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宁》懿声

5、第 5 章

　　第五章
　　【后来来了一批格格不入的人。有男有女。只要看一眼，你就知道他们和这里的人不一样。

　　他们说是来这里义务支教。不仅不要钱，还带来很多东西。于是尽管村民们看他们还像异类，却也没说什么。

　　里面的姐姐上课上到一半会停下来，拄着讲台抹眼泪，说：“生活不应该是这样，你们要努力读书啊，现在你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只有努力读书，你们才知道，世界不是这样的啊。”

　　面对一双双懵懂的眼睛，她说不下去，背过身子，好几分钟才回头继续讲课。

　　但下课时我拦住了她。

　　“如果我想继续读书，应该怎么办？”

　　所以初三那年，木房子里那对父母商量着，让我去城里打工，早赚几年的钱。万一等我结婚，就像大姐一样，有私心不顾家了。

　　我站在窗外没有出声，半夜，拿着之前偷去镇里复印的户口本，沿着蜿蜒的乡村小路，离开乡村，离开小镇，去了城市。

　　路上不知花了多久，我不敢停，布鞋沾满泥泞，开了一个豁口，但我并不在乎，只是往前走。

　　那个姐姐说：“生活对你已经不公平了，所以你必须比别人走得快，走得久，在这个沼泽淹没你之前走出去，你才有可能出头啊。”

　　她说：“just run”

　　我找到遇到的第一所学校，恳求校长，让我在这里上学。

　　校长听完了我的陈述，目光落在我的脚上很久。最后，他问了我的名字，给了我一场考试的机会。

　　于是，带着泥巴的姜来弟，浅浅地扎在了这座城市里。

　　这是一个和我之前截然不同的环境。我清晰知道这一点。

　　自我介绍，我说出名字，全班哄堂大笑，问了我那个，之后很多人都问过我的问题。

　　“你爸妈是很想给你生个弟弟吗？”

　　而我的反应从未变过，总是平静点头。

　　“那你真的有弟弟吗？”他们接着问。

　　我继续点头。

　　大笑声在教室里面炸开，夹杂着不一样的感情色彩。

　　“原来真的有啊。”

　　“看来你的名字多少带点福气。”

　　在一堆如珠似玉，带着父母无限期许的名字里，闯入一个姜来弟，存在的全部意义只是为了给父母带来一个儿子。
　　那样的格格不入。

　　于是他们很喜欢喊我的名字，省掉姓氏，来弟，弟弟，伴随着一阵阵笑声。

　　我不觉得被冒犯。比起初中，一中像是一个天堂。

　　校长给我申请了助学金和学费减免，老师对每一个学生都笑意吟吟，同学们除了叫我的名字，偶尔笑几句，没有更出格的行为。

　　没有人说“你学习有什么用？装给谁看啊。”
　　没有人拧我的耳朵，撕我的作业本。
　　没有人挡在我的路上，不断出声，认命吧，你的人生就是这样了。

　　在这里，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缘不是很好的，普通人。

　　只有一个人，发明了一种很独特的叫法。

　　她说“姜姜，你的作业本交一下哦。”

　　旁边的人笑她，“宁宁，你叫得也太恶心了吧。”

　　她俏皮一笑，狡黠道：“好的皮皮，那你的作业交了吗？”

　　转身和那人斗嘴去了。

　　这就是洛宁。

　　我有时候抬头望她，她仰着头，举着笔，专心听着老师讲课，阳光从她的发丝间穿过，让她整个人像是坐在光里。

　　后来，我遇到过很多人。

　　依然有人叫我来弟，有人叫我弟弟，或许带着嘲笑意味，或许没有。

　　再后来，我把自己变成了姜遇。

　　唯一不变的，只有一个人。总是尾音上扬，声音清脆，叫我：

　　姜姜。

　　】

　　听到这里，我的眼眶湿润，忍不住吸吸鼻子。

　　“您真的很了不起。”我专注地看着她，努力传达我的崇敬。

　　以及。

　　“洛宁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观众们一定会爱上她的。”
　　我敢保证。

　　这次我真的看到她笑了。不明显，只是嘴角勾起一点点弧度，但却能让人分明感觉到，她是在笑的。

　　“她听到一定很高兴。”

　　果然，只有提到深爱的人，才会这么开心吧。

　　奶茶刚好到了，我主动去开门收奶茶，殷勤地扎好习惯递给大佬，只希望她能润润嘴，赶紧继续说下去。

　　【

　　大年二十九，我和洛宁的公司放假了。

　　最后一天是公司年会，抽奖完部门又转战KTV，闹到很晚，我回家的时候，客厅亮着，洛宁正趴在餐桌上。

　　看到我进来，她坐起身，“你回来啦。”

　　“嗯。”

　　“要不要喝水？”

　　“谢谢。”

　　我坐到餐桌边，马克杯里的水还温热着。

　　洛宁问：“姜姜，你们放假了吗？”

　　“嗯。”

　　她抿了抿唇，犹豫着问我：“那你回家吗？”

