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绒》糯团子

5、第五章

　　第五章

　　……未婚夫。
　　乍然在沈丛宴口中听到这样的一个称呼，明棠不由瞪圆眼。

　　“沈丛宴，我什么时候……”

　　沈丛宴不语，只抬眸望向明棠。男人眸色深而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明棠最先注意到的，就是沈丛宴一双眼睛。

　　通透深幽，像是上好的翡翠原石玻璃种。
　　余音尽数消失在唇齿间。

　　四目相对，明棠好似在对方眼眸中望见自己的身影。
　　关父不知前因后果。

　　上了年纪的人，最开心的莫过于小辈成家立业，他当即笑开了花，干瘪的一张脸满是愉悦。

　　“是……定下来了吗，真好真好。”

　　一连两个“真好”，是关父此时最真实的心里写照。

　　他低声，嗓子还有些许哽咽，如同每一个心系小孩的父母，关父轻声。

　　“小沈是做什么的？”

　　“和我们明棠是在学校认识的吗？”

　　“哦也是国外留学的，都是优秀的孩子。”

　　幸而有沈丛宴这个突破口，暂时缓解了明棠和关父关母之间的尴尬。

　　关父侃侃而谈，关母不满睨了丈夫一眼。

　　“面都快坨了，你让孩子先吃完。”

　　望向明棠时，眉眼瞬间温柔许多，“你们还想吃什么，和妈……和我说，牛肉够不够？老关你自己看看，就下这几片牛肉哪够吃啊。”

　　明棠连连摆手：“够吃的，我吃不了这么多。”

　　关母忧虑：“那怎么行，就吃这么一点，你看你这么瘦。”

　　口吻和薛岚不相上下。

　　长辈眼里，孩子吃再多他们都嫌少。

　　大抵是第一次面对明棠，关父关母都略显拘束。

　　待明棠用餐完毕，两口子都盯着明棠，讪讪干笑两声后，关母终究没忍住。

　　“明棠，晚上……晚上留下来吃饭吧，你喜欢吃什么，我去买！”

　　“对对，让你妈……去，你还没尝过她手艺吧，我和你说……”

　　“晚餐就不了吧。”

　　明棠话一出，面馆立刻陷入安静。

　　片刻，关母喃喃，眉眼难掩失落与不舍：“你们小年轻工作都忙，等下次有空，我、我……”

　　关母眼圈泛红。

　　下一刻，眼前忽然多出两张入场券，明棠抬高手，眼神却飘忽不定。

　　“下个月我在南城大剧院有演出，你们如果有空，可以过去。”

　　……

　　入场券自然是被关父关母收下。

　　来时骄阳似火，离开时红霞满天。

　　将近黄昏，路上行人多了好几倍，盛夏时分，落在肩上的夕阳还带着温度。

　　离开牛肉面好几十米，依旧能听见身后路人的惊呼。

　　“今晚全场免费？老关你发财了？”

　　“喂喂喂老婆子你在听吗，晚上别买菜了，下楼吃，老关请吃饭！有什么事，当然是喜事，不然他请我们干什么？”

　　“我手机呢，让我发个朋友圈！”

　　旧城区就是这样，一个电话，立刻有一大波人蜂拥而至。

　　多是附近关顾许久的老顾客。

　　门口的锅炉再次进入工作状态，热气腾腾之间，是关父神采飞扬的一张脸。

　　“当然免费了，我老关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确实是大喜事！现在还不能说，等以后有机会，一定告诉你们！”

　　隔老远，都感觉到关父的欢喜。

　　明棠眼中不自觉有了笑意。

　　“笑什么？”

　　骤然响起的声音将明棠心思拽回。

　　秋后算账，明棠刚打算和沈丛宴理论方才的问题，倏然手机振动两三声。

　　是明老夫人的消息。

　　手指不小心划开，语音条自动播放。
　　“奶奶哪有自作主张。”

　　明老夫人为自己抱不平。

　　老人家虽然生病住院，却还是老当益壮，声如洪钟。

　　“还不是你自己说要找小沈那样的，你要是真不喜欢就算了，奶奶这还帮你养了几条鱼。”

　　明棠一头雾水，完全想不通明老夫人怎么从沈丛宴跨越到养鱼。

　　出于好奇心，明棠将手机拿近些许，还往上调高了音量。

　　“是这样说没错吧，我看你们小年轻都喜欢说养鱼。”

　　虽然不太懂，然而一旦学会一个新兴词语，明老夫人就喜欢用上，也不管是不是张冠李戴。

　　“奶奶这鱼塘还有不少，喜欢谁你自己挑，奶奶帮你安排。”

　　明老夫人声音高涨，情绪显而易见昂扬。

　　明棠后知后觉，想通明老夫人口中的“养鱼”是何意思。
　　沈丛宴就在隔壁。

　　明棠手忙脚乱，想要退出语音。
　　慌乱之余，不小心又一次点开语音条。

　　明老夫人洪亮的嗓音再次出现在两人中间。

　　明棠：“……”

