时由离朱陪着在甲板吹吹海风、晒晒太阳。春桥和夏书去鲛国的时候因为与罗修同船,而日日躲在房间不怎么出门。但二人毕竟是少年心性,又仗着离朱纵容如今离了鲛国,竟如脱笼的小鸟,每日里拉着含烟兴奋地满船乱跑。
行至须弥海禁制时,离朱提前让众人服了解药,平安无事地通过了剧毒瘴气。等眼前白雾徐徐散开,阳光瞬间变得热辣而强烈。潮腥的热风扑面而来,离朱抬手遮在眼眉上,眯起眼睛看了看火球般炽烈的太阳,轻轻叹了口气。
荼靡眉目舒展,容颜如画,在软榻上睡得正熟。离朱半卧在他身边,撑起上半身,目不转睛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容。她一手打起罗扇,为他遮挡着毒辣的日光,另一手宛如精灵,爱怜地在他发间起舞。
世界静谧安好,仿佛回到了医仙居,那些只有他们两人相依为命的岁月。离朱唇边溢出一丝温暖的笑,俯身在他眉心的朱砂痣上印了一吻。
黑蝶羽翼般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撑开一双优美而潋滟的眼眸。初醒的荼靡仿佛迷糊的小兽,睁着水汽迷蒙的睡眼望向离朱,许久,眼中才逐渐有了焦点,映出她含笑的影子。
他努努嘴,抓起离朱的手放在唇边,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吻过去,如同亲吻着世间最昂贵的珍宝。阳光透过红色双面绣牡丹罗扇,均匀地洒在他脸上,仿佛盛开了一朵半透明的秋彼岸花。
二人低声说笑了几句,起身回房,路过侍卫舱时,却不经意听见几人刻意压低了的声音。
“听说那美人本来是太师府侧夫,怎的又跟了春风侯?”
“还不是因为太师倒了,不勾搭上春风侯,谁给他荣华富贵?说不定早被卖到窑子里去千人骑、万人枕了。”
“可据说他嫁入太师府不过几个月的光景……”
“几个月算什么?长成那般狐媚子的模样,一看就是人尽可妻、水性杨花。”
“不过那美人也真是勾人……可惜姐姐没有春风侯那么好命,不然倒真想尝尝那身子有多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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舱内的淫言浪语不绝于耳,舱门外,荼靡脸色巨变,背脊瞬间僵直……他不在乎别人怎样看他,可是,他却不能不在乎离朱。
不管他与她现在如何,当初,毕竟是他义无反顾地入了太师府。他缠着她手腕的手指一紧,指尖微凉,拂过那道狰狞可怖的伤口。
他们之间,终究是阻着一道深壑……
“咣!”
房门被离朱毫无预警地一脚踢开,房内三、四个侍卫仓惶起身,面无血色地看着眼前脸色铁青的春风侯,以及那个被她护在身后的绝色美人。片刻后,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互相拉扯着跪在了地上,不住磕头求饶。
“本侯疼爱夫郎,连大声说话都舍不得!岂容你们在背后枉议?污言不断、秽语连篇……说罢,你们想怎么死?”
离朱话一出口,自己先怔了怔,似乎不久前,罗修也说过同样的话。她晃晃头,暗道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鲛国短短数月,已被那暴君洗脑了……她扶了扶腰间的佩刀,看着银白色刀身骤然迸射出的红色光芒,长叹口气。
原来,当自己深爱之人被人伤害、遭人非议时,确实是想杀人的。
“也罢,本侯刚得了把好刀,就用你们的血祭一祭……”离朱目光凛寒,漫不经心地抽出长刀,指向那几个侍卫。
那几人却早已吓破了胆子,只是不住磕头哀嚎。脑袋撞在木制船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额前血流如注。
“刚才不是挺开心的?怎么现在变成了孬孙子?”
离朱话音一顿,赤色长刀已旋起一阵疾风,向其中一人劈去。那人还没来得及闭眼,却见眼前银光一闪,紧接着,“仓啷”一声,一把军刀横在她们面前,稳稳架住了离朱的刀势。
然而众人尚未回过神来,下一秒,军刀的刀身上竟同时裂开成千上万道牛毛般的缝隙,随后分崩离析。
离朱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待看清来人之后,悠悠一笑,拍了拍来人的肩膀。“殷将军你来的正好,这几人对本侯的夫侍出言不逊,依西蜀律法当诛,就交给你处置吧。”
“回侯爷的话,船上不宜见血光。不如除了她们的兵刃,给她们一艘小舟,一天的淡水和食物,让她们自生自灭去吧。”殷锐也没等离朱同意,便打了个手势,即刻有五名贴身侍从鱼贯而入,押了那几人出舱。
离朱愣一愣,半天才挤出丝诡异的笑容,反手收刀入鞘。“殷将军,你比我狠。离朱自叹弗如!”
她转身,领着荼靡离开。留下殷锐一人在船舱里,看着满地的军刀碎片,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