　　我摇头。

　　洛宁如释重负，手指头挠了挠脸，“那个，那我可以和你一起过年吗？”

　　我抬头望她。

　　洛宁垂下眼帘，声音细小，“我没抢到回家的票。”

　　声音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端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拢，我注视着她不住颤动的眼睫，没有多问。

　　“好。”

　　“谢谢你陪我过年。”

　　她猛然抬起头来，眼里绽放出耀目的光彩。

　　“是你陪我过年！”

　　“真的太好了！那我们明天去大采购吧！”

　　她积极起来，跑去房间搜刮出一个本子，一边问我一边写写画画。

　　“鱼你喜欢吃什么味道的呀，清蒸还是红烧？”

　　客厅里洋溢着的空气都快乐起来。洛宁笑着，脸上没有一丝阴霾。

　　洛宁善良、开朗，从不吝啬于分享。高中时，有人说，那是她父母给出的底气。

　　我见过她的父母。

　　他们交换着来替洛宁开家长会。有时是西装革履的爸爸，说话声音低沉，笑容温和慈祥，有很多人找他握手。有时是优雅大方的妈妈，第一次见到时，我以为她是电视上的某位女明星，笑容和洛宁如出一辙，透着一种明媚的气息。

　　有人说，你看一个人的性格，就能知道她来自什么样的家庭。

　　可我知道，洛宁就是她自己，与来自什么样的家庭无关。

　　那是我过得很快乐的一个新年，以至于无论过去多久，都好像昨天才发生过。

　　大年三十，我们去超市采购。

　　我第一次在这个时间点，和一群大爷大妈们，挤在熙熙攘攘的超市，拥挤程度不亚于早高峰时期的地铁线。

　　洛宁很有斗志，气势汹汹地抢到一辆购物车，灵活地挤过人群，冲回我身边。

　　“走吧姜姜，冲呀，战场就在前面！”

　　我无声点头，跟在她后面，做一个听指挥的战士。

　　洛宁昨晚已经拟好菜单，所以很有目的性。

　　先直奔生鲜区，肥牛、羊肉、猪肉末、大虾、鱼，每拿一样，她都兴致勃勃地望向我，问：“这个怎么样？”
　　之后才放到购物车里。

　　我们拿了很多东西，蔬菜和肉类买完，洛宁又拉着我挤到大叔大妈中间，像模像样地选起春联。

　　“这副可以吗？”
　　没等我回应，她已经自我反驳。
　　“这个这个，意头更好。”

　　我们还买了清单上没有写的灯笼，它一串一串的，挂在展示区，太过喜人。

　　甚至还买了两个红包。

　　买的时候，洛宁扬起唇角，“这是给我们俩准备的。”
　　“晚上洛宁姐姐给你发压岁钱。”
　　她得意地晃晃红包。

　　于是我也伸手拿了一个模样很可爱的红包。

　　“欸？”

　　“给你发。”我把红包收好。

　　洛宁在后面笑起来，追上我，声音软绵可爱，瞬间没有刚才自称姐姐的样子，“那姜姜姐姐要给宁宁包一个大红包哟，恭喜发财！”

　　我们逛了很久，一辆购物车塞得满满当当，结账时不得不用三个大袋子才能装完。

　　好不容易打车回到家，洛宁脸上带着满满的成就感，东西刚放到地上，便迫不及待地宣布：

　　今天的购物作战大成功！

　　我站在一旁看着她，嘴角无意识上扬的同时，想起去年的过年，以及以前的很多个年。

　　这本应该是我在北京独自过的第六个年。

　　考上大学以后，我只回过一次家，在姐姐的帮助下，把户口迁到了学校的集体户。寒暑假，我一般都在外面打工，过年也在出租屋里。工作以后，只是从一个出租屋，换到另一个条件好点的出租屋。

　　我是一个没有什么仪式感的人，窗外万家灯火亮起时，我就坐在我的房间写着代码。

　　然而此时此刻，本该安安静静的出租屋里，第一次响起闹腾的声音。

　　“姜姜，等我先把东西放到冰箱里，我们一起来贴对联吧，还有挂灯笼！”

　　“糟糕，我忘记买胶水了！”她懊恼一声。

　　“没关系。”我说，“家里有胶布。”

　　“哇！太好了！”她总是这样很快高兴起来。

　　冰箱被塞得满满当当，要处理的东西放在厨房的台面上，红的西红柿，绿的蒜苗，黄色土豆，挤在白色的台面上，像雪地里开出的一大蓬花，五颜六色，生机勃勃。

　　楼道里，我在洛宁的指挥下贴着春联。

　　“左一点，好，再上来一点点，好啦~”

　　她说着，递给我已经裁好的胶布。

　　春联贴好，小灯笼也在客厅里快乐地摇曳着。

　　洛宁抱着她的手机咔嚓咔嚓，不住拍照，像一个快乐的小姑娘。

　　我望着窗外，整条街都洋溢着和客厅一样的气氛。

　　除夕来了。

　　这一次，我在人间灯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