　　沈丛宴驻足，好整以暇看着明棠兵荒马乱的样子。

　　落日西沉，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刻在青石板路上。

　　沈丛宴轻笑了笑。
　　他微微俯身。

　　灼热气息落在明棠肩上。
　　两人距离不过分毫。

　　双手双脚好像都听不得使唤，明棠怔愣在原地，全身血液在此刻像是停止流动。

　　不得动弹。

　　只能眼睁睁看着沈丛宴一点点、一点点靠近。

　　然后，停在了她耳边。

　　气息温热，轻掠过耳尖。

　　耳垂处传来的温度好似星火燎原，顷刻间传遍全身。
　　明棠稍往后仰。

　　沈丛宴垂首，手指轻从明棠身上肩过。

　　呼吸屏住，明棠所有注意力几乎都在沈丛宴手上。

　　随后，她看见沈丛宴从她肩上捡起了……一根长发。

　　发尖酥麻，和沈丛宴低哑的声音一起，在明棠耳边响起。

　　“棠棠，除了我，你还想选谁？”

　　棠棠。

　　以前在家时，薛岚都会这么唤自己，相熟的朋友也是。

　　同样的言语出自沈丛宴口中，却莫名多了几分旖旎与缱绻。

　　心跳暂时漏了半拍。

　　忽的，手机响起，是薛岚的电话。

　　听说沈丛宴在明棠身边，薛岚也对对方发出晚餐邀请。

　　明棠抿唇：“我们家庭聚会，你邀请他干什么？”

　　“迟早都是一家人。”薛岚语气熟络。

　　顺带，告诉明棠一个消息。
　　陈峥不请自来，晚上和他们一起吃。

　　不愧是和自己朝夕相处了二十多年，打蛇打七寸，薛岚轻飘飘一句话，立刻将明棠所有的拒绝扼杀在喉咙。

　　输给谁也不能输给陈峥。

　　怕给关父关母过多压力，沈丛宴今日穿着随意，简单的衬衫黑裤。

　　此刻回家换装来不及，明棠立刻驱车前往商场，将沈丛宴推入试衣间。

　　事实证明明棠的担忧完全是多虑。

　　沈丛宴是天生的衣架子，身材绝佳，穿什么都好看。

　　试穿衣服间隙，已经有好几个女生从橱窗路过，偷偷用相机拍下沈丛宴。

　　商场的经理听说沈丛宴到访，吓得立刻赶来，还以为沈丛宴是来巡查商场的。

　　顶头老板亲自上阵，商场经理自然挖空了心思讨好。

　　“沈总，您还需要什么，我现在马上安排人……”

　　“不用。”沈丛宴淡声，“只是陪家人过来，和工作无关。”

　　经理察言观色，立刻悟出明棠的身份：“这位是沈太太吧，你好你好。”

　　明棠：“不……”

　　沈丛宴轻轻一瞥。

　　经理心领神会，识趣麻溜滚蛋，不在沈丛宴眼前碍眼。

　　直至两人离开，经理方抽出手帕，疯狂擦汗。

　　导购瞧见，笑：“不至于吧，沈总人挺和善的，对我们都是和颜悦色，您怎么这么怕他？”

　　“……沈总，和善？”

　　经理表情错愕惊恐，完全想不出这样的词会是用来形容沈丛宴，他愤愤瞪了小导购几眼，“你知道什么？！”

　　上次收购，经理“有幸”在现场。

　　当时他艺高人胆大，总觉得自己年长沈丛宴二十岁，怎么也不可能被一个小年轻比了下去。

　　然而沈丛宴不是常人。

　　男人高坐于谈判桌上，眼神锐利，那双眼好似能看透人心。

　　能在华尔街杀出血路的人绝非良善之辈，经理再也不敢轻视沈丛宴这位后起之秀，老老实实照着对方脚步走。

　　事实证明，识时务者为俊杰。

　　幸而他及时刹住脚，而另一位市场部部长却没有这样的好运。当时他仗着自己是商场一把手，在谈判桌上和沈丛宴叫板，多次对对方不敬。

　　后果可想而知。

　　收购还没结束，市场部部长就被裁。再之后，经理从相识的好友口中得知，对方被裁后，在南城找工作处处碰壁。

　　圈里人都知道他得罪过沈丛宴，无人敢用他，最后只能灰溜溜回老家。

　　此后，经理战战兢兢工作，对沈丛宴多了几分惧意，深怕哪天自己也走上那位部长的老路。

　　至于导购口中的“和善”……

　　经理猛一缩肩膀，颤栗。
　　直言肯定是导购看错。

　　……

　　明家老宅处于南城富人区。

　　背靠南湖，正值夕阳西下，湖面波光粼粼，金光满天。

　　第一次一家子吃饭，薛岚花费了不少心思，光是客厅玄关处的鲜花就换了三轮。

　　柳姨在明家工作多年，自幼看着明棠长大。

　　瞧见薛岚如临大敌的模样，柳姨笑道：“大小姐这是回家，要不是客人，你担心这干什么？”

