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柔》水榭歌风

2、二

　　慕容霖怔了一下，说：“回去？你不去玩了？“
　　知柔微笑，只是说：“我骨头懒，也不怎么很想去。回去看看书也好。”
　　慕容霖想了一下，笑道：“你哪里想那么多。一起去玩，不妨事的。”
　　可是面前这一对，男子俊美无双，女子明澈动人，这么配。自己站在旁边，也不过是暗淡路人。她有些微微的茫然，正打算说什么，方洛洛已经开口了：“人家不去就是不去，你还打算强着人家去啊？”
　　慕容霖斜睨了她一眼，最后还是笑了。他对知柔道：“就你一个人回去，我怎么能放心？要不然你到哪里坐会儿也好。我回来就把你载回去。”
　　于是去了一家咖啡馆。隔着橱窗看见方洛洛朝自己挥手，结果慕容霖一伸手把她捞到身边去，低头亲吻她的发丝，眉眼弯弯。
　　知柔慢慢端起杯子喝咖啡。没加一块方糖的黑咖啡，涩涩的。真苦。
　　是冬天，天色黑得倒早。因为刚好是三十，人也少，即使是西式的咖啡馆子也不耐烦再开下去。馆子里领班客客气气的过来问她：“沈二小姐，真对不起，我们要关门了。您要不要我们打个电话叫叫四公子或者沈先生？”
　　她怔怔的，想了想，慢慢的说：“四哥说了来接我的，必不会失约吧。我想再等等。”
　　她终究也是沈知初的妹妹，那个圈子混久了，也不自觉带上点娇气。可是像这样几乎是明着用自己身份，还是第一次。她坚持一直坐在那里，咖啡馆子里灯火通明，把她一张惨白的脸映在橱窗上，当真是分外寂寥。整个店子里，都只有她摆弄咖啡杯子清脆的响声。
　　她都不想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来。其实这样坚持，自己也知道是极傻的事。可是，总还忍不住奢望。
　　最后等来的却是沈知初。车子几乎是横冲直撞的过来，喇叭声老早就能听见。在店门口还没停稳，沈知初就黑着脸从车上下来，抿紧唇也不说话，拉着知柔就走。等回了家，便吩咐人说：“把慕容四给我叫过来。”
　　知柔大约也知道自己哥哥真是生气了，虽然气的不是她，总也是自己起的。她在后面拉一拉沈知初的衣角，说道：“哥，今儿年三十，都吃年夜饭呢。”
　　沈知初看着她，一声冷笑，便道：“年夜饭？你现在又知道了？在外面的时候你怎么不记着？”
　　知柔张了张嘴，默默的，不做声了。沈知初看着她的样子，叹口气，挥退了下人，道：“别人看你都只说是有些单纯，一根筋，认定了就等下去，可是你总是我妹妹……丫头，你是喜欢上慕容家那个了吧？”
　　话说得这么开，知柔就也没否认。沈知初也不知道再怎么说下去，于是只是伸出手，抱了她一下。
　　慕容霖到了沈府，当真是受了顿好骂。沈知初是气上加气，到最后苏白都出来，噼里啪啦说了半天，才想起慕容霖是个半调子，自己说的话他是多半没听懂，一时哭笑不得。慕容霖只觉得好笑，等沈知初骂完了私底下去找知柔，就说：“多少年没见沈大发火了，涵养功夫愈发的好，没想到我今天倒惹了他一次。”
　　知柔跟着他微微的笑，等他说完了，却说：“四哥，对不起。”
　　慕容霖摇头：“是我没照顾好你。”顿一顿，又道，“天色晚了就该早些回去，你哪里那么死心眼，一直等着？”
　　知柔说：“我笨啊。只想着如果你来接我却看不到我人，该担心的。”
　　可是其实即使没看到我，你也不会担心吧。
　　“你就没想着没回去你哥担心？”慕容霖微笑着，把她当小孩子揉一揉头发，只说：“你啊。乖乖的。”
　　她的脸红起来，低下头，轻轻的道：“嗯。”

