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绒》糯团子

3、第三章

　　第三章

　　日光从窗外投入，明亮光影停留在沈丛宴脸上，薄薄的镜片泛出微光。

　　窗明几净，病房除了仪器动静，再无任何声响。

　　如若不是还有长辈在场，明棠险些乐得笑出声。

　　沈丛宴这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偏偏他家世摆在那，即便心生不满，陈峥也只能默默将怒气咽下。

　　一张脸憋出番茄色。

　　明修远一心扑在学术上，对圈子里的事一问三不知，更不知陈峥三日前在酒店的的发言。

　　明老夫人却不然。

　　看够陈峥吃瘪，明老夫人方慢吞吞出声：“小陈，我们家里人想说会话。”

　　陈峥不敢忤逆明老夫人：“那老夫人，我们先……”

　　“小沈留下陪我一会，棠棠喜欢他，他自然也是我们明家人。”

　　一句话，内外远近泾渭分明。

　　明老夫人声音不高，震慑力却半点未少。

　　“家里的事还是和家里人商量好，我最讨厌外人指手画脚的，多管闲事。小陈，你说是吧？”

　　明晃晃打陈峥的脸。

　　不言而喻，是在说酒店那事。

　　陈峥面色一会白一会青，像是调色盘，木讷点头：“是，是。”

　　不敢在病房久留，陈峥脚底抹油，火速告别。

　　明修远不懂母亲突如其来对陈峥的敌意，试图缓和：“妈，陈峥他也是好心来看你……”

　　明老夫人面无表情：“你给我闭嘴。”

　　手机砸向明修远，明老夫人冷哼：“读书把脑子读傻了？自己的女儿受欺负都不知道，你还在帮外人说话？”

　　小辈在场，明老夫人还是为明修远留几分面子。

　　她笑着看向明棠：“棠棠，你先陪沈先生一会，奶奶和你爸说会话。”

　　明棠：“我……”

　　之前的社死还历历在目，明棠半点也不想和沈丛宴独处。

　　她使劲朝明老夫人使眼色。

　　无奈今日的默契份额使用完毕，明老夫人没看懂明棠的眼色，挥挥手赶人。

　　“正好你们这么久没见面，多聊聊。”

　　明棠睁大眼，没想到明老夫人会相信沈丛宴那番胡话：“奶奶，那是……”

　　余光瞥见一旁的明修远，明棠识趣将话咽下，和明老夫人告别。

　　三日前在酒店，明棠“大胆告白”，事后特地找了沈丛宴解释。

　　那时还能说是意外。

　　想想自己今日的语出惊人，明棠捂脸，恨不得就此遁地。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明棠险些撞到人，幸而沈丛宴眼疾手快将她拉住。

　　“小心。”

　　“谢谢……刘医生？”

　　刘医生是明老夫人的主治医生，明棠一周未来医院，都是在线上和刘医生联系。

　　“老夫人最近的加强ct出来了……”

　　刘医生将诊断单递给明棠，“是胃癌。”

　　胡思乱想接连被打断，明棠脑袋空白数秒，身子摇摇欲坠。

　　大脑反应速度完全跟不上，她甚至听不清，刘医生在说什么，只能看见对方双唇一张一合。

　　再然后，是明老夫人方才中气十足，为她喝令明修远的画面。

　　从小到大明老夫人最疼爱的莫过于明棠，明修远这样的亲儿子都要往后靠。

　　“你……”

　　微顿，刘医生轻叹口气，“前些日子你家里发生了点事，老夫人最担心的就是你。”

　　担心她走后，明棠一人无依无靠。

　　兴许是老一辈的思想作怪，明老夫人总觉得，得亲眼看着明棠结婚成家方放心。

　　“手术的事，等专家会诊之后，我再和你们家里人联系。”

　　“好，谢谢医生。”

　　送走刘医生，明棠一人枯坐在楼梯安全通道，斜阳照进，落在她脚尖。

　　手机“嗡”一声振动，明棠垂目而去，果不其然是明老夫人的微信。

　　生病住院后，家里人严格把控明老夫人玩手机的时间，这消息还是她争风夺秒发来的。

　　语音点开，附在耳边。

　　老夫人刻意压低的沧桑嗓音随之传来。

　　和刘医生所说无异，明老夫人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人生大事。

　　三句不离沈丛宴。

　　“沈家这孩子不错，在国外也没有乱来，没学那些不三不四的，这么多年身边也没有人。”