　　认回关思意后，薛岚找过当年的医院，确定明棠那会比关思意早出生五分钟。回家后，便让佣人喊明棠大小姐，关思意二小姐。

　　明棠一周未回，这会听见柳姨的话，薛岚捂嘴笑。

　　“你还不知道她那脾气，挑三拣四的。从小就娇气，心情不好的时候，看什么都不满意。红玫瑰嫌弃艳俗，白玫瑰嫌弃裹淡。什么话都让她说尽了，也不知道是谁惯着的。”

　　自家里出事后，这还是薛岚第一回这般开怀，笑声蔓延至楼上。

　　只是一场普通的家庭聚餐，关思意却辗转反侧，昨晚一整夜都没睡。

　　从小在关家长大，关思意懂事，很小的时候就帮家里做事了。她长得普通，也没什么才能，唯独学习上过得去。

　　然而命运却给她开了一个大玩笑。

　　原来她才是明家的千金小姐。

　　明家仿的欧式园林设计，关思意第一次到访，险些在园林迷路。薛岚担心她不适应，特地安排她住自己隔壁。

　　“三楼是衣帽间，都是照着你的尺寸定制的，不满意你再和妈妈说。”

　　而此时，关思意就站在衣帽间前。

　　一整层的衣橱，弧形设计，头顶轨道灯圈明亮耀眼。

　　关思意站在中间，对着穿衣镜审视镜中的自己。
　　这是她一眼就相中的长裙。

　　红色裙子艳丽非常，是她以前从不敢轻易尝试的颜色。

　　只是吃个晚餐，会不会太过隆重了？

　　思忖良久，关思意终于还是恋恋不舍将长裙换下，重新换上一条橘黄色及膝小裙子。

　　长发披在肩上，关思意惴惴不安捏着裙摆，总觉得别扭。

　　好像怎么穿……都没有明棠好看。

　　家里有不少明棠的照片，关思意也在网上看过对方的演出视频。

　　明棠向来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千金大小姐气质尽显。

　　不像她。

　　身材干瘪，灰扑扑，好像小麻雀。

　　关思意往后退缩半步，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换了一条不显眼的长裙。

　　米白色棉麻裙子，袖口是蕾丝设计，领口还有一个小蝴蝶结。

　　下楼时，关思意恰好听见薛岚的笑声。

　　她踟蹰着走到母亲身旁。

　　“思意你来了，正好，明棠刚到。”

　　顺着薛岚的视线望去，关思意一眼看见了门外台阶上的二人。

　　橙红色的颜料浇了满天，明棠站在台阶上。

　　兴许是沈丛宴说了什么惹女孩不快，明棠一张小脸都皱在一处。

　　沈丛宴将近一米九，即便明棠踩在台阶上，也高不了沈丛宴多少。

　　被对方的话气急，瞪人还得仰着头。

　　“我这是未雨绸缪，晚上那个姓陈的也在，如果被他看出……”

　　我们其实不熟。

　　话音未落，沈丛宴忽的抬头，示意对方头顶有监控。

　　明棠立刻收声，心虚左右张望。

　　明老夫人能告诉沈丛宴有关自己的讯息到底有限，怕吃饭中途说漏嘴，明棠一路上一直在为对方做科普。

　　家里门前门后都设有监控，思忖片刻，明棠晃晃手中的手机：“我打字和你说？”

　　沈丛宴挑眉，不语。

　　明棠泄气塌肩，低垂着眉眼。

　　自己真是糊涂了，两人面对面还用微信聊天，任谁看见都知道是在说小话。

　　正值晚餐准备时间，佣人都在厨房忙碌，花园空无一人，只有簌簌晚风拂过。

　　“沈丛宴。”
　　倏地，一声轻柔声音落下。

　　轻声唤人一句后，明棠轻拽起沈丛宴袖口，往里拉了拉。

　　女孩踮起脚尖，晚风荡起她裙摆一角，明棠轻凑到对方耳边，低语。

　　余晖洒落在两人肩上，时间好似在这一刻暂缓，万籁俱寂，只剩下明棠一人的呢喃。

　　须臾，明棠松开人，眉眼舒展：“好了，我们走……”

　　视线上移，落至沈丛宴稍拢的眉眼，明棠迟疑：“没听清吗？”

　　“嗯。”

　　女孩瞳孔放大一圈，表情错愕：“是我刚刚说话太小声了吗？”

　　明棠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并未多想。

　　更没看见沈丛宴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踮脚，又凑了过去，重述一遍：“等会我妈妈要是问起你……”

　　一轮红日在地平线上低垂，落在草地上的两道影子渐渐交缠在一处，分不清彼此。

　　隔着一扇通透明亮的落地窗，薛岚一眼就瞧见院子里边站着的两人。

　　她笑着转头：“都到家了还这么黏黏糊糊，思意，我们出去……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