　　因着这事，这个年沈知初也没再出门，只是在家里监着知柔临帖练字，间或抽了空处理些事务。每天百张的字帖，当真写得人烦不胜烦，知柔耐着性子去写，慢慢竟也沉下心来。她本就喜静，这么下来，心思愈发空灵澄透，杂念稀少。沈知初的用意，她知道，却不说。
　　那日她如同往常一样在书房临帖，练了不过二十张，自己觉得倦，便停了下来。还是冬天，可是这清晨阳光正好，有不知名鸟儿在枝上喧闹，抬眼望向窗外，雪色皑皑，映得根根松针苍翠欲滴，真是十分好颜色。知柔正在出神，却听见书房厚重木门缓慢打开，转头望去，是沈知初和另一个陌生穿军装的男子。
　　“啊。这是我妹妹。沈知柔。”
　　知柔稍有点不知所措，站起来，便见那男子慢慢走近，伸出手，说道：“沈二小姐，幸会。我是于扶苏。”
　　山有扶苏，隰有蔓草。明明是情诗。
　　她怔怔伸手与他相握，脑子里千回百转的念头。于扶苏的手很大，有茧，典型的军人的手，手上干燥温暖，让人觉得安心。
　　这么愣了一会，知柔才突然想起来，只道：“哥，你们有什么事先谈吧。我回房去。”
　　沈知初看着她，淡淡道：“你先坐着吧。其实也没什么事。今天的字练了多少张了？”
　　他这么一问，看着书桌上薄薄一层成果，知柔当真就头痛起来。她还在想怎么推脱过去，空气静默几秒，于扶苏却居然帮她开口解围：“沈二小姐的字不错。”
　　沈知初却笑起来：“于少，你这可是说笑了。谁不知你的字是极好的？知柔不过初学，在你面前可是班门弄斧。”
　　于扶苏道：“字犹人。沈二小姐的字写得剔透，是不错的。”
　　这句话隐隐居然有夸赞的意思。沈知初毫不掩饰的微笑，知柔一听，却脸红了，当真觉得不好意思。
　　沈知初心里欢喜，便对于扶苏道：“于先生的字既然写得这样好，写一两字，指教一下自家妹子可好？”
　　于扶苏笑了笑，铺开纸笔，顿一顿，在纸上写下“沈知柔”三个字。知柔仔细看，他的字瘦长，但清健，笔锋内敛，骨子里却有一种凌云之势，当真好字。
　　果然是，字犹人。
　　这男人明明和俊美，和帅气无关，也不过是端正而已。可是有那样的一股凌然气质，居然也端正得很有味道。
　　是哥哥认定的人吧。

　　送了客回来，沈知初漫不经心和知柔说话，说着说着，话题便转到于扶苏身上。沈知初旁敲侧击她的看法，知柔猛然醒悟过来，看着自己哥哥不动声色的侧脸，既好笑，又心酸。
　　她说：“哥，能得你抬举的，必然是人物。我啊，以后嫁人，一定会找个你看得上的。”
　　她这样一说，其实是生生断了自己退路。
　　沈知初看了她很久，最后叹一口气，说：“笨丫头。”

　　那个年过后，知柔就极少出门，更不用说去找慕容霖。
　　沈知初并没有禁她的足，是她自己不出去。知柔心里也多少知道慕容霖把她摆在一个什么位置上，所谓求仁得仁。她若想一直这么看着他，也只能站在他身后。
　　于扶苏倒来沈宅日渐勤快，大多数时间是去找沈知初商量事，也会去找知柔。当兵当惯了也不怎么会讨女孩子欢心，便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知柔心下其实有些感动，可还是淡淡。
　　不是说于扶苏不好。可是诗经里还有一句话，叫做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不喜欢。我喜欢的那些，却做了那么多不喜欢的事也不一定得到。从来看不到的痛苦，是得见时的欢乐。
　　人生如此。情何以堪。

　　可是大半年以后，却听见慕容霖和家族决裂，搬了出去住。
　　终究还是放不下，知柔最后还是找了沈知初打听这事。沈知初正为着这事头痛，见她旁敲侧击，倒是很爽快的就把慕容霖现在的地址给了她，最后叹一口气：“阿柔，你劝劝他……往家里服个软不折了骨气。蜜罐里泡大的少爷，那样的生活过得了几天去？终究还是要回来。”
　　知柔听着懵然，便只是诺诺的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