　　距离明修远离开估计也就十分钟。

　　短短十分钟，明老夫人恨不得亲自下场做背调，话里话外，都在为明棠的未来考虑。

　　眼角发热，泪水泅湿眼眶，喉咙哽咽声渐起。

　　明棠咬住红唇，阻止了哭声的扩散。

　　伤心欲绝之际，耳边忽的有脚步声传来。

　　怕被人看见自己的失态，明棠下意识低下头，手忙脚乱之际，不小心弄掉了手机。

　　金属物“啪”一声掉落在地。

　　无意间触碰到语音条，明老夫人的声音骤然在楼梯间响起。

　　“小沈念着你，你不是也馋人家脸蛋吗，正好你们凑一对。那词怎么说来着，内部消化！”

　　明老夫人心花怒放的语气和楼道的死寂形成鲜明反差。

　　明棠本是不想他人看见自己的眼泪才低的头，现在却是无颜面对沈丛宴。

　　……馋人家身子。

　　这么骇人听闻的话她当初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沈丛宴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不可忽视。

　　僵持片刻，明棠先一步败下阵，从臂弯抬起头：“你怎么……还没走？”

　　“不是你让我等你？”

　　明棠：“……”

　　她的原话是，我和刘医生说会话，你有事可以先走的。

　　沈丛宴面色淡淡，凌厉的视线自上而下，男人半张脸隐在阴影中，忽明忽暗。棱角分明的下颌分不出喜怒哀乐。

　　明棠抿平嘴，视线本能被沈丛宴所吸引。

　　晃神几秒后，方想起自己刚刚在病房说的话。窘迫涌上心间，她双手合十，真挚道谢。

　　“刚刚在病房，谢谢你为我说话。但是我之前说的话，都是和奶奶开玩笑的，我真没有……”

　　那几个字明棠真没脸再次说出，只讪讪笑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我真没有……那个你的意思。”

　　沈丛宴淡声：“嗯。”

　　气氛僵滞，莫名的，明棠感觉沈丛宴兴致不高。

　　出于社交礼仪，明棠客气道。

　　“如果以后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我一定……”

　　沈丛宴倏地抬眸，镜片反射出几道银光：“你会帮我？”

　　明棠一时语塞：“力所能及的话，我一定帮忙。”

　　落日西沉。

　　洒落在楼道间的余晖一点点退散，顷刻间，楼道身处阴影中。

　　光线晦暗不明。

　　瞳孔还没来得及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

　　倏然，耳边落下轻轻的一声笑。

　　由远及近，似是无垠荒草园荡起的一阵微风。

　　沈丛宴轻声道。

　　“我需要一个结婚对象。”

　　明棠：嗯？

　　明棠：嗯嗯嗯？

　　她反应慢半拍：“你是想要我帮你找人？”

　　突如其来，明棠被冠上“媒人”的标签。

　　她眨眨眼。

　　沈丛宴眸光沉一瞬，目光盯着明棠不松开。

　　眼睛不再眨动，少顷，明棠方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是想让我……”

　　直接挑明未免过于自作多情。

　　明棠话说一半，余下的言语皆以眼神代替。

　　沈丛宴目不斜视，坦言：“我们结婚，明棠。”

　　少女怀春之时，明棠也暗暗有过期待，好奇自己以后会在哪里被求婚。

　　可能是极光下的南极洲，绵延冰川见证她的爱情；也有可能是在高原，缺氧和心跳加速并存，为她未来的生活开启新的篇章。

　　然而明棠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第一次被人求婚，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医院昏暗的楼梯间光亮全无，沈丛宴居高临下，面色平静随意，仿佛是在讨论今日天气如何，而不是自己的终生大事。

　　明棠浑浑噩噩回了西苑。

　　西苑暂时是明棠的避风港，这一处宅邸是之前她比赛得奖，用奖学金购置的。

　　五百多平的三层小洋楼，往常被明棠用来收留流浪小猫咪，不想有朝一日，她也成为无家可归的一员。

　　宋颂怕她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回国后拎包入住小洋楼。

　　明棠从医院回来之时，宋颂恰好在群里和人互怼。

　　明棠在酒店表白沈丛宴的视频疯传，流言蜚语自然少不了。

　　都在笑明棠痴人说梦。

　　【明棠真是敢说，她都不知道沈丛宴不近女色的吗？】

　　【要是沈丛宴不回应，明棠不是丢脸丢大发了？坐等明小公主打脸。】

　　【不过那天生日会，我好像看见沈丛宴和明棠在说话，他们不会真的……】

　　【笑死，沈丛宴怎么可能会看上明棠。有一说一，她脸是真的大，都搬出明家了，居然还敢赴宴。我听说，明家基本不管她了，让她自生自灭。】

　　明修远两口子留给明棠独处的时间，落在他人眼中却成了另一番景象。

　　身为明棠好友，宋颂自然看不惯。

　　明棠将自己丢向沙发，余光一瞥，恰好看见宋颂在为自己说话，和群里人开骂。

　　宋颂：“虽然沈丛宴和你没什么，你们……”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沈丛宴刚和我求婚了。”

　　“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但是……不是，你刚刚说什么，求婚？！！”

　　宋颂的碎碎念戛然而止，嗓门突然提高，宋颂惊得直接从沙发上站起，“震惊”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现在的表情。

　　明棠心满意足欣赏对方和自己一小时前一致的同款表情包，好整以暇点点头。

　　“嗯，求婚。”

　　宋颂火速冲到明棠身边，挨着她坐下，手背贴着明棠额头。

　　“棠，你不会发烧傻了吧？”

　　笑意僵住，明棠一秒将人甩开，警告：“好好说话。”

　　宋颂脑子依旧跟不上，出门前明棠还说自己去医院看望明老夫人，回来就说自己被沈丛宴表白了。

　　未免过于荒诞。

　　她睁大眼：“你刚刚说，沈丛宴和你告白了？可是你今天不是去医院了，在医院怎么……”

　　手肘抵着沙发椅背，明棠懒洋洋，三言两语还原了事情的原貌。

　　宋颂目瞪口呆，总结陈词：“所以你们这是……协议婚约？”

　　“算是吧。”

　　“你如果不答应的话，沈丛宴是不是会去找别人？”

　　“应该……是吧？”明棠不确定。

　　从沈丛宴那句话开始，她一直处在大脑断线的状态。

　　在此之前，明棠从未考虑过协议婚约这种事。

　　宋颂如临大敌，一双眼睛满是担忧：“那他找了别人结婚，你不就……”

　　就圈子里那群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沈丛宴要是真找人结婚，明棠肯定成为她们的笑料。

　　还有……陈峥。

　　当初在酒店那副小人嘴脸，如若沈丛宴转眼找上别人。

　　宋颂一时陷入两难状态：“明奶奶一直惦记你的婚事，你如果不结婚，相亲肯定少不了。何况就我们圈里那些人，没一个比得上沈丛宴不说，毛病还一堆，我听说有的连私生子都有了。”

　　思来想去，沈丛宴竟是明棠如今的最佳选择。

　　宋颂细细分析：“你和沈丛宴是协议婚约，各取所需，除了多一张结婚证，好像真没什么不同。而且明奶奶不是很喜欢沈丛宴吗，正好。就是不知道，他家里人怎么样，好不好相处？他这么着急结婚，也是因为家里人催婚吗？”

　　明棠摇头，一问三不知。

　　……

　　明老夫人果然不放心小孙女。

　　趁着手机还没上交，又偷偷给明棠发了好几条消息，好奇她和沈丛宴的进度。

　　“要是没感觉了也没关系，奶奶这还有好几个小伙子，人也不错，你看看。”

　　照片上的男子至少加了八百层滤镜，磨皮磨得妈都不认识。

　　明棠只瞥了一眼，遂匆匆摁灭屏幕。

　　双手托腮倚在窗檐，长吁短叹。

　　奶格木窗明亮，映出女孩娇小的轮廓。

　　明月低垂，将近零点，沈丛宴所在的金融大厦仍旧灯火通明。

　　接到明棠电话时，沈丛宴恰好准备下班。

　　秘书亦步亦趋跟在沈丛宴身后，眼角瞥见沈丛宴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险些绊住脚。

　　沈总会笑，不可能吧？

　　秘书暗自摇头，只当是自己上班久了，头晕目眩看错了。

　　走在前面的沈丛宴不知秘书心中所想。

　　“沈……你在忙吗？”

　　斟酌许久，明棠终于还是按耐不住，拨通沈丛宴的电话。

　　下午在楼梯间交换号码，明棠也没想到会这么快派上用场。

　　隔着手机，隐约还能听见对面的车水马龙。

　　明棠有一瞬间的怔忪：“你在外面，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刚下班，没打扰。”沈丛宴言简意赅。

　　明棠松口气。

　　厚重的夜色模糊了城市的轮廓，明棠蜷缩在一处，手机只有轻微的电流声。

　　女孩眉眼低垂，纤长手指无意识在沙发上打着圈。

　　终于，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你是因为家里催婚，所以才那么快想结婚吗？”

　　原以为会是疑难问题，不想沈丛宴很快给出了答案。

　　“不是。”

　　“那他们会同意吗？”

　　明棠思维扩散，由点及面，“要是不同意，以后相处会不会……”

　　突如其来的婆家问题闯入脑海，豪门秘辛明棠从小听到大，不知不觉生出几分胆怯与退缩。

　　“明棠。”

　　……明棠。

　　这好像是第一次，明棠听见沈丛宴唤自己。

　　男人嗓音偏沉，匿于深沉夜色中。

　　心跳慢半拍，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上心间。

　　明棠低低应一声，声音很轻，几乎微不可闻。

　　她听见沈丛宴一声笑。

　　“你才是沈家的女主人，不需要迎合任何人。”